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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廣客蛇影,殷師牛鬥

萬曆八年,八月。

庚子(初三),韓宜妃孕,上親祀夜明於夕月壇。

戶部侍郎範應期請移駕南巡。

下廷議,無果。

癸卯(初六),以三年考滿上,改雲南新化直隸州知州孫繼皋、四川參議顧憲成,除爲翰林院修撰,兼中書舍人,值南京行在;以三年考滿中上,升廣東肇慶府同知餘孟麟,爲惠州府知府。

原職以中書舍人王應選、姚三讓、張一坤按序補闕。

甲辰(初七),蒙古順義王病篤,奏請修築寺廟、漢城以祈福延壽,永安公主忠順夫人朱軒姬附奏。

下廷議,乃賜水泥、木料等建材若干,賜寺名曰大召,賜城名曰呼和浩特,遣弘法等高僧三名,出關傳經。

又以六年考滿上,升右副都御使、兵部左侍郎、總督宣大陳棟,爲右都御史、兵部尚書,總督三邊,轄制陝、甘、寧、延,節制宣大,駐花馬池。

乙巳(初八),以遼鎮將領招過女真降夷,下旨李成樑、楊五典等各賞銀有差,賜降夷張猳爲建州左衛指揮僉事。

命遼東總兵李成樑子如鬆,充五軍都督府大元帥近衛,例推用。

丁未(初十),遣禮部尚書汪宗伊祭先師孔子,該年不予衍聖公祭賞。

以六年考滿,升右副都御史總督漕運王宗沐,爲右都御史、兵部左侍郎,總督遼東;改太僕寺卿蔡汝賢,爲遼東巡按御史。

右副都御史順天巡撫胡執禮,補闕漕運總督;五軍都督府參謀御史鄭宗學,補闕太僕寺卿。

癸丑(十六),上遣文武羣臣,祭宋丞相文天祥。

禮部侍郎何洛文、林士章,刑部侍郎許國,請移駕南巡。

下廷議,無果。

甲寅(十七),萬壽聖節,上御皇極殿,文武百官行慶賀禮,天下各王府及文武各衙門,進慶賀表。

該日,戶部奏,以各省直清丈,多有未行冊報,及議處未盡者,議行各撫按查覈以報。

五軍都督府奏,按例調京營神機營總兵焦澤,率戰兵四營、車兵一營,合一萬五千人,與南京兵備換防操練。

上是之。

戶部尚書王國光、兵部尚書殷正茂、禮部尚書汪宗伊,奏請南巡。

下廷議,無果。

戊午(二十一),磔河南妖逆曹侖、王遷善、楊廷友于市而斬吉廷有等十二人,以左道妖術,倡亂犯儀,挑撥民亂,衝撞衙署。

詔河南、浙江、江西三省按察使,回京聽勘。

除司經局洗馬李長春,爲江西按察使;升國子監祭酒趙志皋,爲河南按察使;起用故湖廣巡撫趙賢,爲浙江按察使。

庚申(二十三),以皇子生,上御皇極殿,羣臣稱賀。

上詔取內帑二萬兩,爲宮中喜事賞用,並遣定國公徐文璧爲正使,大學士申時行爲副使持捧節冊,冊貴人吳氏爲淑妃。

是日,文淵閣大學士申時行、東閣大學士王錫爵上疏。

新政壅閼,膏肓成痼。

其以江南爲甚。金陵臺省,盡南郊謫宦;士林結社,悉舊學虺蜮,邪孽盤根,威福竊柄。內聚民亂以抗清丈,外託清議而割鼎祚,羣情憤憤,豺聲洶洶,謗訕乘輿,妖氛蔽野!

臣聞天子巡狩,所以考制度、正疆土、安兆民也。

軒轅之巡,祈神敬嶽以鎮方;夏後之跡,刊木導川而定域。昔舜禹行山而九鼎安,周穆省方而諸侯肅,所謂人主之所必巡,垂範萬世也!

蘇鬆二臣,頓首謹奏。

乃下廷議。

或曰,三吳邦家血脈,江南社稷命門,豈得天日不降,皇威無被?

或言,太祖歲一臨邊,文帝五幸江左,武廟八駿萬里,莫非祖制?

