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的夜,顯得格外的深,格外的靜,帶著別樣的幽怨,像極了一個多愁善感的男子,在那遲遲的凝望:某個女子。
入夜後,一輪殘月冉冉升起,斜斜地掛在頭頂,懶洋洋的樣兒,抖下黃濛濛的光,覆蓋了連綿二十里的軍營,慢慢地,延伸進了這片林子。
這片林子方圓數十里,植物生長旺盛,頗多參天環抱巨木,遮住了月亮的光輝,使得投入的光線極少,裡面的環境十分昏暗,一幅黑漆漆的景象,伸手難辨五指。而在不遠處,那一線天邊還閃爍著點點光亮,夜雖深了,仍盤旋著不低的喧譁,貌似吵鬧,又似爭執。
月,就是那個女子。
月光清冷,淡如流水,不正是一位絕色佳人嗎?
她孤傲、冷豔、默然,讓那個傻傻的男子不敢唐突,欲行又止,欲罷不能,最終只有遠遠地觀望,除了形單影子,不得聆佳人的一語、一笑。
晚風拂過的時候帶來了一絲哀愁,捲起的落葉漫天飛舞,在林中久久沒有落下。
夜色,就是一隻巨大無形的幽靈,靜靜地臥在偌大的林子裡,只偶爾發出一兩聲鼾。不知名處,穴居的小蟲子們則會弄出些微響動,像是小情人間的竊竊私語。
在這靜謐的夜裡,有一個失落的人兒,正耷拉著腦袋,唉聲嘆氣地向林子走來。他的步子很隨意,如是信繮的馬兒,沒有明確的目的,走到哪兒是哪兒。
何時?
何地?
纔是盡頭!
時交亥時二刻,正是人們神遊太虛、懷抱美夢之時,在另一個方向,這片林子迎來了它的又一批客人。來者共有兩人,都是生的高大威猛,頭戴遮露斗笠,背上插有長劍,並排而行,步子短而急促,輕健如飛。
“嚓!嚓嚓!嚓!”
節奏分明,如撫琴鼓瑟,一曲天籟之音。
突然,一人“嘿”地悶哼一聲,腳下被什麼東西一拌,身子猛地向前傾倒。眼見就要摔倒,那人右手伸出,食中二指著地一點,使一招“鴿子翻身”,喝道:“起!”黯淡的夜色裡灰影一閃,已由傾之勢倏地翻起,穩穩地落回地上。
他,竟是練家子!
暗處的角落,一個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另一人聽聲辨細,知道同伴只是小意外,腳下便沒停頓,只習慣性的一問:“沒事吧?”
那人加一分勁,提步追了上來,赧然道:“沒事,是我一時疏忽,被樹枝拌了。”
另一人道:“那就好,咱們時間無多,趕路要緊……”忽覺腳底異樣,似是踩到了什麼外部軟綿綿,中間卻硬的緊的東西。他先是一驚,隨即鎮定住,急吸一口氣,左掌豎立胸前,以備不虞,右手使一招“小擒拿手”,抓向那東西。這套“小擒拿手”是以小巧變化取勝的擒拿手法,招式細巧,變化多端,可在有限的空間內作出無窮的變化,適用於近身搏擊,主要拿腕、拿肘,乃是抓筋拿穴的厲害武功。
一抓,即中!
但入手的感覺,竟像是一隻冰涼的手掌!
他心道:“怎地是一隻手掌?”還未轉過念頭,腦後風聲驟起,第二隻手掌疾拍過來。他倏地下撲,避開來掌正面,聽聲音料敵人到了頭頂,回身一指戳向那人腹上的“氣海穴”。
正在此時,天空現出一道亮光,從他眼前突地閃過,驀地看清敵人竟是自己同伴。他一聲輕呼,急忙改指爲掌,化剛勁爲柔勁,抓住了同伴衣襟,將他拖倒在地,喝道:“你幹什麼蠢事?”
