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從駱海府拜年歸來,韓蕾只覺得渾身倦怠,一進房門便慵懶地陷進那張鋪著軟絨的懶人沙發裡。
趙樽跟在她身後,見她神色疲憊,立即關切地挨近,溫熱的手掌撫上她的額角。
“是不是累著了?”他聲音低沉,帶著毫不掩飾的心疼,“早知不該讓你在駱海府待那麼久。”
韓蕾微微搖頭,脣角彎起一抹淺笑,“不礙事,就是身子有些乏。”她輕聲說著,手無意識地撫上小腹。說來也怪,沒察覺有孕時,忙前忙後倒不覺得什麼,如今知道了,反而嬌氣起來。”
趙樽在她身旁的地毯上坐下,執起她的手,“你不是嬌氣,是你有了身孕,自然容易乏。”
他目光溫柔,“你先歇一會兒,晚膳時分我再喚你。”
韓蕾卻從袖中取出手機,指尖輕點,“追會兒劇吧,囤了好些集都沒空看,趁這幾日閒下來正好。”
趙樽失笑,卻仍是起身爲她端來一碟剝好的瓜子仁和幾樣精緻糕點。
韓蕾倚在軟墊裡,一邊看劇一邊拈著零嘴吃,趙樽索性也陪坐在一旁的地毯上,手臂攬過她的肩,由她舒舒服服地靠著自己。
手機熒屏上正演到現代華夏五六十年代,一處熱火朝天的建設場面,政府鼓勵百姓多生多育、增產報國。
韓蕾忽然心中一動,轉過臉來看向趙樽:“我想起來了,蒼州不也正缺人嗎?蒼州地廣人稀,墾荒、築路、開渠……哪一樣不缺勞力?”
趙樽順著她的目光低頭,掌心輕輕覆上她依然平坦的小腹,目光深邃。
“是啊,若家家戶戶都能多添新丁,十多年之後,便是無數壯勞力。”
“不光是爲了勞力,”韓蕾眼神明亮,“人多了,市集才熱鬧,田地纔有人種,邊陲之地才守得住。”
趙樽瞭然,“你的意思就是人多好辦事嘛!”
“嗯!”韓蕾認真點頭,“咱們也該定個策略,獎勵生育——譬如女子有孕便可領補貼,免去勞作,好好將養。”
趙樽眼底染上笑意,指尖蹭過她的鼻尖,“那你呢?如今可是有了身子的人,要不要也領一份補貼?”
韓蕾挑眉,“自然要!王爺可不能虧待我。”
“哈哈哈……”趙樽爽朗大笑。
他忽然湊近,氣息拂過韓蕾的耳畔,聲音裡帶著幾分寵溺的鄭重:“我這就去稟明母親,將中饋之權交予你。往後府裡的銀子……都由丫頭支配,你想補貼多少,便補貼多少。”
韓蕾忍不住笑出聲,指尖戳了戳他的胸口,“誰要你的中饋?我纔不要做那種只守在後院數銀子的小女子。”
趙樽卻握緊她的手指,目光灼灼,“你自然不是。但我的銀子……總得有人管。”
說罷,他低頭吻了吻她的脣角,語氣愈發低沉溫柔,“不止這一個,往後還要再生兩個、三個……蒼州將來,必會是邊陲最富庶繁榮之地。”
韓蕾在他懷裡輕輕點頭,窗外暮色漸沉,而燈色漸暖,兩人依偎的身影落在毯上,融成一片親密無間的暖色。
他細細與韓蕾商量多生多育的具體條款,韓蕾不時補充細節,說到興起處,趙忍不住將她整個人摟進懷裡,她笑著推他,卻被他吻住。
許久,趙樽才略略鬆開,額頭仍抵著她的,低聲道:
“這些事明日再議不遲……現在,你先好好歇著。”
韓蕾卻拉住他的衣袖,眼中閃著光,“不急,再陪我一會兒。”
於是,趙樽佑重新坐下,將她攬回懷中。
劇集仍在播放,而他們依偎低語的內容,卻已全是關於蒼州未來的藍圖和生命延續的溫暖計劃。
夜幕降臨,前廳內燈火通明,人影綽綽,笑語喧闐。
大圓桌上已布好了各色菜餚,熱氣氤氳中夾雜著食物的香氣,與廳內暖融的氣氛交織在一起。
華天佑與恆國公一行人出去逛街選宅子早已自外歸來,此刻正被衆人簇擁著,講述今日在外面的見聞。
恆國公夫人林氏滿面紅光,手中絹帕掩脣,聲音卻揚得極高,幾乎蓋過了廳中的談笑聲。
“我今日才發現自己是鄉下婆子進了城,呵呵!你們是沒瞧見!”她嗓音帶著一種發現新大陸般的驚歎。
“那街道,可不是咱們京城那等青石板,平整得簡直像一面巨大的硯臺,馬車走在上面,又穩當,又幹淨,連點塵土都揚不起來!”