或曰,皇子出世,宜乘此大慶,明降德音於東西,弘敷惠澤於南北,此固結人心,培延國脈之大端也!

羣臣伏從,百官附議。

辛酉(二十四),詔下文華殿,曰:

“成周營洛,肇啓二都;有虞勤民,尤重巡省。朕君臨天下,祇率彝典。然新政以來,魍魎橫行,報禁但開,綱常毀裂。

江浙日請,鑾輿按劍,蘇鬆嗷嗷,聖顏垂問,此非江南蔀屋之所共盼歟?

乃於八月三十日,巡幸南京!

請慈聖皇太后、仁聖皇太后監國,司禮監掌印張宏、東廠提督李進、錦衣衛都指揮使徐文璧等,左右聽用。

居守事重,仍命中極殿大學士張居正、都察院都御史海瑞、五軍都督府左都督王崇古等,輔政監國,若唐太宗簡輔監國必付房玄齡,卿等宜識朕此意,敬恭無怠。

惟文武除拜、四裔朝貢、軍伍調發,上請行在外,餘常務不必啓聞。

命,文淵閣大學士申時行、東閣大學士王錫爵、副都御使陳吾德、六部侍郎姚弘謨、萬恭、何洛文、李幼茲、許國、陳經邦、科道官等,扈從聖駕。

錦衣衛左都督朱希孝、錦衣衛右都督蔣克謙、五軍都督府近衛統領駱思恭等,率部同往。

所經過處,親王止離王城一程迎接,軍民官吏於境內朝見。

一切供億,皆已有備,不煩於民,諸司無得有所進獻。”

詔下當日,部院諸司應聲而動,文武羣臣整裝待發。

……

八月二十八,清晨。

距離皇帝去往他忠誠的南京,還有兩天。

按理來說,兩月前就開始默契準備的事情,到了這個節骨眼,應該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纔對。

然而,時至今日,皇帝仍舊是半刻不得閒的模樣。

蓋因南巡定論之後,朝臣自然而然地上起了強度,想趁著皇帝還在紫禁城的節骨眼,把各項事宜從速從簡給辦了。

譬如皇子的取名。

皇子誕生以後,先由宮殿監記下皇子生母及生日,在皇子被賜名以前,只稱爲皇子,只有到賜名以後,才按照排位順序,稱爲皇幾子。

若是走流程,要先由翰林院查閱欽賜過的宗室同輩名字,避免出現重名,再取幾個寓意好的名字,進呈皇帝御覽。

皇帝挑選好名字後,再由禮部發文給欽天監,按照名諱和八字合出個吉祥的時日,祭告太廟。

再進行一系列的剪髮、唱贊、賀敬、傳諭宗人府、錄入玉碟、頒詔天下的流程。

《大明會典》規定的皇子取名儀,是在滿三個月之後進行。

但正所謂禮制可以變通,沒等三個月,今上皇子誕生的當日,便開始了流程。

禮部尚書汪宗伊蒙旨擬進了“洞、澔、濬、衝”四字,並將每個字的注音反切、字意內涵及典故出處都標明清楚,以供選擇。

其中“洞”字出自《詩經》、“澔”字出自《韻會》、“濬”字出自《尚書》、“衝”字出自《老子》和《潘岳賦》,無不寄望深刻。

朱翊鈞請劉皇后一起挑選,最終定下了濬(jùn)字——按宗法來說,嫡母纔是母,哪怕起名儀上,皇子都得由皇后懷抱,生母只能階下行拜禮。

到了第五日,也就是今日,皇子情況穩定下來後,便已然走到了祭告宗廟這一步。

此刻,天方矇矇亮。

朱翊鈞正在太廟之中,身著皮弁服,向列祖列宗們獻上帛、脯醢、果品、酒等祭品。

他躬身叩拜,口中唸唸有詞:“朕第一子,恭請命於皇祖、皇考,名曰‘常濬’,伏祈皇天錫祐,列聖垂休……”

因爲不是嫡出,所以只能稱第一子,不能稱元子。

唸完祝詞後,朱翊鈞接過禮部官遞來的神香,一絲不茍地插入了鼎爐之中。

不需要整個紫禁城都歡呼這個名字,只要沒有什麼打雷、起火、狐貍叫的異象,就說明父祖都同意了。

朱翊鈞再拜了三拜,便退了下來。

禮部尚書汪宗伊、定國公徐文璧一左一右,默契上前,替皇帝完成除了父祖外,其他幾名祖宗的祭祀。

朱翊鈞只是默默看著兩位大祭司,不再動作。

“敕書與詔書擬好了麼?”