那人吃驚不小,連忙解釋道:“師哥,對不起,我聽你說話戛然中斷,只道林中有埋伏,敵人突起暗算,惶急之下不及思考,就使了這招‘飛鷹搏兔’,想要助你一臂之力,沒想到……”
那師哥斜睨了他一眼,鬆開他的衣襟,道:“我沒事。你去點個火把過來,我有發現。”
那師弟見師哥沒有責罵自己,心頭暗幸,聽得師哥差遣,忙取出火摺子晃燃,就近撿根幹樹枝點著,走到師哥身邊,映入眼簾的情景,竟使他的呼吸爲之一窒:一人仰天倒在地上,胸口正中插了一枝尺餘長的羽箭;旁邊一人,也是仰天倒地,臉上的表情極爲詫異,雙眼圓睜,似乎是看見了什麼難以置信的景象,喉嚨處被劃了一道極深的口子,當是致死的傷口;稍遠處,還有一人背向天仆倒在地,身旁倒插著一柄鬼頭刀。
那師弟站的稍遠,看著有些兒模糊,但覺得仰天倒地的那兩人好生熟悉,正要近前看個清楚,那師哥說道:“來,把火把給我。”那師弟道:“師哥,你認識他們麼?我怎麼覺著眼熟呢?”那師哥接過火把,不發一言,認真的查看那三人的傷口。
那師哥將火把湊近胸口中箭那人,先察看了那支羽箭,然後火把上移,發現他頸項間還有一股黑影,沉吟片刻,轉身伸手去摸旁邊那人脖子上的傷口,見流出的血液已經凝固,忖道:“看來,時間已不短了。”向前走幾步,昏黃的火光照到那柄刀把上,終於有了幾分熟悉感,一個幾寸大的“馬”字隱約可見。
荒郊野外,三具屍體,離奇的死法,怪異的表情,加上淒冷的夜色和哀愁似的風聲,林子裡竟充滿了恐怖的氣息!
呼呼,呼呼……
聽!風吼聲,是否已變得如那孤魂野鬼的低聲嚎叫一般了?
當那師哥看清楚刀柄上的那個“馬”字時,他的臉色就變了,不可思議的動容!
“‘斷魂刀’馬青山!”
仆倒在地的那具屍體的面貌一映入他的眼簾,他就情不自禁地驚呼出聲來。
“怎麼會是他?”
“斷魂刀”馬青山乃是“中原三義”中的老大,手頭上的一把鬼頭刀名震江湖,打遍江北無數的英雄好漢,乃是河南、河北一帶響噹噹的人物,所以在這荒山野嶺的地方突然發現他的屍體,使那師哥感到了萬分的意外,完全出乎他的想象。
那師弟聽師哥叫出“馬青山”三個字,驚訝的問道:“‘中原三義’的馬老大?”那師哥道:“錯不了!”那師弟一個箭步衝到那兩具屍體面前,在翻看了他們的面貌後,頹然坐到了地上:“師哥,這兩人是‘鬼手’易鴻陽和‘狂劍’張中!”
“三義同時斃命一地!”
那師哥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嘿嘿,想不到江湖上還有手段如此高明的人物!”
僵了一會兒,那師哥忽道:“師弟,這事有蹊蹺。”
那師弟一跳而起,奇道:“有蹊蹺?”
那師哥道:“嗯,三具屍體我剛纔都仔細檢查過了,‘鬼手’易鴻陽是胸中利箭斃命,然而這枝羽箭卻是‘狂劍’張中的獨門暗器‘穿心箭’!張中的致命之處乃是喉嚨上的這一刀,巧合的便是他頸中流出的血恰能與這把鬼頭刀刀鋒上的血漬相溶。”
“啊!”那師弟愕然道:“照此推理,是張中殺了易鴻陽?馬青山接著殺了張中?‘中原三義’竟在自相殘殺?”
