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的天空昏黑如墨,深邃得彷彿能把一切吞掉。
腳下的路也晦暗不清,女孩跌跌撞撞地跑,不知絆到了多少石子與枝丫。
無星無月之夜,天地皆是一片黑暗。瘦小孱弱的女孩絕望地跑著,似乎不論去往哪個方向都難以逃脫這沉重的漆黑。
在女孩來的方向,天邊驟然生起一抹亮白,幾名背生雙翼的神靈拍翼而來。濃濃的夜色在這一瞬間被驅散,甚至連女孩前進的道路都被照得雪亮。
神靈氣質清冷幽遠,神情莊嚴肅穆,眸子卻寒若玄冰。爲首的那個口中輕吟:“神血無瑕,異類當誅?!?
於是他身邊的隨從紛紛拔劍出鞘,衝向驚慌失措的女孩:“你這神族敗類與凡人的雜種、玷污了神血的污濁,有什麼臉面在這世上活下去!”
女孩臉上淚光閃爍,心知今日定然逃不過一死。驚懼之下,瘦弱的身體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恍若離弦之箭一般往前衝去。眼前的景物徒然模糊,接著整個人“噗通”一聲掉到刺骨的水裡。女孩打了好幾個哆嗦才掙扎著從水中冒出頭來,然後她看到無邊無際的水面與水面上蒼翠碧綠的霧氣,終於蒙了——她不剛剛還在山路上嗎,怎麼眨眼間就到海里了?
隔著一道界門,拔劍的幾名神靈面色變了幾變。
一名男子抱著手臂擋在幾人面前,赤色的長髮隨風飛揚,一雙猶如鮮血凝成的眸子更是妖異。他眉宇間寫著幾分不耐,微微勾起的嘴角,卻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一道吞吐著霧氣的大門唐突地立在他身後,溝通著某個連神靈都畏懼的地方。
一衆神靈竟都被他的氣勢懾住,他不說話,也沒誰敢先開口。一時間,只有山間長風的呼嘯聲在悠悠迴響。
爲首的神靈先緩過來,恢復之前莊嚴肅穆的神情:“神魔兩界,能隨隨便便開界門的唯有燭連天了。燭連天,你雖爲魔君,但到底是在我神族的地盤上,不要以爲你可以爲所欲爲。”
“呵?!睜T連天冷冷一哼。也不知他做了什麼,幾名神靈頓覺四肢無力,險些撲倒在魔君腳下。
爲首的神靈也是一個踉蹌,他蒼白著臉,仍然梗著脖子道:“我等爲我神族清理門戶,此事與魔君無關,還請魔君……”
“你說無關就無關了?”燭連天反問。
神靈啞然。
“我之前還在考慮怎麼處置你們,既然敢動我家寶貝,那麼……”燭連天瞇起眼睛,笑意森然。
片刻後,燭連天看著滿地飛灰,拍拍手,朝界門走去,沒入濃霧之中。
門也隨之消失。
女孩仍然在水中撲騰,渾身都凍得沒有知覺。短短的時間裡,她的心情經歷了翻天覆地峰迴路轉的變化。先是莫名其妙,不知道怎麼就來到了這個地方,再是劫後餘生的喜悅。最後發現這水簡直能把人靈魂都凍僵,整個人都凍得好像不是自己了,又才從喜悅中冷靜下來,重新陷入快要死掉的憂傷。
被凍死應該比被殺掉好看一些吧?她苦笑著安慰自己。
耳邊傳來有節奏的拍擊聲,彷彿有人踏水而行。
女孩搖搖頭,繼續往前遊。方纔也曾見過幾個抱著嬰孩的人踩著水迎面而來,可那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反正他們都對她的呼救置之不理。
遊著遊著,女孩察覺到水變得溫暖了一些,不聽使喚的身子漸漸緩和過來了。
踏水的人走到她身邊,紅色的衣襬下,一雙赤足骨骼修長,白皙如玉。
女孩心跳加速,趕緊把頭埋到水底下裝鴕鳥,她平生膽小最怕惹是生非,老天保佑旁邊的這個人千萬不要是來找她的……
只可惜怕什麼來什麼,鴕鳥被那人拎著衣領提起來,舉到與他視線相平的位置。對上那一雙笑瞇瞇的紅眸,女孩只覺得心跳得更快了。
“你今日累得不輕,看樣子是遊不了多久了,要不要我把你抱回家去?”燭連天輕聲說著,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他的聲音好聽得就像是一罈濃醇的酒,幾乎讓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眼看著越來越近的懷抱,女孩猛地掙扎起來:“多、多謝大人擡愛,我、我自己遊得動,就不勞煩大人了。”
看著燭連天微微皺起眉,女孩知道自己觸怒了這位她怎麼惹不起的大人物,不由地瑟縮一下,低下頭。
卻聽見那位大人溫聲道:“我也不是什麼大人,你叫我阿夏就好了?!?