敕書是給禮部下達宗人府的公文,要錄名玉碟。

詔書則是用於詔告天下。

才從保定知府調入御前的沈懋學,似乎尚且不太適應從一府堂官,到中書舍人的轉變。

他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連忙回道:“陛下,今日之內即可擬好,只待陛下後日御奉天門,便可頒佈。”

沈懋學這名字,乍一聽還以爲跟文華殿上鬥毆那位餘懋學有什麼關係。

實則只是湊巧而已。

沈懋學籍貫在南直隸寧國府,乃是萬曆五年的狀元,今年四十有二。

許是在地方上堪磨了三年,青詞水準有些退步的緣故,一份三千字的皇子生告天下詔,沈懋學利用值班之餘,寫了三天都還沒寫完——看這拍胸脯的模樣,今晚熬夜是跑不掉了。

好在皇帝的注意點並不是催逼進度。

朱翊鈞搖了搖頭,更正道:“後日朕便出巡了,哪有功夫御奉天門。”

“讓兩宮母后代勞罷。”

明日是命名禮,他這個做爹的推脫不得,但後日下詔這種事,就沒必要親力親爲了。

正是兩宮監國的時候,代皇帝下敕詔乃是題中應有之意。

然而,沈懋學聽得兩宮代勞一詞,神情一滯,顯得頗爲無措。

一旁的司禮監掌印張宏見狀,適時出面。

他湊近皇帝,無奈苦笑道:“萬歲爺,慈聖皇太后那邊,恐怕還需開解一二……”

無奈是真無奈。

皇帝南巡這事,李太后雖然抵不過皇帝一意孤行,但並不妨礙老太太鬧情緒。

監國?

那怎麼行呢,後宮可不能幹政,皇帝還是另請高明吧!

朱翊鈞對此心知肚明。

他轉頭瞥了張宏一眼,恨鐵不成鋼地質問道:“朕眼看便要南巡,如何還這幅事事都要朕親力親爲的怠慢模樣?”

就不能發揮主觀能動性,偷偷把老太太哄好麼!?

張宏聞言,只能唾面自乾,滿臉堆笑:“萬歲爺教訓得是,萬歲爺教訓得是。”

開玩笑。

李太后不爽利個把月了,親兒子沒有親自去哄,外人哪裡哄得住?

不來求皇帝出面,司禮監可沒轍,總不能真把李太后撇開,奏疏一股腦往陳太后那裡送吧——屆時一頂離間天家的帽子上來,誰受得了?

朱翊鈞見張宏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情知是指望不上了。

他擺了擺手,十分不情願地嘆息道:“待承光殿奏後,朕便去給兩宮母后請安。”

本是眼巴巴等著老太太氣消,到頭來,還是躲不過這一遭。

朱翊鈞略微囑咐了一番,將太祖、成祖等祖宗留給了徐文璧與汪宗伊兩名大祭司。

自己則離開了太廟,轉道世廟。

親自祭祀了一番睿宗廟後,他才率一衆內臣回返西苑。

回返的路上,朱翊鈞仍不忘與左右過問正事:“寶纛龍旗還未制好?”

自嘉靖十八年世廟南巡,國朝此後四十餘年都沒有皇帝正式出巡,之前的寶纛龍旗,已然不堪一用。

正經本職,張宏連忙正色回道:“回萬歲爺的話,前日便制好了,稍後奴婢便親自交接給金吾衛。”

朱翊鈞點了點頭:“舊的寶纛龍旗放國史館去,不要又讓偷了。”

你明宮廷連文淵閣大印、皇帝常服都偷,不囑咐兩句,只怕龍旗也難能倖免。

張宏面有赧顏地躬身領旨。

朱翊鈞走在前頭,隨口道:“聽說內帑甲字庫太監王效上奏稱,歲額銀硃等料缺乏?”

