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名大漢擡著一頂綠暱大轎,健步如飛,往門口而來。轎子兩邊各站兩名婢女,扶轎而行,但顯得是勉力跟上,此時已累得面泛桃紅,香汗淋漓,氣喘吁吁。
問情山莊大門洞開,一名小童正在打掃。遠遠望見人來,忙七手八腳把門關上,邊關邊向同伴嚷嚷:“喂,又有人來了。快來幫忙關門!”
問情山莊位於一片斜坡頂上,莊內莊外植滿鬱鬱蔥蔥的樹木,大門口一條碎石鋪就的道路蜿蜒而下直至坡底,是通往莊內惟一的路徑。
轎子在離門口三丈處停住。
門內的童僕透過門縫往外瞧,嘰嘰喳喳討論起來:“你看又是哪一位大人來拜訪我們少爺?”
“誰知道?自從少爺回到家,訪客就不斷。我們天天開門關門,快要累死。”
“但是話又說回來,我們莊子地處偏僻,幾乎難見外人。要不是有這些大人們不辭辛勞一趟趟跑,我們哪裡有熱鬧可看?哪裡有懶可偷?現在杵著掃帚說話總比掄起掃帚掃地強,你說是不是?”
另一名小童搔搔頭:“也對哦,但是既然不準備讓客人進門,幹嗎又要我們把門口打掃乾淨呢?裡面掃乾淨就好,外面就讓它去好了。”
“笨!”小童甲給了小童乙一記爆栗子,“門口是什麼?門口就是面子!雖然客人不進門,但總會在門外苦苦哀求半天。門口髒兮兮的,我們問情山莊的顏面還不給丟盡了?依我說, 既然不讓客人進門,只需門外打掃乾淨,門內就不必掃了——反正客人也看不見。”
等了片刻,門外的轎子居然全無動靜。轎伕丫鬟們擦汗的擦汗,喝水的喝水,聊天的聊天,就是沒有人前來叩門投拜帖。好夥他們路遠迢迢、辛辛苦苦趕來,就是爲了到問情山莊的門口來歇腳休息一般。
“你說他們是來見我家少爺的嗎?”小童乙沉不住氣,開口相問。
“笨!”小童甲毫不客氣,又是一個爆栗子敲上去,“這條路難道還通向別的地方?”
小童乙呼痛,忍不住抱怨:“喂,你又打我!”
“怎樣?”小童甲斜睨著他,“不服氣?”
小童乙見他氣勢兇悍,聲氣弱了三分,支支吾吾:“怎麼可能服氣?”
小童甲雙手叉腰,拿出潑婦的架式大聲喝問:“不服氣?不服氣你想怎樣?”
他聲音越響,小童乙聲音越低:“我也不想怎樣啊。嗯……啊!你看你看,有人往這邊來了。”
小童甲把注意力轉向門口,果然看見一個身著綠衫綠裙,丫鬟模樣的年輕女子朝門邊走來。她站定後,輕輕拍了拍門上的銅環,鶯聲嚦嚦地問道:“安陽王府福慧郡主,求見霍洵公子。”
小童甲已等了半天,人家不說來求見,她還沒機會說拒絕。這時正中下懷,揚聲答道:“我們公子說了,守孝期間,不見外客。貴客請回吧!”
綠衣女子怔了怔,然後噘起嘴嬌嗔了一句:“討厭!輸了!”
小童甲還從沒見過被拒絕的客人中有這種反應的,正待再問,綠衣女子已轉身走了回去。
不一會兒,一個藕色衣裙的女子走了過來。她眉目秀氣、神情靦腆,聲音更是異常溫柔文雅,細聲細氣地道:“我家郡主很有誠意,只因心中有一難題不得其解,想向霍洵公子討教。煩請通報一下。”
小童甲見她雖不是十分美麗,卻有十二分溫柔。心下已存了好感,不知不覺放柔了聲音解釋道:“姑娘,來我們問情山莊的,十有**都是有了難處向我們少爺討教。可惜少爺正在服喪,關照過任誰他都不見。只有請姑娘多多原諒了。”
藕衫好臉紅紅的,嘴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最後還是羞怯地笑了笑:“算了,我知道不成的。”轉身走開。
片刻工夫,又上來一名杏黃色衫裙的女子,落落大方地敲門:“人還在嗎?”
小童甲道:“人是在,但已經再三再四說了,我們家少爺服喪期間不見外客,怎麼還來問?”
