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接下來我會給你們一個情境，請你們結合法理學的知識，來告訴我你的選擇。”

階梯教室裡，講臺上的教授用溫和舒緩的聲音循循善誘。

“假設你現在是一個司機，你駕駛著一輛火車，在軌道上嗚嗚穿行，很快你來到一個分叉路口，你看到軌道前方有五個正在前方鐵軌上行走閒聊的工人，如果不採取一些措施，你馬上就要撞上他們了！然後，你發現了另一條軌道，你可以給火車拐個彎，進入這條軌道，避開那五個人，但你看到這條軌道上有一個檢修完鐵路正往回走的工人，你拐彎的話就會撞上這個工人。問題來了，你會怎麼選擇，拐彎？或者不拐彎？”

“老師！”有一個男同學舉手表示有問題。

“你說。”教授擡手點了點他。

男同學毫不怯場，刷地一下站起來：“老師，你的假設不科學！”

“噗哈哈哈哈……”全班鬨堂大笑。

教授沒有生氣，他也笑了一下：“哦？怎麼不科學？”

男同學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有任何問題：“那些工人怎麼可能聽不到火車的聲音，他們肯定會在火車來之前跑開啊。”

“哈！”簡如風一邊跟著全班學生一起傻笑，一邊在筆記本上刷刷記下這一幕。

“首先，我這是一個情境模擬，其次，這個案例的重點並不在於有其他規避風險的方法，我的限定是，殺五個人或者殺一個人，你怎麼選？”教授讓男同學坐下，簡明扼要地回答了學生的疑問。這一刻，剛剛那個耐心用形象的詞語描述了一個令人左右爲難啼笑皆非的故事的老師，用簡明犀利的話語剖開情境，凝練出了其中最深刻的問題，殺五個人？還是殺一個人？

原本只將這個案例當成故事聽的同學不禁開始深思，如果真的有一天自己在這樣的情境下會怎麼選擇？

簡如風也犯難了。

撞那五個人的話很殘忍，可是另一個人也十分無辜啊。

畢竟是法學專業的學生，在短暫的思考後，大多數人都有了傾向意見，也都躍躍欲試表達自己的看法

“我認爲，司機應該繼續原定線路。”第一個回答的仍然是剛剛舉手質疑題目的學生。

教授挑眉，他教過那麼多屆學生，很少有人這麼堅定地選擇這個選項：“爲什麼？”

這是大學課堂，答案很多時候並不重要，論證過程纔是重點。

“很顯然，原定線路的鐵路是使用中的鐵路，作爲鐵路工人，他們肯定能夠認識到這一點。而在使用中的鐵路軌道上行走顯然違反了相關規定，這五個工人故意違反規定，需要自己承擔違規的後果。而另一條鐵路在檢修中，明顯是不通行的，檢修工人未違規，不應該承擔不該他承擔的後果。”男生吐詞清晰，條理清楚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一分鐘前在簡如風眼中還是個喜歡惡搞的男生此時背影卻突然高大起來。

這難道就是思想的高度？簡如風心不在焉地在本子上畫了一個圈。

“很好。”教授沒有說對也沒有說錯，只是笑笑讓人坐下。

“還有人有什麼不一樣的觀點嗎？”

很快，陸陸續續有學生起來發表自己的看法。這濃烈的討論氛圍，暢所欲言的男男女女，讓簡如風這個從初中開始就再也不舉手回答問題的人竟也躍躍欲試，即使她不是法學專業的學生。

實際上，簡如風是新聞傳播學院的大一學生，之所以來上法學院的課，是替自己下一部小說取材。她同時是一個文學網站的簽約寫手。以前學業繁重，簡如風雖然勉勉強強完結了三本小說，但因爲更新不定，沒有積累固定的讀者，是個撲街中的撲街。上大學之後，她痛定思痛，想認真打理自己的寫文事業，因爲打算開的新文的男主是一個法學院學生，所以她特意下了法學院的課表過來蹭課。

簡如風手無意識地在筆記本上畫著圈，一條條彎曲的黑線彼此纏繞，正如她此時被攪成一鍋粥的腦子一樣，凌亂又沒有頭緒。各種各樣的思想碰撞，似有若無的火花，讓她有點興奮又有點茫然。

法學院的課真好玩啊……簡如風默默決定這學期要一節不落地把法理課給蹭完。

“其實，這是一道十分經典的哲學題。”突然，一道清冽的男聲將簡如風從混沌的世界抽離。

她擡起頭，看到一個穿著黑色襯衫，頭髮稍顯凌亂的男生身姿挺拔，側臉英俊而嚴肅，正侃侃而談。

“衡量五個人的生命和一個人的生命孰輕孰重有許多不同的看法，觀點之一是五個人的生命理所當然重於一個人的生命，犧牲小的利益換取更大的價值的正義性，是邊沁功利主義學說的內涵……”

和其他大部分學生一樣，簡如風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男生一上來就把剛剛讓人左右爲難的題目解構得清晰又有條理，言談旁徵博引又極具說服力，內心油然生出一股崇拜之情。雖然剛剛那個小胖哥說的也很有道理，但是這個彷彿早起沒梳頭的男生卻讓人有分分鐘獻上膝蓋的衝動呀！

可以說是貨真價實的學霸了。

等男生終於說完所有觀點代表的學派和理念，教室安靜了兩秒，繼而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女同學們都是被帥一臉的表情，男同學則個個嘴角帶笑，內心滋味複雜，無一不想著，呵，哥們這波B裝的不錯。