那師哥道:“猛一看,倒像是這麼回事兒,但只要深入的去推敲一下,就會發現不盡其然。首先,‘中原三義’手足情深義重,雖是異姓,卻勝比一奶同胞,那可是寧可自己吃罪也不連累他人的感情,這是江湖上朋友們共所周知的事,毋庸置疑吧?其次,馬青山身上沒有一處刀劍傷痕,附近環境數丈之內也沒有打鬥的行跡,那他是怎麼死的呢?是中了張中的毒嗎?嘿嘿,‘中原三義’可是都不用毒的呢!由此就足以證明‘中原三義’不是自相殘殺,而是中了敵人的暗算,這才全軍覆沒的。”那師弟知道“中原三義”的本事十分高強,簡直難以置信師哥的話,辯解道:“師哥,這恐怕不可能吧?三人可都是一等一的精明人物啊,就算是中了暗算,也絕對沒有將傢伙招呼到自家兄弟身上的道理吧?”那師哥冷笑一聲,道:“這正是敵人的高明之處。師弟,我且問你,一個人如果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突然受襲斃命,他的面部表情會是怎樣?”那師弟道:“自是保持在死前的那一刻。”
那師哥點頭道:“這就是了。”指著表情詫異的那具屍體道:“你看,張中雙眼圓睜,神情似是在質疑什麼,自是發現傷自己的正是結義大哥的緣故。”又指著翻轉來的那具屍體道:“馬青山面部肌肉扭曲,神情痛苦,該是他發現手中鬼頭刀傷的人竟是自己盟弟後的反應。可以試想,這個時候,他深處痛苦絕望之中,方寸大亂,腦袋中定是迷茫得很,空有殺弟之仇卻不知道仇人是誰的怒火燃燒在胸中,導致他作爲高手的本能失常。敵人正是看準了這一絕佳的機會,一擊成功,狙殺了馬青山。”那師弟用手搔搔頭,似乎有點懂了,問道:“師哥可知道,那人用的是什麼手法,竟讓‘狂劍’張中和‘斷魂刀’馬青山兩大高手都入了轂?”那師哥道:“我剛纔檢查三人傷口時,發現‘鬼手’易鴻陽除胸中利箭外,脖子上還有被人用繩子勒過的痕跡,留下了一圈黑影,這麼看來,他先是被人勒死,然後敵人以他爲誘餌,先後讓張、馬二人中了計。”以手指著地下的三具屍體,黯然地道:“至於他們是怎麼中計的,也許只有經歷過事情的他們纔會知道了,又或許,連他們自己都還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吧。”那師弟聽師哥將事情說的如此陰森恐怖,吐了吐舌頭,轉過頭去不再問了。
那師哥看著三具屍體,心頭思潮起伏,不由得暗暗讚歎敵人:“此人手段如雷如霆,當真是神鬼莫測啊!”
那師弟思索了好一陣子,這才如夢初醒,翹起了大拇指道:“師哥當真見識高明,凡事都逃不過你的法眼。”頓了一頓,乾笑幾聲,問道:“師哥,這馬青山是如何死的?你總可以告訴我吧?”拍師哥馬屁乃是他每天必修的功課,而刨根問底則屬於他的喜好。
那師哥聽師弟這麼一讚,只是微微一笑,心道:“不讓你知道個一清二楚,我耳根終不能清靜。”伸手揭去馬青山上身的衣服,露出裸露的肌膚,然後把火把遞還師弟,說道:“你仔細看他的‘氣海穴’,就會明白了。”
那師弟從師哥手中接過火把,歡天喜地將眼湊上去瞧真相,火光照耀下看的一清二楚:馬青山的“氣海穴”上一點殷紅如血,竟似要滴出來一般。
他原本嬉笑的表情在這一瞬間,僅僅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完全被驚恐取代了。他伸出右手食指,戰戰兢兢的摸到那一點上,心“騰”地猛烈跳了一下……
那一點,竟還向肉裡面凹進了半寸!
睹此情景,他腦海裡一個夢靨般的畫面閃現了出來:搖尾乞憐的哀求,狗血淋頭的喝罵……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啊?本以爲它已如歲月一般塵封在滄海變遷之中了,卻不料竟還在此時,此地,重現眼前!
啊!
他踉蹌地退了幾步,顫聲道:“這是……這是……”
那師哥接口道:“不錯,這正是二十多年前名震江湖的‘中原奇俠’黃奇壬的成名武功‘定寇指’!”
這句話一出,那師弟猛地一個戰慄,臉色唰地變得蒼白如紙,好像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他正在拼命掙扎,快要窒息了一般。原來那師弟藝成出師、初涉江湖時,爲了爭得一個響亮的名頭,仗著武功獨到,到處尋成名的人物挑戰,直是狂到了沒邊兒。他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動手時拿捏不穩輕重,就少不了讓對方傷筋折骨,這本算不得什麼恩怨,勝者只要說幾句謙虛的話,敗者也就知難而退了,他非但不如此,反而還言出不遜,致使小隙化成了大怨,漸漸成了江湖公敵。仇家們見鬥不過他,便一起去請黃奇壬,讓江湖前輩來懲教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傢伙。黃奇壬身爲前輩高人,一代武林宗師,自不能袖手旁觀,便出面約他相鬥。兩人狹路相逢,黃奇壬使出“定寇指”來,僅用三招,便將他打的滿地找牙,跪地求饒不已。也是他活該運氣不好,當時黃奇壬不知爲什麼事正在氣頭上,本意是一刀殺了他解氣的,好在他的師兄及時趕到,說盡了好話,擔下了將他教育爲俠義之士的重責,才消了黃奇壬的火。在被十多位武林同道狗血淋頭的訓斥了幾個時辰之後,他才得能狼狽鼠竄而去,從此性情就大爲內斂,再不敢輕易出頭充橫。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事情雖然已過去多年,他的武功也是今非昔比,但只要一想到此事,仍不免是唬的汗流浹背,是以剛纔會有那樣的反應。好在他背向著他師哥,左手裡的火把發出的光線又明滅不定,遮住了他的窘狀。
那師弟定了定神,心道此地古怪的緊,不是久留之所,速速離開纔是上策,便道:“師哥,咱們趕路要緊,這便走了吧。”說罷,拔腿便走。急急走出十餘步後,沒聽見師哥跟來的腳步聲,他回過頭去催道:“師哥,走了!”一瞥眼看到師哥站在原地,一動也沒有動,心中頓時升起一股不詳之感,輕聲叫道:“師哥?”
