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月，悄悄地爬上了天空，但卻不是明月，黯淡的光華襯得滿天的繁星都亮了起來，像是漆黑的幕布上灑滿了細碎的銀，耀著明亮的光，別有一番美麗。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我依偎在衛玠的懷裡，悠悠地念著一首從父親那裡學來的古詩，享受著夜的寧靜，也享受這來之不易的甜蜜。
“舞兮，你雖然字認得不多，可是卻聽來不少詩詞！你記性一向都好！可卻偏偏不記得我小時候的模樣！”衛玠皺眉說到。
我對他笑笑，想要解釋點什麼，衛玠伸出食指按住我的脣，輕輕說道：“這首詩可是情詩，你要念的慢一點……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衛玠柔和的聲線配合這古詩特有的音韻，在這樣的夜晚，在這樣獨處的時光裡，讓我久久的沉醉其中！
“噹噹噹！”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鑼聲突然打破了夜色的寧靜，喧譁聲隨即而起。我站起來擡頭望去，城南城北突然爆起的火頭頓時染紅了夜空，隔著半個城池都可以聞到焦臭的味道。
“不好！是糧倉！是糧倉著火了！”
我一著急，心跳也開始加速。若是糧草盡付一炬，襄陽立刻便會陷入滅頂之災。
衛玠起身握住我的手，臨危不亂的說道：“傳令迅速救火，避免火勢蔓延！趁機作亂者，斬！”
我看了他一眼，立即招來將士將衛玠的話重複的說了一遍：“迅速救火，避免火勢蔓延！趁機作亂者，斬！”
一道道命令就這樣從城主府中傳了出去，可一個個的壞消息也隨之而來：守護糧倉的兵士全都死在火場中，糧草悉數被燒！
襄陽城頓時沸騰了起來，到處都是混亂的人羣，不明所以的百姓被別有居心的人裹挾著衝向四門，形勢岌岌可危！
“是什麼人放的火？城裡面竟然會有奸細？該死……”眼前的一切發生的太快，我除了抱怨，根本想不出什麼法子來阻止這一切！
“舞兮，百姓衝擊城門，我們除了要立刻滅火，更要緊的是防備城外！”衛玠沉穩的聲音提醒著我。
可我只能茫然的看著他。
“舞兮，你不能自亂陣腳，這是釜底抽薪之計，如今襄陽一片混亂，劉聰豈會視而不見，只怕此刻他已陳兵在外了，你要打起精神來，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衛玠大聲對我說到。
他堅定的話語讓我的心也安定了不少，我連忙披掛策馬，命令所有守軍都上城牆防禦。
衛玠說的沒有錯，當我和他攀上城牆之際，城外已經有數萬人馬正在火速靠近！轉眼間便到了城牆之下，雲梯一架接著一架擔在了城牆上，無數匈奴戰士從戰馬上跳下來，靠著梯子向城牆上攀爬。
“放箭！”
我一聲令下，迎接他們的便是鋪天蓋地的羽箭，以備劉聰偷襲，城牆上早就備下了大量的滾石和檑木，待羽箭將城下的壓制住之後，石塊和滾木也順著雲梯被拋了下去。
垂死的慘叫聲頓時響徹雲霄，戰爭永遠都是那麼殘酷，那些爬在雲梯上的匈奴兵被滾石檑木砸了下去，在地面上綻開一朵朵血肉之花。但他們卻並不放棄，似乎不知害怕爲何物，依舊悍不畏死的往上爬，又一羣一羣地被砸死在城牆之下。
時間過去了許久，高達十丈的城牆成了天塹，城牆下也成了血海，無數的血肉殘肢也填不滿這人爲的地獄之口。
“大小姐，滾石檑木快用盡了！”一個兵士求助的目光投向我。
