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我在哪裡?我在幹什麼?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活下去!”
儘管已經(jīng)過去二十餘年,可此刻在王的腦海裡仍在不斷地迴響著這句話的餘音。雖然被叛軍包圍在大殿之上,但是他依舊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不動如山。高傲的目光夾雜著讓人不寒而慄的殺氣,名貴的淡紅色地毯已被鮮血浸染成暗紅色,橫七豎八的屍體倒在地上訴說著剛剛發(fā)生過的戰(zhàn)鬥多麼的殘酷與激烈,一個小時以前,這偌大的正殿之上還喊殺聲沖天,現(xiàn)在卻如此的安靜。
“哦?你們還是來了。我還以爲還需要一些時日呢,沒想到,你們好大的膽子!。”
“少廢話,你這種王根本不管臣下的死活,不要也罷!”帶頭的軍官義正言辭地說道。
“對!絞死他!絕對不能放過他!”其他人也跟著附和道。
“那麼諸君,如果你們?nèi)绱藞猿种銈冃闹兴^的正義,那麼在我落幕之前聽我講個故事如何?”王拿起酒杯一飲而盡。令人驚奇的是,衆(zhòng)人並沒有進一步的行動,不知是出於恐懼,還是爲了成人之美。總之,一切都按照王的意志在發(fā)展,在這一瞬間,這個世界除了一個講故事的人和一羣聽衆(zhòng)之外別無他物。王口中的故事,不僅是這個帝國的史詩與凱歌,更是一個背叛者的孤獨與折磨......
“臭小子,別再讓我看到你,否則就不是像這一次一樣狠狠揍你一頓就可以了!”
王城——作爲帝國的心臟有著不夜之城的美稱,大街上熙熙攘攘,商販們驕傲地炫耀著自己的商品,即便在午夜,黑暗也無法將這座城市吞噬。不過就在一個光明剛好照不到的角落裡,一個蓬頭垢面的少年痛苦地蜷縮在地上,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的年紀,鮮血順著他的嘴角緩緩地流淌下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勉強坐起將身體靠在牆上。
“你爲什麼坐在這裡?大哥哥,是生病了嗎?”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少年的耳邊響起。
“你在那裡幹什麼,快過來!”少年微微張開嘴脣,還沒等發(fā)出聲音,一個尖銳而高亢的聲音便衝擊著少年的耳膜。
“爲什麼?媽媽,這個哥哥好像生病了。”
“遇到這種半死不活的人真是晦氣,下一次看到這種人你不要湊上去!乖,慶典馬上就開始了,媽媽帶你去看煙花表演。”
女人連忙上前把小女孩拉回街上,她那避之不及的樣子對於少年來說早已經(jīng)司空見慣,走在一旁的小女孩時不時的扭過頭來,好奇地盯著陌生少年慢慢變小的身影。望著漸漸遠去的背影,少年的眼角有些溼潤。不過就在下一秒,少年便將這脆弱扼殺在那同樣青澀的內(nèi)心。
女人口中的慶典原本是爲了慶祝帝國在幾百年前贏得的那場號稱“曠世戰(zhàn)爭”的戰(zhàn)爭,這場戰(zhàn)爭過後,帝國的人民迎來了解放,當時的王曾向他的國民許諾,要建立一個人人都能富足溫飽的國度,可諷刺的是,他和他的簇擁們在不久之後也不過是給他的臣民換上了稍微輕便一些的枷鎖。至此,每年一度的慶典便以一個華麗超羣的面具登上了帝國的歷史舞臺,年復(fù)一年。所謂慶典,不過是權(quán)貴的狂歡派對、貴族的爭寵表演和平民的自我麻醉罷了。而如今,隨著北方的共和國和聯(lián)邦的政局的顛覆,已經(jīng)沉寂了幾百年的大陸一時間又開始烽煙四起。在此之前,這塊大陸的四個國家之間不管怎樣都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正是這種平衡,造就了這份難得可貴的和平,也正是這份平衡,帶領(lǐng)著他們從富強一同走向貧弱,數(shù)百年來都是如此......直到三十年前北方兩大國度的勢力出現(xiàn)了變幻,這份微妙且脆弱的平衡終於被打破。