杏黃色衫裙的女子笑吟吟地道:“你只說了兩遍而已。你現在跟我說,那是再三,待會兒跟她說,纔是再四。”她指了指轎子旁身穿絳紅色衫裙的女子。
小童甲低呼:“什麼?你們每個人都要來問一遍?拜託有沒有搞錯?”
杏黃衫女子笑道:“有什麼辦法?碰到淘氣的主子,我們也只好奉陪到底了。我家郡主想看看我們四個誰最會說話,可以說動問情山莊的管家開門相迎——聽說問情山莊的大門很難進。今日一見,果不其然。怎樣,小哥,可否賣我一個面子,讓我贏這一次?”
小童甲念她是個美女,笑容又開朗討喜,耐著性子跟她再解釋一遍:“可是我家少爺說了,現在服喪期間,不便見外客。”
杏黃衫女子,微笑著道:“可是我家郡主也說了,她算過日子,你家少爺三年服喪期已滿。她要我拜託你轉告你家少爺,不想見客也請再想個合情合理合乎時效的理由,這個理由已經過期了。”
小童甲從未見過這樣的訪客,簡直不是來討教而像是來踢館。於是岔岔道:“你管我家少爺是什麼理由?不見就是不見。”
杏黃色女子爽朗地笑開了——這時候的笑聲未免有些可惡:“果然是閻王好見,小鬼驗證纏。小哥,當真不肯通融嗎?”
小童甲怪聲怪氣:“這位姐姐,問情山莊不是我做主好不好?我家少爺關照有客來一律擋駕,我有什麼辦法?”
“你不去問問怎麼知道?也許這次他肯破例也未可知。”
小童甲“嘿嘿”笑道:“憑什麼?憑你們位亮爵顯?我們少爺交往的也都是王公貴人;還是你家郡主貌如天仙?抱歉,我家少爺不好女色,不會被迷昏頭的。”
杏黃色衫女子笑道:“看來我也只好鎩羽而歸?”
小童甲輕哼道:“知道就好。”
不用說,第四位也非要碰到南牆才肯回頭,小童甲哀嘆。這第四們姑娘面無表情,臉上猶如塗了一層薄霜,看起來涼颼颼的,一副很不好惹的樣子。
小童甲不自覺地主動說:“這位姑娘,我家少爺不見客,若有得罪,請多多見諒。”
絳紅衫的女子一言不發,只冷冷盯著緊閉的大門。她目光凌厲,彷彿能門板射進他心裡一般。小童甲無端端打了個冷戰。
過了一會兒,她冷冷地開口:“理由?”
“啊?”
小童乙小聲提醒:“她問你理由——少爺幹嗎不見客?服喪的理由已經不能用了!”
小童甲狠狠瞪她一眼,壓低聲音:“我知道,你能不能也幫忙想個理由答話,別全靠我一個人打發她們。你是啞巴嗎?”
小童乙嘀咕:“我說話怕你打我。其實理由可多了,你不要來來去去那一句。”
小童甲沒好氣:“那麼你倒說一個我聽聽。”
“好,那我說啦。”她清清嗓子,“姑娘,我家少爺病了。咳咳,病得下不來牀,因此不能見客。”
絳紅衫女子照例沉默片刻,然後道:“我們探病。”
“呃,這……病得太重,就快死了,實在不能見客。”
“要死正好替他送終。”
“啊?!”小童乙傻眼,口不擇言,“可能已經死了。”
“死了替他發喪。”
“這個這個,真是蠻不講理呀。”小童乙嘀咕,抓耳撓腮。
外面的女子尚不肯罷休:“即便入土爲安了,我們生要見人,死要見墳。”
小童乙愁眉苦臉,無言以對。
“笨蛋!”已經很習慣的爆粟子打在頭上,小童乙連躲也懶得躲。小童甲咬牙切齒,“你要死了!敢咒少爺死,是不是不要命了?”
小童乙嘟起嘴,看來遇到惡客也只能不講理。於是大聲地耍無賴:“不見不見,就是不見!”
絳紅衫女子靜默了片刻,也轉身離去。
小童乙反而詫異,忙趴到門縫上看動靜。事實證明他確實樂觀得太早。這次換兩個彪形大漢氣勢洶洶地走到門前,掄起海碗大的拳頭把門捶得“咚咚”響,邊捶邊拉開嗓門喊:“開門!開門!”
“哎喲!”兩名小童出其不意,俱被震退。
大門在兩名壯漢的捶擊下晃來晃去,似乎隨時都會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