她呷了口茶,不等老夫人插話,又迫不及待地繼續,眼神發亮。
“街上跑著的玩意兒才叫稀奇!天佑說叫什麼三蹦子,‘突突突’地自個兒跑,不用馬拽,不用人拉,後面還能裝好些貨物,跑得竟還不慢!哎喲!真叫人開了眼。”
老夫人看著林氏誇張的表情,笑而不語。這種表情跟她第一次在趙家宅子門前看到水泥路時一個樣。
“還有這個。”林氏放下茶盞,指著房樑上掛著的幾盞太陽能燈,“我以爲只有王府裡纔有這什麼太陽能燈,沒想到今日在街道上看到滿街都是。”
“這也太奢侈了,比皇宮裡還明亮。我不敢想象,到了夜裡,街上竟不用點燈籠!那一排排太陽能燈像把夜明珠掛上去似的,照得整條街明晃晃的,跟白晝幾無差別!”
“小販在那燈底下襬攤,賣的那些琉璃器皿,通透得跟水晶一般,價格卻便宜得讓人咋舌!”
她說得口乾舌燥,呷了口茶水後,語氣裡帶上幾分由衷的讚歎。
“最讓人心安的,是城裡巡邏的那些蒼州士兵。一個個身姿挺拔,走路帶風,眼神清亮有神。見了人也不倨傲,反倒恪守禮節,讓人瞧著就放心。這哪裡是我想的那個窮山惡水、民風彪悍的邊陲苦寒之地?分明是處安居樂業、秩序井然的福地!那些百姓們臉上都帶著笑,精氣神足得很!難怪我們家天佑賴在這裡就不想回去了。”
她這一連串的吹噓,夾雜著誇張的語氣和手勢,聽得座上衆人都哈哈大笑,廳內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大胖頭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挺著肚子,頗有些得意地接過話頭。
“伯母您見的這些啊,不過是皮毛,是面子上的光鮮!您還沒瞧見我帶著人鼓搗出來的‘裡子’呢——那‘引水入戶’的工程才叫絕!清冽的山泉水,通過埋在地下的PVC管和水泥渠,直接就通到了家家戶戶的竈頭邊,一擰開關,‘嘩啦啦’就能用,再不用每日辛苦去井邊河邊挑水!您要是見了那個,保準更覺得新奇,才知道咱們這蒼州,是真的變了樣了!”
林氏聽得連連稱奇,正要說什麼,恆國公笑著打著打斷她。“好了好了。先說正事。”
然後,他撫須含笑看向老夫人。
“老嫂子,今日咱們去看了一處三進的宅院,院落寬敞,庭前植著幾株老梅,若是冬日,定有暗香浮動。廊廡修繕得極精緻,漆色都是新上的。”
林氏趕緊點頭附和,又特意望向依偎在華天佑身側的趙靈兒。
林氏溫言道:“最重要的是離王府不過兩條街巷,往後成了親,靈兒若想家了,拾步就能回來探望。”
趙靈兒聞言,頰飛紅霞,羞怯地垂下眼睫,指尖卻與華天佑交握得更緊了些。
華天佑自是滿面春風,嘴角上揚,一整日他的心思都系在婚事上,此刻更是絮絮不止。
“伯母。我已想好了,東廂闢作書房,窗外正好見綠。西邊暖閣留給靈兒冬日做針線,日照足,不傷眼……”
他言辭切切,眸中光亮灼人,任誰都看得出他那份迫不及待的歡喜。
林氏見他這般情態,不由莞爾。
她轉向老夫人柔聲道:“兩個孩子既已兩心相許,不若早些擇定吉日,將大事辦了,也好了卻一樁心事。老嫂子意下如何?”
滿堂笑語微頓,衆人的目光皆匯於老夫人身上。
老夫人卻沒立刻應答,只緩緩撥弄了下手中的佛珠,擡眼看向華天佑,語氣平和卻又不容迴避。
“老身聽聞,天佑在京中早已納有一房妾室。此番你們來蒼州,我怎未曾見到?”
