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黃山北麓，溝村。

秋爽跟著村裡原來的老支書，以及兩個現(xiàn)任村幹部，在一戶農(nóng)家磨破了嘴皮子，又連線區(qū)裡的民警，舉出各種血淋淋的實例，終於讓年輕的男人相信，緬北不是黃山北，被黑中介洗腦，過去打工，很有可能掉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男人的老婆，一邊奶著娃，一邊送秋爽出來，對她千恩萬謝：“秋書記，我願意和小孩爸爸一起做點心鋪子的呀，辛苦就辛苦，至少命在。”

秋爽往她圍裙袋子裡塞了一個小紅包：“給小朋友買玩具。不要想著離婚了，娃那麼小。”

“謝謝秋書記。”

女人沒有假意推辭，但收下紅包的同時，已經(jīng)在盤算，要做一個月的燒餅給秋書記送去，勸她好好吃早飯。

兩年了，村民們都打心裡喜歡上了秋爽。這個從大上海過來掛職、但絲毫沒有架子的熱心書記，給溝村做了不少實事。

“秋書記，他們都說你年底要離開我們村，是因爲趕回去結(jié)婚？”奶娃的女人又問。

秋爽無語，笑道：“我連男朋友都還沒談呢。不說了，看到你們夫妻和好，我就放心了。給娃擺百日酒的時候，不要忘記喊我來吃席。”

解決了這邊的一攤麻煩事，秋爽又惦記著去看看樑峰的恢復(fù)情況。

她頂著烈日，匆匆地往鎮(zhèn)子中心走，路過阿雪的“山下”咖啡館，衝進去道：“快給我切個三明治，餓死我了。再加一杯冰美式，冰塊多放點，哎媽這個天氣，四月底就這麼熱。黃山改叫火焰山算了。”

阿雪應(yīng)一聲，去冰箱裡拿食材。

秋爽又道：“對了，我下個月還得回一趟上海的本單位處理公務(wù)。我會搭屯溪那邊掛職幹部的車走，你爸媽有啥要捎給你姐的嗎？”

“秋書記，我爸媽去上海了，我姐，要離婚了。”

“啊？”

……

秋爽一面狼吞虎嚥地啃著三明治，一面聽阿雪講述。

俗話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

其實在現(xiàn)代都市，見過豬跑的還真不多，但各種蘭因絮果的破裂婚姻，簡直和銀行問要不要貸款的騷擾電話一樣普遍。

了斷的念頭如烈焰般熊熊燃起，大多不是衝動之舉，而是由來已久的不諧，終於遇到了導(dǎo)火線。

秋爽想起在小丁咖啡館裡初見許樂冬時，她那說不出哪裡憂鬱的眼神。

希望離了婚後，她的眼睛能重新變得亮起來吧。

秋爽覺察出阿雪的傾訴慾望比較強，應(yīng)該是需要情緒釋放，便灌了一大口冰咖啡，繼續(xù)問道：“那你爸媽，就準備一直在上海陪著你姐？直到事情完全解決？”

“對，但我爸媽不是去幫我姐吵財產(chǎn)的，也是想和那邊的父母好好商量，兩個孩子怎麼辦。”

“你姐夫要搶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

“他一開始，連婚都不同意離。他覺得我姐要麼是瘋了，要麼是外面有人了，否則怎麼會過著那麼舒坦的日子，突然提離婚。知道我姐根本沒有外遇後，姐夫就搬來他爸媽，做我姐的思想工作。她公公倒是比兒子清醒些，勸我姐夫，訴訟離婚的話，鬧得比較大，對我姐夫的事業(yè)不好，還是協(xié)議離婚吧。我姐提出，可以只要家庭財產(chǎn)的三分之一，但前提是，兩個孩子必須跟著她。”

“姐夫那邊不肯？”

“嗯，那邊的意思是，我外甥女可以跟著媽，但我外甥必須放在姜家養(yǎng)。我姐如果同意，可以多給我姐兩百萬。但我姐很堅決地兩個娃都要，說大不了去法院。”

秋爽心裡有些佩服許樂冬。

表面看起來那麼溫柔的人，內(nèi)核很剛。

“阿雪，我平時也看了不少類似的離婚故事，你別介意哈，可能，就算去法院，法官也會判決一邊一個，甚至兩個都判給你姐夫。因爲你姐十幾年沒工作，怎麼證明有獨立撫養(yǎng)孩子的能力呢？”

“我知道的秋書記，我也上網(wǎng)找過攻略了。我直接跟我爸媽說，把屯溪那套準備給我結(jié)婚的商品房賣了，房款打我姐賬上。第二，把屯溪商鋪的產(chǎn)權(quán)人改成我姐的名字，個體工商戶的營業(yè)執(zhí)照也更名我姐的，證明她在屯溪有生意做。這兩點，我爸媽都同意了。挺好，見識過我姐的婚姻後，他們也不一天一段微信語音地催我去相親了。”

秋爽一拍大腿：“理解你，我爸媽今天一大早，就給我發(fā)了七八段、每段59秒的微信語音，介紹了三個相親對象的情況。我的老天爺，早上五點鐘啊，村裡的雞都還沒叫呢。”

阿雪莞爾，但旋即又恢復(fù)正色，繼續(xù)說他們?nèi)乙恍摹⒅С纸憬隳玫胶⒆訐狃B(yǎng)權(quán)的計劃。

“秋書記，我這個月開始，就給我姐打錢，哪怕兩千塊，也是合夥開咖啡館的分紅證據(jù)。哦還有，我姐準備在我爸媽到上海後臨時租的房子裡，開直播，賣東西，我媽昨天給我打電話，說她準備給我姐做現(xiàn)場助理。你不知道，我媽可自信了，她說她是看瓊瑤亦舒張愛玲的人，對著臭鱖魚和燒餅，都能脫口而出風(fēng)花雪月一大段。而且，我爸做的螺鈿工藝品，本來就挺適合上直播賣的，只是以前我們都沒想過這個方式。”

秋書記杯子裡的冰美式已經(jīng)見底了。

她卻兀自空吸著塑料管。

冬雪姐妹的原生家庭真好。

所以許樂冬也有鐵了心要止損的決斷和底氣吧？

秋爽於是點頭道：“我剛纔說的刻板經(jīng)驗，最好失靈。法官也是人，應(yīng)該能看出，兩個孩子跟著你姐，都會得到物質(zhì)和精神的良好撫育。對了，你姐的直播間，還能賣小樑的畫呀？”

阿雪聽到這茬兒，忽地放下自家的話題，去料理臺拿起自己的手機，打開網(wǎng)店頁面，給秋爽看：“秋書記，我懷疑，小樑的手，其實沒有恢復(fù)好。你瞧，他的網(wǎng)店裡，最近有好幾個差評，還都是之前買過的客戶，吐槽畫品質(zhì)量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