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乍暖還寒。
陽曆已經是3月中旬了，路邊的迎春花開了，長長的街道被黃燦燦的迎春花裝點的絢爛無比，整條街彷彿都變得暖融融的了。
卜旭心裡卻暖和不起來。夕陽的餘輝裡，他努力蹬著一輛破舊的人力三輪車，偶爾掃視一眼花壇里長長的黃色巨龍，心中嘆息。
他覺得，迎春花實在不適合用於城市綠化，哪怕這條街有些偏遠。
一年的時間中，大半年的時間是瘋狂生長的灌木狀，小半年的時間是乾枯蕭瑟的荊條狀，只有幾天的時間開滿細密的黃色小花，光彩乍現之後，很快就零落了。
腹誹歸腹誹，這些事和19歲的小夥關係不大，當務之急，是儘快趕到學士路的夜市，千萬不敢耽誤了擺攤的時間。現在，賺錢比什麼都重要。
唉，都怪表姐，你說我來進個貨，你拉著我的手哭起來沒完，耽誤時間不說，還把我都弄得心裡酸酸的，何苦來哉？
緊趕慢趕，終於趕到學士路的攤位，看了看手機，6點25分，好險！
一旦錯過了6點半，左右的攤位就會毫不客氣的把空著的攤位擠佔，雖說陪著笑臉也能要回來，但是總歸要多說話，還要莫名其妙的欠一份人情，真的沒什麼必要。
卜旭知道周圍的攤主都不喜歡自己，畢竟，自己是託了關係突然殺出來的，自己的攤位是硬生生從周圍的攤位上擠出來的，大家怎麼可能高興？
……
6點半，規定的經營時間到了，大家開始擺攤，精彩的夜生活開始上演。
這是一座名叫岱北市的城市，海岱省的省會，這個城市的夜生活還是很熱鬧的。
呃，不是指的燈紅酒綠少爺佳人的夜生活，而是普羅大衆的夜生活，最有代表性的，一爲燒烤，二爲夜市。
燒烤是這個城市一張顯著卻不算高大上的名片。
之所以顯著，是因爲城市的中心有一個回民聚集區，他們提供的清真燒烤，既能保證肉食的正宗，也能保證口味的獨特，深受市民喜愛，趨之者衆。所以，以回民社區爲中心，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散佈著衆多的燒烤店。
而之所以說不算高大上，是因爲衆所周知的原因，燒烤這種產業，對大氣環境不友好，雖然受衆很廣，但是口碑一般。
夜市就環保多了，雖然夜市上也有一些小吃或者燒烤攤，但大部分還是服裝鞋帽小百貨，只要從管理層面好好引導一下，還是可以做到乾淨整潔的。
學士路是海岱師範大學門前的一條路，以這條路爲中心，周圍還有海岱大學南校區、海岱藝術學院和海岱警察學院三所學校，可謂是高校林立之地。
這裡的夜市，是自發、逐步形成的，現在已經納入了城市管理體系，每一個攤位都是登記在案的，而且需要繳納少量的衛生費。倒是不多，每平方米每個月10塊錢。
卜旭的攤位不算大，長2米寬1.5米，只有3個平方，基本上放下三輪車之後，也就沒什麼地方了，所以，卜旭的商品，全部擺在三輪車上。
可別小看這3個平方，學士路的夜市，真正的寸土寸金。要不是自己的鐵哥們——同宿舍的徐濤幫忙，要不是徐濤的舅舅是夜市管理辦的副主任，單憑自己的實力，想在這個城市最火爆的夜市拿下這個小小的攤位，絕無可能。
而且，這個攤位距離海岱師範大學的主門只有十幾米遠，屬於寶地中的寶地。
卜旭很感激徐濤的幫助，在生活關上了一扇大門時候，徐濤幫著打開了一扇窗，讓自己可以生存下去，這份情誼，彌足珍貴。
最近三個月以來，卜旭的原本的世界完全坍塌了，父母車禍去世，自己辦理了休學手續，開始獨自謀生。
現在看來，謀生雖然辛苦，但也不是特別艱難。徐濤幫著解決了攤位，表姐幫著解決了貨源，自己只要勤快一點，好好經營就是了。
卜旭銷售的商品有兩大類，一類是襪子，一類是髮飾髮帶。擺攤的過程也非常簡單，固定好三輪車，兩個摺疊的鐵製大托盤展開，從紙箱裡拿出商品擺好，再取出一個小小的摩托車電瓶，打開亮晶晶的LED燈條，幾分鐘就搞定了。
感謝徐濤的舅舅，卜旭手裡的所有設備，都沒花一分錢，據說是他們單位的罰沒物品，這倒是省了卜旭的財力和精力。
感謝在小商品市場做批發的表姐，所有的貨品都是從她手裡拿來的，而且可以賒欠。
生意不錯，剛擺好攤位，就賣出去了一組10元4雙的襪子，開張了！
對於夜市上練攤的每一個攤主來說，開張的生意具有極其重要的現實意義和象徵意義?，F實意義在於，這是一份收益；象徵意義在於，這是一個不錯的彩頭。
所以，開張越早，攤主越高興，開張的金額如果能大一些，那就更好了。
隔壁賣手串的攤主禁不住向卜旭投來了羨慕嫉妒的目光，心裡暗自腹誹：同人不同命啊，人家小夥子長得帥氣，不聲不響的就有顧客上門，這不，又有一個妹子過來了。
賣手串的哥們趕緊招呼：“美女，看看手串，黑曜石的，菩提子的，黃花梨的，各種價位都有……”
夜市位於鬧市區，是嚴禁使用任何擴音設備的，所以，只能靠嘴巴招攬顧客。
美女卻徑直停在了卜旭的攤位前，靜靜的看著低頭擺弄手機的卜旭。
卜旭沒有擡頭，感覺到攤位前來了人，下意識的說道：“襪子10元4雙，小飾品10元三件任選?！?