話音落下,華天佑臉色倏然一白。
他攥著趙靈兒的手下意識收緊,目光偷瞥了趙靈兒一眼,唯恐她眼中露出一絲不快。
華天佑心口怦然亂跳。
他知道,作爲母親,老夫人肯定不願意自己的女兒與別的女子共侍一夫。
看那侍妾不過是年少荒唐時,父母爲了栓住他的心做主納下的名分,實則形同虛設。
幾年間,他紈絝不知世事,終日呼朋喚友,提籠架鳥,流連勾欄,甚至從未曾踏足那女子的房中。
到北關軍中後,他更是早已將那人拋諸腦後。
如今被老夫人驟然問起,他竟如冷水澆頭,實在不知該如何作答。只怕一字不慎,便要毀了他好不容易纔求來的姻緣。
華天佑心中忐忑,恆國公卻朗聲一笑,打破了這短暫的凝滯。“老嫂子所言不差,天佑確實曾有一房侍妾。”
華天佑聞言更是心急,慌忙向父親使眼色,額角幾乎滲出了毛毛汗。
林氏在一旁瞧見兒子這般驚慌模樣,雖覺好笑,仍給他遞去了一個寬慰的眼神。
只聽恆國公從容的繼續道:“只是天佑與她並無情誼,多年來竟似陌路,常年讓她獨守空院。此番我等舉家到蒼州,途中遭朝廷追兵圍堵,險象環生,幸得趙樽部下及時援手才脫困。”
“哎!經此一事,我和夫人也想通了。”他略頓一頓,聲色漸轉慨嘆,“滯留荊州時,那女子對荊州王府中的商貿事務頗顯興致,我與夫人見她年紀尚輕,不忍再虛耗其歲月,便商議著還她自由身。恰逢沈道宏也賞識那女子的才幹,便已將她認作義女,如今她便留在荊州,協助王府打理商務了。”
聞言,老夫人面上這才露出放心的笑容。隨即拍板,請人挑選黃道吉日。
華天佑和恆國公夫婦都喜上眉梢,廳內洋溢著歡快的氣氛。
華天佑更是笑得合不攏嘴,恨不得立刻將這喜訊傳遍全府。
正當衆人言笑晏晏之時,趙樽攬著韓蕾的腰緩步走了進來。他小心翼翼地護著懷中人,彷彿是捧著稀世珍寶。
華天佑正處在興頭上,當即快步迎上前去,得意洋洋地對趙樽炫耀。
“趙樽,這下你做我的大舅哥可跑不了了!哈哈哈……”
趙樽自然也替他高興,冷峻的面容上難得浮現一絲笑意。
他拍了拍華天佑的肩膀:“你總算盼到這一天了。不過……”
他話鋒一轉,故意沉下臉,“若是日後敢讓靈兒受半點委屈,我一定會打得你滿地找牙。”
“我哪兒敢啊?”華天佑連忙擺手,訕笑道:“我疼愛靈兒還來不及呢!”
華天佑的慫樣引得滿堂鬨笑,連一向嚴肅的老夫人也忍俊不禁。
大胖頭撇了撇嘴,摸著肚子抱怨道:“好了好了,你們快些入座吧!爲了等你們,我肚子都餓扁了。這大過節的,還讓我餓肚子。”
老夫人笑著招呼衆人:“都快些入席用膳吧!”
說著,她關切地望向韓蕾,“你現在覺得身子怎麼樣?”
韓蕾甜甜一笑,輕輕撫上平坦的小腹:“有勞娘掛心了,一切都好,我會多加註意的。”
趙樽小心翼翼地攙扶著韓蕾入座,動作輕柔得彷彿對待易碎的琉璃。
他的目光始終追隨著韓蕾,連佈菜時都格外用心。
知道韓蕾不喜歡酸黃瓜,便細心夾了一塊韓蕾平日最愛的紅燒肉。
哪知,韓蕾剛將肉送到脣邊,突然柳眉緊蹙,捂著嘴猛地站起身就往門外衝。
趙樽嚇了一跳,臉色驟變,連忙丟下碗筷追了出去。
“嘔——嘔——”
廳外月色如水,韓蕾正扶著花臺吐得昏天黑地。
趙樽急得手足無措,只能一遍遍輕撫著韓蕾的背脊,聲音裡滿是心疼。
“早知懷身子會讓你這般難受,我就不該催你要孩子。我這就讓人去叫大夫過來。”
韓蕾吐得說不出話,只能虛弱地擺擺手。
趙樽看在眼裡,心都要碎了,恨不得替她承受這份苦楚。
他小心翼翼地攏著她散落的髮絲,用袖角輕輕拭去她額角的虛汗,動作溫柔得彷彿在擦拭稀世珍寶。
待韓蕾緩過氣來,丫鬟紫檀連忙送上溫水漱口。
“怎麼樣?好點沒?”趙樽親自接過茶盞,小心翼翼地喂到韓蕾脣邊,眼神裡的擔憂濃得化不開。
韓蕾虛弱的靠著趙樽回到廳內,衆人見狀紛紛投來關切的目光。
老夫人感慨道:“女人懷胎十月實在不易,樽兒你要多費心照料。”
恆國公夫人林氏也轉頭對華天佑叮囑道:“你可要好好學著趙樽是如何照顧的,將來靈兒有了身子,你也得這般體貼纔是。”
華天佑吐了吐舌頭連連稱是,看向趙樽的眼神裡滿是欽佩。
此刻的趙樽全然不見平日裡的殺伐果斷,整個人都柔和了下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韓蕾身上,彷彿換了個人似的。
韓蕾面色蒼白,蔫巴巴的靠著椅背,看著什麼都沒了食慾。
“丫頭,你想吃什麼?我讓廚房給你做點清淡的。”趙樽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他眉頭緊鎖,正欲吩咐廚房再換些菜式時,肖正飛突然急匆匆走了進來。
“王爺,通訊站剛剛送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