“跳，你們都跳下去，不管怎麼樣，一定要保住襄陽城，不能讓他們進城！”說完，我抽出長劍，想也沒想就要跳下城牆。
“舞兮，不得胡來！”衛玠拉住我，吩咐道：“所有人原地待命，他們支撐不了多久了！”
果真，衛玠的話剛落，號角突然吹響，匈奴兵如潮水般退卻，劉聰終於選擇退兵了，這麼強攻的巨大傷亡是他無法承受的，也許他已經知道燒燬了我的糧草，要不然他們不會遠遠地在裡許外紮下了營寨。
我看向城牆下層層疊疊的屍體，顫抖著聲音說道：“如今我們糧草全無，劉聰十面埋伏想要將我們困死，這當真是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方法！”
七天，襄陽城裡所有軍糧吃完，百姓不願淪爲亡國奴，於是將家中存糧捐出來勞軍，舉城節糧。
十五天，全城百姓尋不著粒米，有富戶囤積居奇，衛玠擒而殺之，得糧百擔，供全城百姓餬口三日。劉聰開始攻城！
二十天，百姓剝樹皮果腹，城中鼠穴被掘，鳥雀被擒，皆爲食，陸續開始有百姓餓斃。劉聰攻勢愈加猛烈！
二十三天，襄陽再不見炊煙！
我前前後後派出了十二批死士衝出城去，分別向洛陽和江夏求援，但不知爲何音信全無。衛玠也曾帶領兵士拼死突圍，但終究因爲體力和兵力的原因鎩羽而歸。
坐困愁城，我心緒實在難安，肚子內的孩子已經能感覺到些許動作，初爲人母，這是多麼讓我幸福的事情。可是我卻已數日沒有吃過什麼像樣的東西了，我真的不知道這樣下去，我的孩子還能不能夠保住，我真的不想失去他，不想失去了我和衛玠的第一個孩子，我們的骨肉。
又是深夜了，我避開衛玠一個人走向城牆，默默地巡視了一下城防，便漫無目的慢慢上到了城牆之上。
月色皎潔，絲毫不見人間悲苦，依舊遍灑潔白在地，將這城上城下的血色遮掩了起來。
“什麼人？”
我突然發現有幾道人影從城牆上沿著繩索滑了下去。
難道是逃兵？也罷！城外是匈奴人的團團包圍，留在城內活活餓死，他們都是襄陽城同生共死過的袍澤，我也希望有人能逃出去，逃出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身影下了城去，卻並沒有向外奔逃，而是在城下翻翻撿撿，他們是在尋找匈奴人所攜帶的乾糧嗎？
不待我看清楚，就見那幾人肩膀上扛著一具匈奴人的屍身迴轉到了城下，將其綁好之後，城上便有人將它拉了上來，如此反覆，不一會兒便運了十幾具屍身上來。
“他們……他們這是……”
我想著想著，突然明白了過來，腹中一陣翻騰欲吐。他們，他們偷偷將匈奴人的屍體帶回城，是用來果腹的！
我恍然大悟：“他們怎麼能吃人？”
我疾步向前，想要將那幾個士卒軍法處置，卻不想被人從後面緊緊的抱住。
“困守襄陽二十餘日，這些士卒何罪之有？若非他們半夜冒死出城，明日那些兵士哪裡來的氣力守城？”
我一回頭，觸及到衛玠的目光，問到他：“你早就知道？”
衛玠低語：“匈奴人將我們漢人當成兩腳羊，無數的百姓成了他們的口中食，如今這些兵士將他們吃掉，心裡想的也不過是爲了百姓報仇，舞兮，他們心中有恨，就由得他們吧！有時候許多事都是迫不得已！”
我推開衛玠，再次看去，隨著那些屍體送進了城內，城裡竟然爆起了一陣低低的歡呼聲，顯然是其他士兵和守候的百姓已經等了許久。
我看著那燃起的火堆，還有火堆旁瞳瞳的人影，腦海一片混亂，木然的眼眸中竟然涌起了淚水，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