各庫所需物料都有固定的年度撥款和來源,但各地徵調常常不能按時到位。

他也不太清楚內帑這是花超支了,還是入庫本就不夠。

張宏回憶了片刻,才頷首道:“是有這麼個事,不過廷議上便給否了。”

“大宗伯殿上稱,我皇上登極一詔,加意節省,裁之額內,豈可昔減而今復舊者,前少而後反多者?”

“奴婢覺得大宗伯說得有理,便將甲子庫的奏疏撤了回去。”

朱翊鈞不由得皺起眉頭。

王國光這樣說,顯然就是花超支了。

內廷在隆慶六年時,藉著新政的勢,搞過一輪反腐,削減了過半的人員與開支。

但隨著震盪逐漸安穩,以及妃嬪入宮,開支混雜後,便開始故態復萌了。

想到這裡,朱翊鈞不免有些感慨。

這種事,果真像雜草一般,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長出新的。朱翊鈞放緩了腳步,輕聲吩咐道:“宮中太監送去修習會計,也好些年了。”

“藉著這個機會,大伴不妨調些會計,查一查銀硃的物料取用賬目。”

張宏聞言,面色一喜!

皇帝這安排,顯是要藉著這樁小事,爲此前提過的“審計監”的籌建做鋪墊——不同於戶部和科道的粗略查賬,此乃一分一釐都要對賬的嚴苛之法。

一個全新職權的衙門,一道有望由內廷推廣至外朝的先例,哪怕再小,那也是從無到有的開創之功啊!

這難道不就是入祀惟新閣,青史有傳的敲門磚?

張宏連忙表態:“奴婢必會查個水落石出!”

朱翊鈞輕輕嗯了一聲。

突然話鋒一轉:“朕此去江南沒有帶上大伴,外間都說大伴年邁失寵,不能隨侍左右,大伴可曾聽聞?”

張宏愣了愣,旋即釋然點了點頭。

他神情坦然,絲毫沒有芥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奴婢知道這是萬歲爺的信重。”

雖然不知道皇帝爲何突然提起這事。

不過就憑這點舌根,哪怕嚼爛了,也傷不到他這個執掌司禮監八年有餘的東宮舊臣。

朱翊鈞聞言,突然有些緬懷地笑了笑。

他伸手拍了拍張宏的肩膀,目光真摯,言辭懇切:“多餘的囑咐,朕也不說了。”

“朕後日南巡,全家老小全在留宮中,還要勞煩大伴費心遮護了。”

張宏聞言,愕然失措,聳然動容。

皇帝對內臣的態度,當真是國朝難見。

尤其還不是那種外朝所攻訐的寵溺親近,而是一種願意託付大事的信重!

交託全家老小這種話,哪怕只是邀買人心,以往除了外朝重臣,誰有資格聽到?

這一刻,張宏聽到了。

他喉嚨動了動,突然後退半步,五體投地,對著在前行走的皇帝哽咽不止:“陛下重託,內臣萬死不辭!”

他沒再稱爺與奴婢,反而鄭重其事稱了一聲陛下與內臣。

這何嘗不是太監的君子之諾?

朱翊鈞停下腳步,回頭瞥了一眼。

煽情也講基本法,點到爲止即可,朱翊鈞只輕輕點了點頭,伸手將人扶起。

經此插曲後,朱翊鈞不再言語,默默往西苑而去。

穿宮過殿,一路無話。

不多時。

衆人便回到了西苑。

剛走到了承光殿外,值守的太監便迎了上來,輕聲說著某某請求奏對,某某已經在外殿等候云云。

朱翊鈞本想爲時尚早,還可休憩片刻,聞言只得做罷。

他搓了搓臉,強打精神:“朕先去換常服,請王崇古、俞大猷、戚繼光、賈三近入殿,賜座等候。”

皮弁服穿著實在不舒坦。

朱翊鈞從偏殿繞進暖閣,換了一身舒適的道袍,這才輕鬆舒暢。

皇帝神清氣爽地出現在大殿。

殿內等候的四人,連忙屁股離開矮墩,紛紛起身:“陛下!”