女孩愕然,這聽著也不是什麼大名,這這這……是不是太親密了?
又聽燭連天繼續說道:“你看過苦渡河的人,誰不是被引渡人抱著走?我把你帶到這裡來,就算是你的引渡人了,抱你天經地義?!?
苦渡河,引渡人……女孩拍拍腦袋,怎麼就這麼耳熟?靈光一閃,女孩忽然擡頭,臉上佈滿激動的紅暈:“這就是神界與魔界之間的那條苦渡河嗎?”傳說這條河能洗去神界的氣息,是在神界出生的魔迴歸魔族的必經之路。
燭連天調整好姿勢把她橫抱在懷裡,點頭道:“不錯。只要是被神族排斥的生靈,都算是我們魔族的一員。你看那河對岸,就是我們的家?!?
“聽說從神族而來的魔必須遊過苦渡河才能重獲新生,大……阿夏,你能放我下去嗎?”女孩對手指。她對新生不新生沒什麼概念,只是被他這麼抱著,那張很好看的臉近在咫尺,她……有些受不住。
於是被燭連天斜了一眼:“呵,你還敢說。我沒想到你對神界感情至深,居然一門心思往神界遊?!?
女孩鬱悶:“我明明是往出來的方向遊的……”
燭連天冷笑:“我豈會連門的方向都弄不清楚?”
女孩生生被這笑意嚇得抖了三抖。
燭連天暗罵自己又忘了她膽小,要是把她嚇跑了,他又得一番好找。眉梢間的冷如冰雪般消融,他重新溫聲道:“你今年多大?”
女孩被他翻書似的變臉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態度越發小心翼翼,若不是被抱著,只怕是要跪下去回答:“我叫雲澈,今年十四歲?!?
燭連天輕嘆:“還差兩歲。看來我只能靠權勢達到目的了?!?
雲澈心中隱隱生出幾分不妙的預感。
果然,燭連天又接著道:“引渡人如果願意,可以與接引來的魔確立關係,比如師徒,比如養子,甚至可以是主僕?!?
“那……那你想確立什麼關係?”雲澈結結巴巴。
燭連天眉眼一彎,眸子裡滿滿的是柔和:“戀人?!?
雲澈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燭連天無奈搖頭,幾步就渡過一條大河。
河對岸執勤的魔趕緊滿臉堆笑迎上來:“這位爺是剛剛從神界接引人回來吧?您可有確立關係的意願???我跟您說確立關係可是大好事啊,不光有益於魔族內部治安穩定……”
燭連天掃了他一眼:“拿契約書來。”
執勤的魔嚇得趕緊躬身:“喳?!卑パ綃屟?,這位大人氣場好足,被掃一眼就跟被刀子刮過一遍似的,嚇死他個小執勤員了。
執勤魔手腳麻利地拿來契約書和筆,繼續話癆:“爺您可是好人吶,確立關係可是一件麻煩事,肯給自己帶上個拖油瓶的引渡人一百個裡只能挑出兩三個……”
燭連天瞪了執勤的魔一眼:“我家寶貝不是拖油瓶?!?
執勤的魔又一個哆嗦,心裡邊好奇這次來的是個寵徒狂魔寵僕狂魔還是個寵妻狂魔。眼見著那筆飄起來就要往契約書上劃,連忙制止道:“不行啊這位爺,君上規定過這種契約必須要雙方都同意才行吧?您看您懷裡這個小姑娘還沒醒,要是您就這麼給她簽了,以後上面追究下來你我都承擔不起呀?!?
筆頓了頓,到底是沒有寫下去。燭連天語氣有些怔忡:“也是,現在給她簽了,她醒來會生氣的吧?!?
執勤的魔鬆了一口氣,旋即苦笑,這位爺什麼心態,連上面的責罰都不擔心盡擔心他懷裡那小美人了。
燭連天放開一隻手,用法力代替手臂托住雲澈的身子:“那我先把我的一半確立了,雲澈的那一半我先帶回去,等她醒了再籤?!?
執勤的魔頓時急了:“不能帶走,君上規定簽訂這個契約必須要有執勤員在一旁監督,你要真帶走就是對君上不敬……”
燭連天咬破手指,一股異香飄散開來,執勤的魔沒忍住舔了舔牙。一滴血緩緩滴下,朝契約書飛去。
以名爲契,期限三年。以血爲契,則一生一世,不得違背。
血落紙上,自然而然渲染開來,下半部分烏黑,上半部分鮮紅,圖案赫然是一朵灼灼待放的小蓮花。
執勤的魔看傻了,腿一軟跪下:“小人有眼無珠,不識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