可是,在帝國人的眼中,不管是哪一個階層,都自恃自身幾百年的歷史而沾沾自喜,“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的荒謬言論同樣在民間廣爲流傳。對於權(quán)力中樞的人們來說,誰也不願意捨棄三十年前的那場血雨腥風過後的短暫安穩(wěn),總是覺得現(xiàn)在和未來同樣會有人帶領(lǐng)他們走向勝利,正如同三十年前一樣。所有人都陷入在這自欺欺人之中。當象徵勝利的鐘聲在廣場上空響起,所有的人都沸騰了。絢麗的煙火在天空中肆意綻放,這盛大的場面將一直持續(xù)到深夜。火焰,儘管是人們放縱仇恨和殺戮的絕佳工具,也是讓人類文明發(fā)出光輝的載體,世上的一切激昂與雄壯在這一刻被髮揮的淋漓盡致。與其說這是一場盛會,倒不如說是一種宣告,用奢華與華麗向這塊大陸上的每一個人,每一座城市宣示著帝國的高貴與榮耀。
“總之這一切與我無關(guān),對於我來說,只要能活下去就足夠了。”少年暗自忖度著。火燒般的疼痛在他的全身上下四處遊走,他一踉一蹌地融入繁雜的市井中,而後者則是寬容的接納了這名與盛世格格不入的少年。少年對這份慷慨不僅不心懷感激,相反還格外排斥。他低下頭漫無目的的在街上游蕩著,趁著店老闆不注意的時候隨手抓起兩個饅頭,然後若無其事般一搖一擺地鎮(zhèn)定離開。
“饅頭!新出鍋的饅頭!”老闆只是瞥了一眼少年漸漸遠去的背影,便當做什麼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這種心照不宣的場景發(fā)生過的次數(shù)恐怕連當事人雙方都記不清了。
片刻之後,少年回到了自己生活了很久的角落,寂靜的黑暗中散落著廢舊的報紙,幾個空空如也的礦泉水瓶橫七豎八地躺在那裡,少年狼吞虎嚥地吃著順手帶回來的饅頭和其他食物。待一陣風捲殘雲(yún)過後,他心滿意足地坐在地上,全然不顧身邊的蕭瑟與陰冷。他略帶愜意的望著漆黑的夜空,或許是因爲一直在地獄徘徊。故而心中已不知希望爲何物。突然,少年感覺到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爬動,他本能地把手緩緩擡起,透過微弱的月光,才發(fā)現(xiàn)是一隻個頭不大的老鼠。
“別來無恙啊,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吧。”
“沒錯,但你很快就會結(jié)交很多新朋友。”
一個陌生而又成熟的聲音在少年的耳畔響起,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兩個男人從明亮的街上慢步走來,在前面的是一個身材健碩的男人,即便是身著一身西裝革履,也包裹不住他身上那錯落有致的線條。隨著二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種莫名的恐懼還是讓這個已經(jīng)熟悉了人情冷暖的少年本能地向後挪動了一下。“嘭!”瘦弱的身軀緊實地撞在牆上,就在那一剎那他發(fā)現(xiàn)在自己內(nèi)心恐懼的深處,卻暗藏著無以言表的興奮,也正是這種矛盾的心情,才使他勉強鎮(zhèn)定下來。少年並不知道這個走在前面,在未來被他視爲父親一般的男人,將把他拉入怎樣的漩渦,至於這個男人這麼做的目的,直到幾十年後的那場戰(zhàn)鬥,那場被世人成爲尖峰決戰(zhàn)的那場戰(zhàn)鬥的時候,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倘若沒有今天的這場相遇,也許上帝會賜予這個世界些許平靜。
“我可不記得我的仇家名單裡面有你們。”
“的確如此。”
“你們又是誰?”
“這不重要。”
“那你們今天找我有何貴幹?應(yīng)該不是因爲我剛剛順手拿了兩個饅頭吧......”
“跟我走如何?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至少不必像現(xiàn)在這樣。”男人打斷了少年的話。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還是喜歡這種自由的生活。”
“自由?何爲自由?”
“自由就是我想幹什麼就......”