四人中,王崇古與俞大猷是五軍都督府左右都督,戚繼光是京營總督,賈三近乃是五軍都督府都給事中。

今日奏對,顯然是有兵事相商。

朱翊鈞拾階走到御案後,施施然落座:“諸卿坐著說。”

頓了頓,他便直接開門見山:“朕不日便要南巡,有些事,還要與卿等交代一二。”

“永安公主來奏,順義王當是活不過這個冬天了,她恐怕來不及‘勸說’恰臺吉與大成比妓讓出板升了。”

“明年開春,永安公主與大成比妓之間,必有一場大戰。”

歷史上俺答汗死在萬曆九年的冬天,這早了一年,也不知道是變化所致,還是三娘子等不及了。

但不論怎麼說,俺答汗一死,蒙古右翼的局勢立刻就要大變。

朝廷必須早做打算。

最先開口的自然是矇事通王崇古,他自信道:“陛下,此事不足爲慮。”

“若是原本執掌板升的大成臺吉,或許還與永安公主有一戰之力,但其人墜馬喪生之後,其妻大成比妓不過收攏殘補,承繼餘威,實力著實有限。”

“哪怕與恰臺吉合流,也不過六千青壯,騎兵千餘,必然擋不住永安公主的兵鋒!”

三娘子作爲俺答汗之下的蒙右第二人,控弦之士數萬,實力毋庸置疑。

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碰瓷的。

然後,朱翊鈞卻搖了搖頭:“勝負自然沒有懸念,但大成比妓若是據守板升不出,堅守個一年半載卻是輕而易舉的事。”

戰場上的輸贏是一回事,政治上的影響是另一回事。

俞大猷順勢接上了話頭:“陛下是擔心,戰事遷綿日久,蒙右另外兩個萬戶會生出二心?”

俺答汗這位蒙右共主一死,板升就反叛了三娘子。

這也就罷了,板升畢竟是一座固若金湯的漢城,三娘子恐怕一時半會還平定不了。

壓不住場面啊!

朱翊鈞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神情肅然,語氣莫名:“不止蒙右兩個萬戶,還有土蠻汗!”

提及此處,朱翊鈞也不免心中煩躁。

萬曆六年以來,土蠻汗實在太消停了!

歷史上萬曆七年九月的時候,俺答汗開始示警,說土蠻汗將至。

朝廷立刻知會遼東,總督樑夢龍聞訊後,立刻排兵佈陣,命李成樑堅壁清野,又調許如繼和楊慄在永平截殺,遣戚繼光帶人在一片石伏擊。

等到十月,土蠻果真統五萬餘騎,從前屯、錦川營等堡深入遼東,遭遇埋伏,爆發了一場規模極大的戰鬥。

朱翊鈞對此自然是先知先覺。

去年那個時間點,他雖然沒等到俺答汗的示警,但還是移文李成樑,命其出關打探,嚴加防範。

結果……別說去年了,現在都萬曆八年八月了,土蠻汗一根毛都沒見到!

當真是既怕他亂來,又怕他遲遲不來!

好歹是五六萬騎兵,當年庚戌之亂,也不過這個數目,彼時可是直接殺到京城腳下!

歷史上在情報優勢的前提下,遼東方面都沒討得什麼便宜。

如今示警的俺答汗快死了,蒙右內鬥將起,加之另外兩個萬戶無可避免生出觀望之心,屆時無論是出於互相鉗制,還是探知情報的能力,都要比原本的局面更差。

把一場伏擊戰,生生等成了硬碰硬,哪能不擔心。

對此,王崇古會意地點了點頭。

他雖然並不知道皇帝心中轉的一萬個心眼,但俺答汗去世這個節點,擔心土蠻汗搗亂,完全挑不出毛病來。

沉吟片刻,王崇古直言不諱道:“陛下,俺答汗若死,三娘子立威之戰必不可少。”

“至於土蠻部,未必會異動,退一萬步說,就算其人伺機侵邊,但邊境防敵,本是常務,除了加強戒備外,也做不了更多。”

說到這裡,他擡頭迎上皇帝的目光。

塞外和中原不一樣,草原共主從沒有由人扶持就能坐穩的道理,無論攻打板升要費時多久,都只能由三娘子自力更生,萬沒有誰能代勞的可能。

土蠻汗那邊同樣也不必多餘擔憂,畢竟遼東經歷多年戰亂,從來都是枕戈待旦。

總不能又像去年一樣,自己嚇自己,最後在遼東那邊落了個“不知兵”的笑柄?

