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過盡，破曉時分。
連營內(nèi)露天的宴席上，霍傢俬兵中的三四十位將領(lǐng)坐在各自席位的矮案後，只見靠近前方的席位處，強壯彪悍的大漢單手拎著酒罈子灌了大口，豪放笑道：“大哥不必憂心！那些狗腿使節(jié)來不了！”
霍寅等了一夜，此時已是焦急萬分，見霍酉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姿態(tài)，險些氣都喘不勻，“四弟未免太不像話！兩方交戰(zhàn)，不斬來使。咱們率先壞了規(guī)矩，還如何與秦軍洽談？”
“洽談？”霍酉冷笑，“大哥不是本就想從別國借軍起兵嗎？如今白虎王殺了二侄，恐怕是察覺到了咱們的計劃，還聯(lián)合秦廈來搶我霍家的地盤，要弟弟說，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咱們直接殺出去！”
其餘席位上的兵將們相互看了看，不敢貿(mào)然插入這二人的談話。
果然，霍寅恨鐵不成鋼地拍了下桌子，“你個蠢貨！那可是秦廈的軍隊，整整三十萬的秦軍！就憑咱們手底下這些兵，怎麼去和他們打？！”
“怎麼說我們也有十萬人，偷襲也好強攻也罷，找準了機會拼他一拼，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不是沒有勝算。”霍酉油鹽不進。
“你……”霍寅一口老血堵在胸口，還未說完，便聽一道清越的聲音傳來：
“霍四爺好志向！”
席間衆(zhòng)人皆是一驚，霍寅立即從首位起身，表情小心而慎重。
楚令昭帶著甘醴走入宴席，理所當然地在霍寅方纔的位置上落座，神態(tài)輕鬆自如的好似天生就該坐在宴會的首位。
她瞥向次位上的霍酉，“霍四爺想要如何打我秦軍一個措手不及，不妨說來聽聽？”
霍酉眉目陰狠地瞪了過去，“你竟然還活著？！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楚令昭拿帕子撫拭過指尖丹蔻，“我活著，霍四爺很失望？”
不等霍酉開口，她又輕笑道：“來赴宴的路上，我碰到了幾個新奇的小玩意兒，想來極適合給霍四爺做見面禮。高副將，還不快把東西送過去？”
將領(lǐng)拱了拱手，拖著溼透了的黑色包袱走到霍酉面前，健壯有力的手臂一擡，將東西重重丟到了霍酉身前的矮案上。
濃烈的血腥味霎時瀰漫開來，霍酉心頭泛起不好的預(yù)感。
下一刻，便見將領(lǐng)扯開包袱的繩結(jié)，八顆新鮮的人頭赫然出現(xiàn)在桌案上，橫斷的脖頸處流淌的猩紅血液浸透了包裹的黑色布料，看起來就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
正是那八個霍家侍衛(wèi)的人頭。
周圍的霍家兵將們到底只是私兵，而不是常年參與殺伐的行伍之人，突兀見到這般血淋淋的場面，有幾位甚至直接伏案乾嘔起來。
“丟人的孬種！”
霍酉看見兵將們那副樣子，惡狠狠斥道。
他猛然起身，一腳踹翻面前的矮案，在滿地滾落的淌血頭顱之中，他抽出長刀對首位的少女怒目而視，“你們別太過分！”
“四弟。”
霍寅攔下拔刀的霍酉，親自斟了杯酒奉到少女面前，臉上勉強堆起幾分乾巴巴的笑，“我代四弟向使節(jié)賠個不是，使節(jié)您……”