簡如風也跟著鼓掌，直把小手拍得紅通通的才停下來。她聽到坐在旁邊的女生小聲討論。

“誒，這個帥哥是你們班的嗎？叫什麼呀？”

悉悉索索的聲音從簡如風右側發出，簡如風伸長了耳朵也想聽聽八卦。

“你居然不認識他，佟斯年，我們學院新生代表啊！”

“啊！我開學典禮光顧著玩手機了，壓根沒注意，虧大了。”

“沒事，你去學院貼吧逛一圈，有很多那天他發言的照片。”

“嗷嗷，我找找。”

聽到這裡，簡如風手指不自覺跟著打開手機。

佟，斯，年。

佟斯年的發言結束後，教授又總結了兩句，下課鈴便響了。

“下節課是憲法課，快點過去佔位置，不然又要坐在前排了。”坐在佟斯年旁邊的白t恤男生推了推佟斯年，催促他快點起身。

憲法課的教授講課總是照本宣科，大多數人上過一節課就已經心安理得能逃則逃了。佟斯年也是一樣。

“我不去了，有什麼事給我短信。”佟斯年對自家舍長說道。

白t恤男生正是佟斯年宿舍的舍長周希城，因爲年紀最大，對宿舍幾個兄弟總是多了幾分照顧的責任感。

“年糕，又去泡圖書館麼？大學霸！去吧去吧，點名大哥給你搞定。”

佟斯年斜他一眼：“你叫我什麼？”

“誒，斯年兄弟斯年大哥，可以了吧。”周希城見本來已經往外走的佟斯年突然停住腳步，急忙改口，他要去佔位置啊斯年大哥。

佟斯年側了個身讓他先過：“下不爲例。”

周希城嘖了一聲，知道他的性子，也就不跟他計較。雖然佟斯年是宿舍裡年紀最小的，卻是個傲嬌的性子，很少跟人開玩笑。

不去上課，佟斯年離開教室的步子便比其他學生慢了兩拍，眼角餘光甚至能夠有時間瞥到一個女生的筆記本，上面工工整整記錄著自己剛剛的發言。

理所應當地，佟斯年順道看了一下筆記本的主人，那是一個頭發剛好到肩的女生，正低著頭看手機，臉側長髮垂下遮住了面容。

盯了兩秒女生頭頂的發旋，佟斯年很快跨過了那格臺階，一時興起的好奇心頃刻間煙消雲散。一個學習認真的女生罷了。

上完法理課，簡如風就沒其他事了,於是逛完貼吧後她慢條斯理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就往圖書館去了。她要去圖書館寫她的小說大綱，已經答應讀者下個禮拜開始連載了，可是她手裡還沒有存稿，不加快速度真的不行了。

Z大的圖書館號稱是西部高校最大的圖書館，但簡如風覺得這個頭銜要加個“曾經”兩字，因爲C大的新圖書館今年暑假建成了，簡如風開學初去過一次，回來就覺得自家圖書館突然變小了。

簡如風認爲，Z大圖書館之所以建的這麼大，並不是因爲圖書數量多，而是爲了放更多的自習桌椅。

因爲是政法院校，每年準備司法考試和研究生考試的學生太多，所以圖書館一年四季人滿爲患。這才十月份，開學就一個多月，簡如風來圖書館想找個愜意的位置就難如上青天了。可想而知期末考試前期這裡會是怎樣的修羅場。

簡如風停在一扇落地窗前，坐在這個位置往外一眼就可以看到綠樹成蔭的校道，風景不錯，她已經心儀許久。可是現在桌上唯一的空位放了一本攤開的書，不知道是佔位置的同學暫時離開還是旁邊的人隨手放的。

實在捨不得這麼好的位置，簡如風伸手點了一下旁邊男生的肩膀：“同學，這個位置有人嗎？”

佟斯年聽著一聲細聲細語的問話，轉過頭來一看，是一個長髮及肩，戴著黑框眼鏡的女生。

“那本書不是我的。”佟斯年說。

“這樣啊，謝謝。”被聽出弦外之音讓簡如風有點臉紅。她纔不會承認自己心存故意。

簡如風注意到這個位置的同時也一眼就注意到了佟斯年，這個剛剛在課堂上大放異彩的男生此時低頭安靜看書的樣子觸動了簡如風心絃，讓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寫過無數次的砰然心動原來是如此動人心魄的滋味。很甜，又有點暈。

本以爲對話到這裡就結束了，沒想到佟斯年又開口道：“我想你可以問問對面那個女生。”

佟斯年似乎只是好心提個建議，簡如風偏頭卻看到對面的女生一下子漲紅了臉，歉笑著把攤開的書收走。

簡如風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剛剛那本書是對面女生放著佔位置的。既然她把書收了回去，那這裡應該是沒人坐的，她只是不喜歡對面坐不認識的人吧。

簡如風見佟斯年說完後就重新低頭看書，便只低聲說了句謝謝。似乎是在跟佟斯年說，又似乎是在跟剛收走書的女生說。

等簡如風落座，這個角落恢復了忙碌的安靜。每個人都做著各自的事情。

待整理好手上的大綱，簡如風感到肚子有點餓了，擡頭一看，身邊座位上坐著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換了。

居然就跟人說了一句話，簡如風對自己的表現相當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