那師哥這才“嗯”的應了一聲,卻沒轉過頭,低聲叫道:“師弟,你來看。”
那師弟聽師哥說話語調低沉,心道:“不會出什麼不妙的事兒了吧?”快步走了過去,只見師哥手裡拿著一塊比手掌略小的牌子,在火光之下散發著金黃色的光芒。他倏地睜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然後顫抖著伸手入懷,半響,摸出一塊牌子來,放到師哥的手裡。
一模一樣的兩塊令牌!
那師兄名叫郝春,師弟叫做蕭或,都是關中人氏,二人武藝非凡,乃是三秦一帶數一數二的領袖人物,懲惡揚善,急人之難,救人之困,爲人極是俠義,被黑白道上的各路人馬稱爲“三秦雙雄”。半個月前,兩人突然接到當朝宰相的密信,邀哥兒倆到河南去剷除一名作惡多端的高官。由於那高官爪牙衆多,爲保證行動成功,宰相又邀了“中原三義”助拳,蕭或手中拿的那塊令牌便是二人與“中原三義”接頭的信物,孰料“中原三義”已中埋伏離去的死去了。
郝蕭二人只知道宰相另邀了人蔘加行動,卻未詢問是誰,直到發現那塊令牌才知道“中原三義”便是接頭的人,驚訝之餘更是愕然對視,都陷入了沉默。
死一般的沉寂持續了好一會兒,郝春道:“想不到‘中原三義’就是與我們接頭的人,唉,難道這真是天意麼?”心下暗忖:“那人既已狙殺‘中原三義’,下一個目標自然就是我和師弟,此人手段之高明,實乃我生平僅見,且又在暗處,真是防不勝防,說不準什麼時候‘三秦雙雄’就和‘中原三義’在地府接頭了。嘿嘿,想不到我師兄弟風光一世,竟會有命懸一線的今天!”
蕭或武功雖強,膽子卻小,見形勢不妙心裡已起逃避之意,但礙於師兄的面子不敢擅專,只得用商量的口吻問道:“師哥,既然接頭的人已經死了,咱們現在可算是勢單力孤,雙手難敵四拳啊。依小弟愚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大丈夫能屈能伸,咱們還是暫避一時吧?”
郝春皺眉道:“我等受的乃是當朝宰相之密令,臨行時又喝過壯行酒,想要急流勇退,談何容易啊?”忽覺陣陣倦意襲來,連續幾個呵欠,上下眼皮也交戰激烈,自己竟有些抵擋不住,遂道:“師弟,咱們趕了幾個時辰的路了,爲兄的腳有些累了,肚子也餓了,就暫且在此休息片刻、養養神吧。”
蕭或雖是不情願,卻也不敢違拗,將火把插入地中照明,坐到了師哥身邊。
郝春拿出乾糧胡亂吃了幾口,道:“師弟,最近我一直心神不寧,老是在回想宰相大人吩咐的這事,漸漸地有了不少疑點,加上今晚‘中原三義’的遭遇,我看此事絕不簡單吶!可惜的是,我沒有找到鑿實的證據。”蕭或道:“你是說宰相大人對我們隱瞞了什麼?這裡面藏著大大的文章?”郝春道:“嗯。”
自二十年前那件事後,蕭或就一切唯郝春馬首是瞻,凡事都不敢亂拿主意,此時見郝春給出了確定答案,便道:“師哥,你儘管吩咐便是,我一律照做!”
