翁釣雪啞口無言了好一陣,想說點什麼,發現喉嚨發緊,出不了聲。只好繼續啞口無言。
“我以爲只是作者一時興起的遊戲之作,沒想到竟然有這樣的深意。藉著人情冷暖的考題分別出了兩篇文章,一篇代表冷,一篇代表暖。好有意思。”
“最可怕的是他把兩篇小說合二爲一,放在了同一個作品當中。我感覺已經有點當代藝術的意思了,近乎裝置的設計。”
“這麼一提,你看,《洗澡》這篇小說代表的是人情中的「冷」,所以他用2B鉛筆塗上了灰色,這意味著當我們冷漠的時候,內心就像蒙了塵一般。”
“所以才說是形式和內容的高度統一,通過削減故事的情節,刪節故事的語言,就可以把作品的從暖色調完全變成冷色調。”
“實際上,我認爲這已經是超出技巧的範疇了,這種修改方式不也暗示著我們的生活嗎?當我們對身邊的人缺乏了善意,整個社會都會變得灰暗。反之如果我們改變待人接物的方式,就能把《洗澡》中的世界,變成《好事一小件》中的世界。”
“天才!毫無疑問的天才!建議直接破格錄取,進入決賽!”
翁釣雪閉了嘴之後,臺下其他的評委毫不顧忌地熱烈討論起來,即便這個時候讓他們安靜也是做不到的,所以施楚楚也就放任攝影師忠實地記錄下了這些場景。
直到討論時間不得不結束,他纔在施楚楚的反覆提醒下,乾巴巴地發言,組織投票環節。
結果迅速出來。
排名前三的作品分別是,第一名,《洗澡&好事一小件》。
第二名,《好事一小件》。
第三名,《洗澡》。
自然,這結果由於不符合評審規範,被翁釣雪怒斥並拒絕了。
重新決選出的投票結果中,雷蒙德·卡佛的作品依然是排名第一,接下來則是許樂的小說。
無論如何,結果沒有太大差別,第二輪考試也終於是順利結束了。
到這個階段留下來的考生共有二十名,在屏幕前看到名單裡出現了自己名字的考生,可以鬆一口氣,回到家中,等待明天的最後一輪考試。
通常也是難度最大的考試。
但是在此之前,李帶的今天的考覈流程卻還沒有結束。在第一輪比賽結束後,他就已經在電視實況直播中,得知自己要進行第二點五輪加試的消息。
所以考完第二輪他也沒怎麼到處跑,在學校的食堂匆匆吃了點東西,就在規定時間內準時趕到視聽教室。一天之內,舉行兩輪考試本來就已經夠累的了,現在爲他一個人舉行加試,還要佔用其他評委的晚餐時間。雖說就原因論,是翁釣雪在找他麻煩,但是就結果論,畢竟還是因爲自己把其他人都攪和了進來,李帶總歸是很不好意思的。
於是在進門的時候,他先向在座各位評委老師和工作人員簡單表明了歉意,沒想到教室的氣氛比他想象中的要友好的多,也熱鬧的多。大家像是在歡慶英雄迴歸般地歡慶他的到來。
有的編輯拍著他的肩膀鼓勵說,寫得不錯;有的編輯直接過來約稿,介紹說最近我們有個什麼徵文大賽看你有沒有興趣;還有的沉浸在剛纔作品留下的震撼中無法自拔,連連追問道,套娃的結構形式是打一開始就想出來的,還是寫到最後一時興起的文字遊戲。
總的來說,評委們還是善意的居多。
畢竟編輯們之所以選擇這份工作,多多少少是出於對文學的熱愛,比起對臨時的加試感到麻煩,更期待李帶在加試中的表現。
更有的編輯已經明確表了態,勸慰李帶不要過於緊張。加試只是個形式,只要照常發揮,不出意外是肯定會進決賽的,在場評委老師都已經完全認可了你的實力云云。
眼看再這麼發展下去,這加試環節就要變成李帶上部短篇小說的慶功會了,翁釣雪用力咳嗽兩聲,讓工作人員把桌椅板凳放在最前面的講臺上來。
視聽教室的佈置,有點類似於江城三中片羽文學社的階梯教室,只不過作爲導播室的控制間是設置在最後一排的,所以,前面的講臺會更爲空曠寬闊些。學校社團的很多舞臺劇都是在這裡排練。現在這套桌椅板凳就放在講臺正中間的那塊紅色地攤上,旁邊無遮無擋,頭頂上還有個聚光燈,儘管不是直接被照射,就算是打在側邊也是難免有點不舒服的。
關於環境,大部分作者在寫作的時候,對創作環境都是有要求的。就像有的人戀家,有的人戀牀,很多作者會戀他們寫作的地方。
有的人喜歡放白噪聲,有的人喜歡聽爵士樂,有的人喜歡在昏黃的檯燈下看鋼筆的影子,有的人喜歡拉開窗簾讓自己沐浴在夜色之中,有的人喜歡在抽屜放顆爛蘋果聞著它的氣味,有的人喜歡先摸摸幸運兔腳纔開始動筆。還有的要求鍵盤、要求鼠標、要求桌椅、要求飲料。
總之,千奇百怪的作者會有千奇百怪的要求。環境中的聲音、光線、氣味、擺設……每個變量的調整都有可能造成極大的影響。
熟悉的環境給他們帶來安全感,也許就文思如泉涌,下筆如有神,要是環境陌生或是環境中有不友好的要素,他們可能半天都擠不出一個字來。
李帶倒是不怎麼講究儀式感,到現在這個情況他也不可能要求太多。但是無論如何,至少得給我張安靜的書桌吧。
他坐上主考官給準備的桌椅,無論從物理上,還是從心理上來說,這絕對說不上安靜。他坐的地方是講臺的正中央,頭頂上是明亮的燈光,左右兩邊側臉,朝著兩個不同機位的攝影機,如果擡起頭來,就會直直面對三十位評委,及所有複賽考試相關的工作人員和公證人員。
鏡頭後面,還有不知道多少電視機前的觀衆。他們可能是入圍的考生,沒有入圍的考生,跟自己有關的人,跟自己無關的人,祈求自己成功的朋友,盼望自己落敗的仇讎。
在這樣極端的環境中,在成千上萬觀衆的注視下,說不緊張那是假的。
不過李帶準備好了,他深呼吸,直視翁釣雪的眼睛,等待著他給出的考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