一邊說，一邊擡起頭，打算擠出一個禮貌的微笑，然後微笑卻僵在了臉上。
眼前美麗的姑娘，眼裡蓄滿了淚水，臉上一臉的委屈。
“凌小泉?！辈沸駸o力的吐出了這三個字。
……
凌小泉是卜旭的高中同班同學，不過，在被稱爲“一座有信仰的監獄”的岱北二中，兩人作爲“一羣有夢想的囚徒”中的個體，並沒有多少交往，點頭的緣分罷了。
前年高考的時候，卜旭考上了省內唯二的985高校海岱大學，而凌小泉發揮失常，選擇了復讀。
倆人開始交往，是從前年高考後開始的。當時班裡組織了一次同學聚會，凌小泉沒有參加，卜旭作爲組織者之一，按照畢業時預留的聯繫方式，給凌小泉打了幾次電話，安慰鼓勵一番，後來，倆人的電話逐漸密集，感情也慢慢稠密起來。
去年高考，凌小泉發揮理想，同樣考入了海岱大學，可惜卻沒有和卜旭分在一個校區。不過，兩個校區也就幾公里的距離，公交車也方便，兩人的交往還算順利。雖然沒有達到私定終身的地步，不過男女友的關係已經確定了。一般情況下，兩人每週都會見面。
可是，三個月之前，卜旭突然在凌小泉的世界裡消失了。打電話不接，發信息不回，後來手機乾脆停機。
凌小泉有些懵，去了卜旭所在的東校區打聽，甚至找到了卜旭的宿舍，卻聽說卜旭打算休學了，至於原因，大部分舍友也是一臉茫然。
作爲卜旭的女友，凌小泉當然認識卜旭的鐵哥們徐濤，她逼問徐濤一番，徐濤只好給出了答案，說卜旭的父母出了車禍，雙雙離世，卜旭太過於悲痛，決定休學。
凌小泉心疼的簡直無法呼吸，繼續追問卜旭的下落，徐濤攤開雙手，一臉無奈的說不知道。
無奈之下，凌小泉找到高中的同學帶路，去了一趟卜旭的老家，同樣沒有打聽到男友的下落。
就在凌小泉幾乎絕望的時候，今天中午，宿舍的一個舍友說，昨晚在學士路的夜市上看到了卜旭，好像在賣襪子。
凌小泉直接忽略了對方口氣裡的嘲諷，紅著眼睛追問了好大一會兒，兇神惡煞的樣子，把對方嚇得後悔不迭，趕緊交待了詳細的地點。
凌小泉大哭一場，她簡直不敢相信，男友竟然就在和自己隔了一條馬路的夜市上，練攤爲生。
哭夠了，下午三點鐘就曠課，去了學士路等著，這段四五百米的馬路，三個多小時的時間，凌小泉已經不知道走了多少個往返。
暮色降臨的時候，凌小泉在舍友指明的地點依然沒看到卜旭的身影，她只好再次往返一圈，期盼能在其他地方看到他。等到再次返回的時候，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帥小夥已經在擺攤了。
凌小泉紅了眼圈，遠遠的看著卜旭忙碌，看著他單薄的衛衣下瘦了一圈的身影，看著他平靜卻寂寥的神情，看著他一樣一樣擺弄那些零碎的商品，凌小泉心都要碎了。
這還是那個帥氣陽光愛打籃球的男友嗎？幾乎是換了一個人?。?
等看到卜旭做成了今天第一單生意，平靜的從顧客手裡接過一張紙幣之後，凌小泉再也忍不住，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了過來。
一對年輕的男女，就這樣隔著攤位靜靜地站立著，一個表情複雜，一個垂泫欲落。周圍的攤主和顧客也感覺到了不對勁，眼神都凝聚過來。
凌小泉的眼淚終於滴落，嗚嗚的哭出聲來，周圍的人看向卜旭的眼神，不免有些異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