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意接了通電話,母親說家裡的司機告假,讓她自己走回去。
家離得不遠,二十幾分鐘的路途罷了。
街上都是剛下晚自習的出來玩耍的大學生,還有少數是像她這樣請假回家休息的。
她甚至看見了溫明月的身影。
以前很少碰見她,因爲沈知意去來都由司機接送,溫明月也鮮少出校。
但溫明月很快不見了身影。
晚風微拂,街燈亮如白晝,街邊各種小吃香氣雜糅在一起,有些沖鼻。
沈知意皺眉,狐貍眼瞇了瞇,快步穿過那段。
在即將轉角處,她卻停了腳步。
轉角有一暗巷,深幽又陰森森的,此刻晚風呼嘯,更加駭人。
沈知意倒不是個膽小的人,只是因爲聽見了那溫柔又軟甜的聲音。
是溫明月。
溫明月的聲音有些顫抖,能聽得出她在強撐著理智,“這裡到處都是人,你要是對我做什麼,一定會被發現的。”
是個男生低沉的聲音:“我慕遠珩還沒怕過什麼,再說,在S城,誰敢惹我?”
慕遠珩,商界大腕慕氏的紈絝公子爺。
因是獨子,被養得嬌慣了些。
他的“好”名聲,沈知意也是聽過一些的。
家世顯赫,確實,慕遠珩有恃無恐。
陰風穿過深巷,似鬼哭狼嚎。
溫明月冷喝一聲,接著是斷斷續續聽不太清的聲音。
料想是慕遠珩捂住了她的嘴。
沈知意握緊了手,準備衝進去阻止他,卻終是被理智拉住。
他剛剛說,他是誰來著?
慕遠珩!
他是慕遠珩。
他是慕氏太子爺!
一個她惹不起的人。
況且,父親沈懷錦的公司又在爭取與慕氏合作的機會。
這個合作項目關乎沈氏的存亡,父親很是頭疼地跟她提過幾句。
自己若是招惹了慕總捧在手心的兒子,慕氏怎麼可能給沈氏合作的機會。
且拋開這個不論。
光是自己一個人,能拉得住身邊時刻有保鏢的慕遠珩嗎?
再者,以慕氏的勢力,無論做什麼,也是她吃虧。
沈知意緩緩撤回腿,後背緊緊貼到牆上,尖著耳朵聽著。
女孩抽泣的聲音一陣低過一陣。
這種嗚咽抽泣,如同一隻被遺棄的病貓,悽悽然,無助又絕望。
任憑那破碎的,無望的,阻塞的聲音,如同一把銳利的刀子刮蹭著她的耳膜。
沈知意仰頭,握緊了拳頭。
她忍耐著自己的懦弱無能,從小到大,沒人讓她有過如此煎熬的感覺——她鮮少感到如此無力。
一雙狐貍眼泛出些寒光。
耳畔是市井煙火氣息,還有那從暗巷傳出的隱隱約約,糜爛的聲音。
她腦海裡忽然浮現出溫明月那張清秀的鵝蛋臉。
溫明月一雙杏眼無辜,薄脣輕抿,對她溫柔又軟甜地說:“抱歉。”
但此刻,那雙杏眼一定染上了破碎的淚光。
聲音漸漸淡出耳際。
不知,她是不是已經不再反抗,卻在陰森森的巷子裡,擡頭看著今晚悽美的月光?
沈知意心裡煩躁極了。
保持一個姿勢許久,她不敢動,彷彿有人拿著刀子抵在她脖子上。
手緊緊撐著牆,掌心泛出了白色的一道,頸子也有些僵。
深巷的聲音停了,慕遠珩快要走出來。
沈知意迅速回過神,假裝剛剛走來,與他擦身而過。
她直直走著,沒有回頭,掠過深巷。
直直地走,直到回家。
她曉得暗巷裡有朵被踩進污泥裡的梨花。
但她沒有勇氣拾起那朵本該在高枝上盛開的潔白梨花。
她不敢面對溫明月的臉。
她的默不作聲,她的袖手旁觀,她的權衡利弊,也算幫兇。
她目睹一個惡魔,奪走了女孩的清白。
她放縱這世界的惡意與黑暗,吞沒了一個無辜的女孩。
她卻什麼都沒有做。
其實,她與那些人其實又有什麼區別?