朱翊鈞搖了搖頭,神情肅然,一字一頓,認真更正道:“不是‘未必’,更不是‘就算’。”

“俺答汗身死之際,土蠻汗一定會侵邊!”

土蠻汗一定會來——用某些蒙古教授的視角論述,那就是“頑固的明朝帝,寧可捱打,也不準許貢市”,那麼“欲糾衆向遼講求貢市的土蠻汗”,早就“心灰意冷”,非要“死戰到底”了。

無非是在等待時機而已。

正因如此,朱翊鈞才一直沒敢對遼東的軍頭們改制。

去年二月,幾個小部落,因爲偷了土蠻汗的牛羊,害怕遭受報復,主動投降遼東。

結果卻被車營遊擊陶承嚳,“假以犒賞號召,掩其不備而捶殺之”,上下沆瀣一氣,由李成樑上奏,最後報了個長定堡大捷,領了好大一批賞銀。

隨後事情敗露。

朝臣輪番彈劾李成樑、陶承嚳、馬衛都、王有臣等人,請奪其職。

朱翊鈞生生頂住壓力,只罷免了陶承嚳一人,就是因爲怕輕易變動遼東人事,影響了那些軍頭的戰鬥力。

奏對四人面面相覷。

皇帝這是警覺邊事,還是單純怕遼東動亂,中斷了南巡?

俞大猷遲疑片刻,起身表態:“陛下神文聖武,警兆必有所處,不妨遣朵顏衛長昂,差人於土蠻部中偵知。”

沒有經歷過,以奸貪之罪被彈劾,遣回原籍,閭峽澳戰事失利,罷免官職等等折騰,俞大猷身子骨還算不錯。

雖說絕了征戰沙場的可能,但坐鎮五軍都督府,半勞半休,應當能活到八十。

朱翊鈞不置可否:“如何差遣朵顏衛與永安公主,兵部自有計較,卿等不必過問。”

“朕喚你們來,是另有交代。”

王崇古眼觀鼻,鼻觀心。

這就是文臣和武將的區別了,王崇古絕說不出差遣朵顏衛之類的話。

皇帝在職權上尤其敏感,雖說剝出統率、操練等職權交予五軍都督府,但外交、後勤、賞罰、任免,這些到底還是在兵部。

在其位,謀其政。

此番奏對,自然還是要統率之權上。

果不其然。

只聽皇帝頓了頓,話鋒一轉:“土蠻汗若是小股襲擾也就罷了,想必遼東諸臣不會讓朕失望。”

“就怕彼輩大舉犯邊!”

軍伍調發的大權,可是要隨著皇帝一同南巡。

真到了土蠻汗大軍壓境,越過遼河,打進本土的時候,必然需要抽調周邊兵鎮,乃至調度京營的時候。

屆時總不能等著戰報南北往返吧?

朱翊鈞目光掃過幾位帥臣,先是落到王崇古身上:“王卿。”

王崇古連忙起身恭聽。

“古之爲將者,省天時之機,察地理之要,順人和之情,朕思前想去,這難道不是說的王卿麼?”

“經文緯武,輔世之才,如此功業,宜標凌煙。”

王崇古聞言,一時手足無措。

朱翊鈞說罷,又轉向俞大猷、戚繼光:“世稱俞大猷爲龍,號戚繼光爲虎,一時東南名將也。”

二人侷促下拜。

“朕卻以爲不然。”

“俞卿況機持重,戚卿飈發電舉,豈止東南?北赭澣海,封狼居胥,取萬戶侯,何足道哉!?”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莫名火熱。

賈三近見狀,蠢蠢欲動,已經想好怎麼推辭客套。

朱翊鈞看了他一眼,遲疑片刻,只蒼白讚道:“賈卿補闕拾遺,位卑而任重。”

說罷,便收回目光。

“諸卿,北地烽煙將起,朕卻一朝南巡。”

“若是土蠻大舉進犯,必然十萬火急,不及往返南北。”

“朕思前想後……”

朱翊鈞緩緩起身,神情鄭重,言辭懇切:“決意授你們臨機決斷,調度京營,指揮遼東之權!”