“不急。”
楚令昭隨手擋住男人遞來的酒盞，腕間交疊的異域象紋圓鐲叮噹碰撞，年少女子輕盈的聲音從器物泠然脆響間沁入衆(zhòng)人耳中：
“我等也並非不顧禮儀尊卑之輩，霍主君放心，如霍四爺這般的鷹犬都能得到見面禮，您作爲霍家的主君，我們又怎會少了您的呢？”
她笑吟吟說著，明目張膽地挑撥離間。
霍酉青筋暴起，要不是被霍寅攔著，長刀下一瞬便要砸向楚令昭，他推著霍寅攔他的手臂，目眥欲裂地惡罵：“殺千刀的賤人！今兒不剁了你爺就不姓霍！”
“嘖。”
楚令昭有恃無恐地挑眉，眸中不見絲毫怒意，反而是興味點點。
“前些時日我軍途徑望帝附近，曾有幸與霍二公子友善交談一番，貴府二位倒不愧是叔侄，連話術(shù)都一摸一樣，只是霍二公子已然不姓霍了，難道霍四爺也有改姓的打算？”
她笑容舒雅，問得真情切意。
霍酉的臉刷的黑了下來，張口便要繼續(xù)惡罵。
楚令昭不同他計較，站在旁邊的甘醴可忍不了霍酉接連對少女不敬，他目光從頭到腳打量過怒氣沖天的男人，故意挑剔道：“霍主君可要管好了你霍家的孽畜，莫要讓他胡奔亂吠撲過來，沒的髒了我家小姐的衣裳。”
這話無異於火上澆油，霍酉立刀大怒，席間其他兵將亦面色難看，“童僕竟敢無禮至斯！”
下座處，喝的醉醺醺的兵將洋洋自得地譏笑道：“烏合之衆(zhòng)罷了！這小東西一瞧便是個骯髒的閹種！蠻夷之地的閹奴，懂什麼禮數(shù)？”
看男人沒繼續(xù)對楚令昭口出惡言，甘醴面無表情地垂了垂眸，並不理會那些指向他的污言穢語。
楚令昭卻是微微蹙眉，“高副將。”
將領(lǐng)會意，提起砍刀直直架在那醉醺醺的兵將肩上。
刀刃鋒利的可怕，感受到脖頸處有血液淌下，那兵將頃刻酒醒，顫聲開口：“我不過罵個閹奴，我無罪……”
楚令昭淡漠諷刺：“奴僕行事隨其主，我秦廈蠻夷，不講理。”
聞言，甘醴驀然擡頭望向她，怔忡的眸中隱約泛起絲縷溼潤晶瑩。
少女未曾注意這些，寒著面孔對將領(lǐng)下了命令，衆(zhòng)人還未反應(yīng)過來，便見將領(lǐng)長刀轉(zhuǎn)動將那兵將的脖頸齊整割斷。
她當著霍家人的面便敢讓將領(lǐng)下殺手，霍寅神色愈發(fā)內(nèi)斂膽怯，霍酉卻怒焰越燃越烈?guī)缀鯕饨Y(jié)，正待發(fā)作之際，騎兵們搬著似箱似籠的巨大的物件走到席間。
楚令昭示意騎兵下去，語氣沒什麼起伏：“霍主君，你的見面禮到了，不打開看看？”
有了方纔血腥“見面禮”的前車之鑑，霍寅沒有直接掀開那物件外層的品紅絨布，他留了份戒心，如履薄冰般說道：“這次是什麼寶物，還請使節(jié)明示爲好。”
他躬身站在矮案側(cè)方，視線在少女與那蓋著絨布的物件間梭巡，身下雙足彷彿有著萬斤之重，愣是一步都擡不起來。
楚令昭扶著玳瑁四棱執(zhí)壺，動作慵懶地傾出酒液，嗓音輕緩純澈：“霍主君何必如此緊張，我不過是得知主君在派人四處尋求千里馬，所以備了份薄禮罷了，只是不知這籠中良駒，能否入得了主君的眼？”
聽她的意思，這籠中並無可怕駭人之物，霍寅懸著的心終於落地，上前將絨布掀開。
待徹底看清籠中之物，男人表情僵住。
“怎麼？霍主君不喜歡？”
楚令昭指尖託著白瓷酒盞緩緩晃動，盯向男人的點漆瞳眸中流轉(zhuǎn)著沉沉的威懾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