冷漠的旁觀者,助長邪惡滋生,本身就是一種罪過。
回到家,秦婉瑜面色擔憂,又等得有些煩躁,問她:“知意,怎麼這麼晚纔回來?二十鍾就可以回來,偏偏遲了十幾分鍾。”
沈知意擡起一雙狐貍眼,淡淡道:“路上餓了,吃了碗麪。我去洗澡,媽,你早點睡。”
她自顧自換了拖鞋,走上樓。
“這孩子…”
……
這裡黑暗無光,明明十幾米的拐彎處,就是繁華的街景,溫明月卻覺得好似這是另外一個世界。
呆滯了一分鐘。
她撐著身子,從地上爬起來,將衣服一件件穿好。
扣完最後一顆釦子,她又重新紮了頭髮,才走出深巷,回家。
她杏眼微雨,小跑到家門口,鑰匙拽在手中,卻遲遲沒敢開。
媽媽在家。
媽媽,在家。
她會忍不住淚水的。
溫明月深深吸了口氣,收拾好情緒,纔敢把鑰匙放入孔中。
正準備旋轉,門卻開了。
蘇華慈愛的臉,七分像溫明月,此時怔怔看著她。
溫明月瞧出,今日蘇華心情還不錯,大概不會拿她出氣了。
頭髮鬆散,不似平常那般絲毫不亂,衣服有些溼髒還帶了絲血痕的溫明月,讓蘇華有了絲慌亂。
被人打了?
蘇華拉過她的手,左右看了一下,並沒有傷痕。
而溫明月眸子溼紅,顯然剛哭過。
蘇華擔憂地上下打量著她,目光最終停留在她白皙的脖子上。
那裡紊亂的紅痕明顯。
很顯然……
蘇華一把摟過溫明月,迅速關了門。
她溫柔地拍著溫明月的後背,安撫道:“好了,好了,到家了。”
怎麼辦?
蘇華眸色透露出一些慌張,毫無節奏地拍著溫明月的背。
兩相對比。
溫明月卻顯得異常冷靜,一如平常,好似在說什麼再尋常不過的話,平靜道:“我們……”
“不行!”蘇華慌亂地出言阻止,像是怕溫明月脫口而出,一場堅定,自己拒絕不了。
她頓了頓,儘量放緩了語氣:“這種事情鬧開了,你以後的生活怎麼辦?不怕,乖乖不怕,媽媽明天就帶你去看醫生。你會好起來的……”
可她受傷的不止是身體。
溫明月靜靜瞧著母親,從她懷裡掙脫,冷靜得讓人害怕,淡淡道:“我去洗澡睡覺,明天還有課。”
她進了浴室,閉眼在噴淋下直直站著。
許久她才扯掉了髮圈和衣服,開始洗頭洗澡。
她不過就是請假回家拿些換洗衣服,還有辦一些證明材料。
怎麼偏偏就……
同樣的夜色。
沈知意躺在牀上左右睡不著,一雙狐貍眼空洞地盯著天花板。
溫明月啊。
她本是那麼美好的一個女孩子……
她現在怎麼樣了?到家了嗎?
沈知意又不住回想起那個畫面,耳畔的聲音太過真實。
一個擔心著,一個冷靜著。
溫明月洗完澡,和平常一樣,搓乾淨了內衣內褲,晾起來。
然後才躺上牀,閉眼睡覺。
身上還隱隱的疼,更疼的卻是心。
她的心將永遠留著一塊醜陋的疤痕,無法癒合的傷口會時刻提醒著——她很骯髒。
那種無助和恐懼,也會伴隨她的一生,叫她時刻擡不起頭。
而母親不能完全理解自己,這纔是最痛苦的。
明明受傷的是她,承擔惡果的卻也是她。
媽媽說,不行,事情鬧開了會毀了她的名聲的。
女孩子,就該清清白白如芙蕖,潔白純淨傲然立於世間。
如果,意外染了塵泥,至少讓別人以爲還是那麼純粹乾淨。
可是,沒有人去告訴壞人,不要做壞事呢……
他們卻沒有受到什麼影響,甚至因此洋洋得意。
夜長,月明,人靜。
整夜未眠,沈知意早早起了牀。
阿姨做好了早餐。
前腳沈知意下樓剛坐下,後腳晨跑的父親也進了屋坐下。
“知意,難得看你起這麼早。”沈懷瑾讚許地點點頭。
沈知意“嗯”了聲,安靜地吃飯。
許久不曾見到女兒。
沈懷瑾糾結了許久,還是說出了他覺得難以啓口的,關切話語:“吃完飯,我送你去學校。”
“不了,我自己走著去,你不順路。”
沈知意揩揩嘴,接過阿姨遞過的書包,單挎著出了門。
今晨下了點小雨,天氣晚晴,很舒服涼爽。
經過轉角深巷時,沈知意放快了步子。
不經意擡眸,卻見到了溫明月。
她一如既往規整地穿著校服,白色的書包規矩地掛在兩隻瘦瘦的肩膀上。
沈知意鬼使神差迎上去,打招呼道:“溫明月同學,早啊!”
溫明月扭頭,杏眼有些浮腫。
她的臉上再沒有微笑,聲音也不再既溫柔又軟甜。
只是有禮貌地回她:“早。”
沈知意一雙狐貍眼彎了彎,難得露出如此勾人的笑。
她從書包裡掏出瓶熱牛奶,一字一頓,說道:“你這麼可愛,送你了。”
她將溫熱的牛奶塞進她手中,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