“自由的本質(zhì)是一種可能性,一種擁有多種選擇的可能性,但你現(xiàn)在又能有什麼選擇呢?”男人對少年的話顯得有些不耐煩,語氣中盡顯輕蔑。
“總之我有我的選擇,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年輕人沉溺於廉價的自由可不是個好兆頭,至少我不認爲像老鼠一樣生活在黑暗中是一種很好的選擇。”
男人的話讓他感受到了屈辱,但少年沒有理會男人。就同往常一樣,他略微吃力地站起身打算離去。從小到大,他遭受的屈辱不計其數(shù),混混們的毒打、商販的謾罵、同齡人的排擠、大人們的厭惡......這些早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更何況此時兩個男人的身影彷彿兩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將少年身邊僅存的猶如螢火般的光亮徹底吞噬,壓的他喘不過氣來,這也驅(qū)使著他本能地想從當前的境遇中逃離。
“別開玩笑了,對我來說能活下去就足夠了,跟我這樣朝不保夕的人講自由......可笑,你們這羣有錢人就這麼喜歡尋窮人的開心嗎?”少年一邊歪歪斜斜地向街口走去,一邊自言自語道。
“砰!鐺!”
男人身後的那個人似乎按捺不住,一腳將少年掀翻在地。
“住手!我讓你出手了嗎?”男人的語氣略有不快。
“要殺要剮隨你們便吧。”少年挺起身把頭擡了起來,眼中閃爍著堅定的目光,但這目光的背後,卻隱隱的透露出一絲無奈與絕望,似乎在告訴每一個人,他已經(jīng)做好了必死的覺悟。
聽到男人的話後,後面的人便沒有了多餘的動作,而是謙卑地後退了兩步。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男人沒有再像之前那樣一本正經(jīng)的說教,而是直接盤起腿坐在了少年的身邊,用目光上下打量著少年,彷彿一個慈愛的父親。
“沒事吧。”
“力道還差點,倒也夠受的。”
“對於未來,你自己有什麼打算?”
“打算?我的打算就是爭取每一天都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僅此而已。”
“我有一個女兒,年紀和你差不多大,也非常任性,不過以前的她可不是這樣......”
男人一邊說著,一邊不停地在身上摸索著。終於,他從外衣內(nèi)側(cè)的口袋拿出一盒香菸,有條不紊地從中抽出一支並將它點燃。少年通過那一瞬間的火光看清了男人的面目,五十歲出頭的年紀還保留著精緻的五官,看上去和一個慈眉善目的鄰家大叔沒什麼兩樣。即便如此,那份飽經(jīng)世事的滄桑在臉上也被一覽無餘,這引起了少年的興趣。
“然後呢?”
“呼......”男人呼出一口煙,又滿懷愧疚地說道:“自從她的母親走後,她就好像變了一個人,每天沉默寡言,性格也更加孤傲。我明白,這一切都是我這個做父親的責任,可當時我真的是沒有辦法,真的沒有辦法......”
“所以呢?”
男人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然後說道:“所以?所以這不是你這種小鬼能明白的事,到時候你自然就會明白,多說無益。”
“你的女兒怎麼樣我沒有任何興趣,既然你想說的都說完了,那麼告辭!”
少年站起身來向街口走去,而男人卻紋絲不動。
“我的話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
“我想我已經(jīng)回答過你了。”
“啪......咚......”少年剛走出幾步,就像一根被折斷的蘆葦一樣應(yīng)聲倒下。男人將他抱起,朝著停在街角的一輛黑色轎車快步走去,司機連忙從車上下來,恭敬地將車門拉開。少年被平穩(wěn)地放在汽車後座上,男人卻沒有上車的意思。
“將軍,您不上車嗎?”
“不了,正好想出來走走,難得遇到這麼繁華的時候,你先走吧,不必等我。”
“是,那麼這個人......送他到那個地方?”
“嗯!”將軍輕輕應(yīng)了一聲。
司機聽罷便利落地關(guān)上了車門,隨後啓動車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不是嗎?”將軍對身後的人說道。
“將軍,卑職不明白,爲什麼要大費周章的尋找這種人,恕卑職斗膽問一句......”
“什麼?”
“他究竟有什麼用處?這麼做豈不是在浪費時間?”
“是啊,有什麼用處呢?”將軍以好奇的口吻答道。
“會不會是您搞錯了?”
“那就讓我們作爲見證者一睹爲快吧,如果那時候我們還活著的話,少校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