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平的話不留情面,給了俞主任一當頭棒喝,也讓副校長宋成明脊背一陣發涼。
李春平喝了口水,掃了春江市一中在坐諸人一眼,道:“對孫菲飛老師,我也要提出口頭批評,李晴晴同學不懂事,但你不能跟她一樣。好在現在提出來還來得及彌補。”他跟吳老交換了下眼神,吳老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李春平繼續道:“不管什麼時候,我們的工作都要務實而不是務虛,解決問題最重要。方校長、孫老師、殷局你們幾個跟我一起去劉家,我想親自去看看,”又指了指宋俞幾人道:“你們在學校陪陪吳老。”
“不用陪,”吳老沉聲道:“我也去一趟,我得對劉小果同學有所交代。”說著帶頭站起身,孫菲飛趕緊將吳老那瓶礦泉水遞給他,吳老接過來,看她吹彈可破的臉上猶有淚痕,便輕鬆的笑了笑,道:“可別哭鼻子喲,李書記剛纔提出了口頭批評,到此爲止,沒事了。你是個無私的姑娘,爲維護學生內心的一片天空,纔不說出來,吳爺爺理解的。你的學生很棒!”
孫菲飛美麗的雙眸注視著這張善解人意的臉,他平易近人中透著不一般的高尚的人格魅力。
她是個堅強自立的女孩,第一次從父母以外的長者的關懷理解中收割了想要淚奔的感動。
吳老這幾句話,明顯爲孫菲飛擺平了後顧之憂。畢竟李春平位高權重,雖然是一句無關輕重的批評,難免事後不會讓別有用心之人上綱上線,用以轉嫁過錯。孫菲飛心頭一片溫暖,輕輕道:“謝謝吳爺爺。”
今天劉文山感覺自己病情似乎轉重了,不住地噴嚏。他強撐著熬了湯藥端送到父親牀邊,一口一口喂劉老爺子喝著。幾次疼得手忍不住顫抖,藥碗差點失手。
因中風癱瘓臥牀十年之久的劉老爺子蒼白枯瘦,他深陷的眼窩裡流下兩道渾濁的淚水,然而他早已無法正常說話。
家裡這幾年的遭遇老爺子全看在眼裡,自己病倒後的第八個年頭,兒子劉文山竟然也病了,而且是病得不一般的重!雖然劉文山在妻子和外人前強裝沒多大的事,但知子莫若父,劉老爺子怎會看不出來?他十年前遇到的那個雲遊僧說的那番話:“前世非病,緣來是禍。欲解此困,回春一針。”
那個和尚對劉老爺子說,他也沒有能力解救他,只是曾聽已歸極樂的老友、靈逸寺原主持靈臺大師說起過一件事,印證了劉老爺子所患的是家族不解之奇癥。
那是定江山的戰爭年代,靈臺與一位劉姓將軍在山寺結緣,極爲投機,成爲知交。
二十年後,兩人再度重逢靈逸寺。靈臺見劉將軍面藏紫龍,隱然著大兇之兆,便主動爲他摸骨悉脈,內窺之下,發現將軍身患罕見的可通過血液傳到下一代的奇癥。當時靈臺大驚之下,出盡全力以內勁催動藥石散入經脈,爲這位戰功卓著的將軍降住了身上的頑疾。
然而不巧的是當時將軍的兩位公子卻未能沐惠聖手。只因大公子在撤離蘇區時要警衛交託於人,此後雖然一有機會便打探尋找,卻再無音訊。
二公就是劉老爺子。當初剛參軍在新兵連。劉將軍本想等有時間了便帶他找靈臺大師,誰知幾個月後一場史無前例的政治運動席捲而來,自己被一羣造反派整得死去活來。眼下這位劉老爺子當時也是因不肯揭發“反動父親”險些被抓去批鬥,終以政治不合格退出了部隊。此後在鄉下熬了一段時光,結婚生子,再後來在春江市一家機械廠當了名工人。
經歷鐵骨錚錚的父親含冤而死的劉老爺子,即便在等來將軍被平反後,也並沒有去找組織,而是隱掉個人歷史默默在自己的小家庭守護了下來。而靈臺大師也早已仙逝。若不是十年前劉老爺子遇上那位法號“破塵”的雲遊高僧,根本想不到這世間還有誰知道他的身世竟是根正苗紅的將二代。
劉老爺子六十五那年病情大作且逐漸加重,初狀仿若中風,幸得遇破塵路過。原來破塵正是靈臺大師唯一衣鉢。
破塵出手救了劉老爺子一命,但他也告訴劉老爺子,自己頂多能續他十年命而已,卻無法根治。不僅如此,就連現代醫學也還無法清除他體內的病毒。
在劉爺子央求之下,念及故人之緣,破塵纔將靈臺當初告訴他的十六字寫在地上,彼時劉老爺子已只能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完全像中風病人癱瘓了。等劉文山夫婦趕來,破塵也未告訴劉文山什麼,只是對他道了聲保重,即飄然離去。
此時看到兒子雙手因極力忍耐而發抖,劉老爺子如同看到當初病情大作前的自己,淚水頓如泉涌而出。
劉文山心下無比淒涼,朝夕相處,他又怎不明白老父的眼淚?心頭閃過端莊賢惠的妻子溫柔憐愛的目光、兒子露著一口潔白牙齒的笑容,撲的鼻子一酸,忙轉身走開去放湯碗。
從臥房出到簡陋的外屋,便再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在這時,門口走進幾個人來。這幾人穿著講究,正是吳老一行。走在前面的是市評“街道派出所十佳民警”袁紅煥,這地兒幾乎沒人不認識她。她剛一進屋,見劉文山坐在地上,急忙上前扶他起來,道:“劉叔叔,你怎麼了?”
劉文山顯然是極度疼痛,靠在袁紅煥身上,用手指著陳舊的小木桌上一個藥瓶,奇怪的是,藥瓶上的說明標籤都沒有,似乎是人爲撕掉的。孫菲飛快步上前拿起藥瓶,帶著哭腔問道:“叔叔,是要這藥嗎?”
劉文山點點頭,接過藥瓶,抖抖索索倒了兩粒,直吞下去,孫菲飛飛快擰開自己的礦泉水給他喝了兩口。慢慢地,劉文山面色不再那麼蒼白了。他努力笑了笑道:“讓你們見笑了……你們是……”孫菲飛忙道:“我是小果的老師孫菲飛,今天市領導學校老師還有尊教的吳爺爺他們都來看看您。”
劉文山才四十五歲,但歲月的風霜和病痛折磨卻讓他看上去比眼前大多數人顯老了。李春平過來扶劉文山坐到凳子上,道:“小果爸爸,真是難爲你了!這麼長時間我們都不知道你病得這麼重,是我們的失職啊!”
劉文山連連道:“沒有沒有……多小的事呢,是小果跟你們說的嗎?”心想:不會是孩子在小婉丫頭那問出什麼了吧?兒子向來十分聰慧,要瞞住他可不容易。他哪知那天下午自己兒子心中著急去見人,並未往細處想了。
“不不,你千萬別這麼想,是我們市裡在做相關摸底調查到的。”李春平趕緊說道。
吳老循著藥味走向臥房門口,一眼瞧見牀上躺著一老人,邁步進屋問道:“老爺子嗎……”,他這一路已將劉家現狀問了個大概,知道劉老爺子腦梗中風後臥牀多年。
牀上沒有回話,只傳來微微的吱吱聲響,看來確是癱瘓的劉老爺子。
吳老近前端詳,腦海中忽然跳出一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