第216章 乘風破浪,名飛雲上70.第69章 風饕雪虐,搖山振嶽100.第99章 比肩隨踵,溘然殂薨第44章 金石之交,分道揚鑣198.第193章 亢反嚴禁,當殺不赦90.第89章 間構嫌隙,宥坐之器98.第97章 懷黃佩紫,越鳧楚乙第39章 當軸處中,各顯神通第46章 殺人試鋒,白虹貫空第54章 君臣相見,殊深軫念180.第178章 足躡華峰,目觀滄海79.第78章 燔黍捭豚,治病救人164.第163章 珥貂葉貴,何妨虜支164.第163章 珥貂葉貴,何妨虜支134.第133章 犯顏直諫,讀書百遍80.第79章 郢人運斧,折衝尊俎176.第174章 掄才大典,筆削褒貶185.第182章 暑往寒來,蜂蠆起懷第42章 追根究底,殺心自起178.第176章 善騎者墮,運籌帷幄112.第111章 濫觴所出,生棟覆屋第237章 拯溺救焚,借物喻人109.第108章 拔樹搜根,舐犢情深159.第158章 普而遍之,研精緻思69.第68章 聲東擊西,陶犬瓦雞第246章 廣客蛇影,殷師牛鬥第206章 移根仙闕,西池魚躍第247章197.第192章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第56章 炊金爨玉,殫精竭慮95.第94章 風雨飄搖,鬼哭神嚎第147章 磨礱淬勵,文武相濟153.第152章 畢雨箕風,度地分工194.抽獎、及求月票、及感謝65.第65章 潛光隱耀,另起爐竈81.第80章 及鋒而試,後人故智第37章 疾風勁草,穩中向好第222章 施威佈德,干犯天和129.第128章 謊徹梢虛,爲王前驅122.第121章 囊漏貯中,善始善終167.第166章 紅袖添香,論道經邦第24章 如夢方醒,金盃共飲第14章 發個單章94.第93章 瞶禍翫災,火燒欽差135.第134章 移忠作孝,誣良爲盜92.第91章 故家喬木,退讓賢路171.說個事情88.第87章 因任授官,心照不宣164.第163章 珥貂葉貴,何妨虜支173.第171章 先天純粹,一念之微第48章 赦賞天下,雲行雨洽113.第112章 和平贖買,憑山負海177.第175章 黼黻皇猷,未雨綢繆126.第125章 後繼之人,連昬接晨114.第113章 花開兩朵,把薪助火157.第156章 河清社鳴,羣龍見形116.第115章 遺聲餘價,死生亦大第244章 伺風開洋,作作有芒99.第98章 克傳弓冶,分化瓦解61.第61章 居京不易,螳螂亮臂第37章 疾風勁草,穩中向好第49章 黯然失色,運籌畫策第229章 蜃氣樓閣,蛙聲管絃131.第130章 職責所在,韓盧逐塊第54章 君臣相見,殊深軫念第240章 拳腳相加,不悱不發125.第124章 蠉飛蠕動,量才錄用138.第137章 鄉音雅言,破矩爲圓第45章 暗伏驚雷,捨我其誰第227章 地脈方興,天荒欲破157.第156章 河清社鳴,羣龍見形第9章 拿腔做勢,篋書潛遞206.隨緣更新一段時間了第17章 軟刀割心,墮溷飄茵104.第103章 宴無好宴,尋瘢索綻第39章 當軸處中,各顯神通第212章 爲王前驅,蛩蛩巨虛第7章 孝事兩宮第28章 根據槃互,大戲序幕第202章 今亡亦死,死國可乎77.第76章 鳴野食蘋,夜盡天明第234章 啞子做夢,引蛇出洞116.第115章 遺聲餘價,死生亦大154.第153章 揮金如土,開海經武79.第78章 燔黍捭豚,治病救人120.第119章 急轉直下,心狠手辣95.第94章 風雨飄搖,鬼哭神嚎第247章201.第196章 紛紛茫茫,道阻且長189.第186章 爰以茲辰,敬祈洪造第34章 渾水摸魚,攪動時局第228章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第10章 貪腐枉法,日講太甲第14章 發個單章138.第137章 鄉音雅言,破矩爲圓第245章 此消彼長,起起伏伏第22章 事核言直,他山之石118.第117章 威福自用第229章 蜃氣樓閣,蛙聲管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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