郝春把手搭到師弟肩上,眼神透出些許安慰,接著從懷裡取出一張畫紙。蕭或忙拔起火把,遞了過去。
圖展開,上面繪著一箇中年男子,身形峻拔,劍眉星目,衣著華麗高貴,加上腰間的那柄寶劍裝飾,真可謂“人中龍鳳”也。
郝春出神似的看了好一會兒,才指著圖像道:“此人器宇軒昂,除眉宇間隱隱透出一絲憂鬱之外,全身上下莫不是英氣逼人,實難想象這種人物乃是大奸大惡之輩。師弟,你信麼?”蕭或黯然不語,不知如何作答。郝春又道:“那高官姓甚名誰?官居何職?有哪些惡跡?宰相大人密信中一律含糊其辭,僅僅一幅畫像能說明什麼呢?說來愧疚,爲兄也算是久歷事故的**湖了,卻由於一時的膺憤,疏忽了這最關鍵的一節,現在警覺卻不免遲了。我們行走江湖,最看重的便是‘信義’二字,既然答應了人家,就不能反悔。唉,咱們現在的情況就好比是在虎背上,騎固難騎,下也不易了。”
蕭或道:“師哥,事既如此,唯有早作打算纔是出路!”
郝春再嘆一口氣,道:“爲今之計,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倘若那人真是衣冠禽獸,我就是拼卻性命不要,也定殺之爲民除害!如果咱們做了別人的利器,害了好人,也只有有死而已,一命賠一命。”蕭或急道:“師哥,你……”郝春揮揮手,示意他不要打斷自己,繼續道:“此事有爲兄一人承擔即可,你無需來趟這個渾水。師弟,如果我當真有什麼不測,請你不要爲我報仇,從此你就退出江湖,平淡的度過餘生吧。世間的名和利原也不是什麼吉祥之物,沒了倒輕鬆自在。”
蕭或與郝春聯袂行走江湖多年,一直是形影不離,又均沒有娶妻生子,是以都將對方視作了自己最親最愛的人,聽著師哥如是囑託後事般的話語,他禁不住眼中淚花閃動,澀聲問道:“師哥,你這是何苦爲之呢?”
郝春避開他的眼光,取出酒壺來,仰首飲了一口,勉力擠出一絲笑容:“傻兄弟,我說的只是如果,你用不著那麼誇張吧?來,咱們把‘中原三義’的遺體安葬了吧,他們也是江湖中響噹噹的一號人物,大家同屬武林一脈,難不成袖手旁觀,讓他們暴屍荒野?”蕭或見師哥故意岔開話題,不敢拂逆他的意思,只得應道:“是。”與他一起動手,用樹枝掘土,花了小半個時辰,將“中原三義”葬了。
看著這座堆起的新墳,蕭或雙手合十,心中默唸:“望三位感安葬之德,護佑我師兄弟平安度過此關,他日得便,必當重塑墓碑,多燒紙錢元寶,頂禮叩謝。”他這麼一祈禱,心中生出有人護佑的臆想,膽氣頓時便壯了。
黑暗裡的幽靈忽然起了個鼾,使得風聲加緊,刮出低低的粗吼,已燃到盡頭的火把受不住風力,倏地熄滅了。
蕭或被這吼聲一嚇,壯起不多的膽立時就消失了大半,小心翼翼的問郝春:“師哥,你說那人會是黃…黃…會是他麼?”害怕之餘,連“黃奇壬”三個字都不敢說出來了。
郝春道:“十餘年前,江湖上便沒了黃奇壬的消息,屈指算來,他現在已是六七十歲的老人了,沒有道理再出來行走。而且,黃奇壬功力渾厚,若是被他一指點中,中指處當凹進一寸,馬青山中指處僅有半寸,所以應該不會是他。不過,從馬青山中指處的行跡看來,施指者頗有黃奇壬之風,該是黃的傳人。”
蕭或聽師哥說那人不是黃奇壬,胸口的大石才放了下來,膽氣再次狀起。
郝春雖然暫時安住了蕭或的心,可他仍是說不盡的苦楚:敵人固然厲害,若是一對一的交戰,憑著自己師兄弟的武藝,即使不能取勝,至少還有逃脫的希望,可敵人卻在暗處,隨時隨地都可能發動襲擊,令人防無可防;蕭或本是一個如虎添翼的大幫手,卻被黃奇壬嚇破了膽子,不敢放手一搏,如今還要分心去照顧,成了累贅,丟也不是,帶也不便。
唉!
他長長地,第四次嘆氣,聲音之輕,只有他自己勉強能聽見。
腦海裡浮出一句古語:箭在弦上,不得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