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下雨天。淅淅瀝瀝的雨點籠罩了整個繁華的雲都，浮起一層朦朧的輕煙。禾小央站在八十樓的窗戶邊，安靜地聽著雨聲，手上捧著一杯菊花茶，晶瑩透亮。一陣手機鈴聲響起，打破了這難得的寂靜，禾小央戀戀不捨地離開窗戶，拿起桌子上的手機。

“你好！”漫不經心地按下接聽鍵，禾小央輕輕抿了一口茶。

“小央，我是蘇蘇。我要去西藏！我要去找他！”蘇蘇顯然很興奮，聲音急促而響亮。

“你終於下定決心了，再不找的話，說不定就被別人給拐走了呢，呵呵呵……”禾小央輕聲笑著，眼睛瞇成了一條線。

“不找到他，我就不回來！”蘇蘇加重語氣，很嚴肅的樣子。

“會找到的，我們不是說好了都要幸福的嗎，所以一定會的，加油哦，蘇蘇！”禾小央走到窗前，仰起頭望著蛛網般的雨。

“嗯！小央，你也要幸福哦！”說完，蘇蘇掛了電話。

幸福，到底怎樣纔算是幸福？禾小央緩緩的移動手指，在玻璃窗上隨意地劃出一個名字。

尹寒。

一看到這個名字，禾小央的淚水就像決堤的海一樣傾瀉而出，那些遠去的記憶瞬間顯現，新鮮如同昨天。

第一次看到尹寒，是在夏天，梔子花開放的季節。

那天，禾小央從學?；貋?，在樓道口看見一羣人在搬東西，便好奇的停了下來。

“你是隔壁家的孩子吧，好漂亮的小天使哦?！闭驹陂T口的一個叔叔摸了摸她的頭。

“是啊，像個玻璃娃娃！我們家的小尹有伴了哦，小尹，出來見見新朋友！”一個穿紫色連衣裙的阿姨暖暖地笑著，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一個男孩從裡屋走出來，天藍色的T恤，乾淨的眸子，活像童話裡出現的王子。

他看著禾小央，微微一笑，禾小央卻馬上閃進了門，像受驚的野兔。

後來，禾小央才知道，隔壁的那家是新搬來的，他們有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兒子，叫尹寒。

從此，禾小央便經常碰見尹寒，因爲他和她在同一所學校，只是不在同一個班。

有天放學，禾小央衝進校門口的小賣部，打算買最喜歡的冰激凌，等到付錢的時候才發現沒帶夠錢，頓時，禾小央像脫了水的蔬菜，眼巴巴的看著到手的冰激凌被放回原處。

“叔叔，幫我拿個冰激凌，巧克力味的?！币粋€熟悉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禾小央擡頭一看，原來是尹寒，正想開溜，卻被尹寒輕輕拉住。

“給你。”尹寒笑著將冰激凌遞給禾小央。

禾小央一會兒看看尹寒，一會兒看看冰激凌，很久之後，終於一把奪過冰激凌，樂呵呵的吃了起來。

打那之後，禾小央就像橡皮糖一樣纏著尹寒，他們一起上學，一起玩耍，一起回家，一起吃巧克力冰激凌。禾小央家有隻貓，叫妮妮，尹寒常將它抱在懷裡，摸它的腦袋；尹寒家有條狗，叫宙斯，禾小央常帶它出去散步，任它舔她的臉。

那時，禾小央十歲，尹寒十一歲。

如果就這樣一直下去，所有的童話都會上演，再也沒有悲傷的痕跡，如果就這樣一直下去。

沉悶的夏天。禾小央被叔叔叫出教室，說是家裡有事。禾小央興高采烈地收拾好書包，跟著叔叔離開了教室，走之前還對死黨做了個鬼臉。可是，叔叔沒有把她帶回家，而是帶她到了醫院，禾小央一直不停地問叔叔爲什麼帶她到醫院，但叔叔就是不說話，只是躲閃著用手擦淚。終於，叔叔把禾小央到了一間病房，禾小央看見很多人，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叔叔阿姨，還有爸爸，滿滿的擠了一屋，唯獨沒有媽媽。她慢慢朝病牀走去，媽媽應該在睡覺吧，禾小央心想。

“央央……媽媽她……”阿姨緊緊抱住禾小央，淚流滿面。

禾小央這纔看到，屋裡的每個人臉上都有淚，這才慌了神，眼珠子亂轉，卻說不了話。禾小央將長指甲深深地嵌入阿姨的皮膚，滲出鮮紅的血跡。許久，淚水才一點一點溢出，淚眼中，禾小央看見爸爸暈倒，看見醫生進來，看見雜亂的人羣，然後是一片濃濃的無盡的黑暗。

很久之後，禾小央才相信，媽媽已經離開了她，離開了爸爸，離開了這個世界，在那次車禍事件中。

媽媽，你不要央央了嗎，你不要你最愛的央央了嗎，你快回來吧，央央會聽話的，央央什麼都聽媽媽的，好不好？

媽媽，你看，央央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將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央央還幫娃娃們洗了澡，可是，媽媽，你還是不理央央麼？

媽媽，我們不是說好了嗎，等央央長大了就帶著你和爸爸環遊世界，你不是說你想去日本看櫻花麼？

媽媽，不管我怎麼呼喚，你終究，不會回來了吧……那麼，就讓我自欺欺人吧，好麼？

沒有了媽媽，家裡的一切都變得紊亂。爸爸經常買速凍食品放在冰箱，逢著週末便捧了《烹飪大全》在廚房研究實習，髒衣服髒襪子堆得滿地。禾小央常是抱著毛絨娃娃安靜地坐在沙發上，不說一句話，只是安靜地坐著，像久遠的化石般默然。爸爸則陪著禾小央沉默，心疼地看著日漸消瘦的女兒，裝作堅強的樣子。

直到，那天夜裡，爸爸突然問了她一個問題。

“央央，如果爸爸給你找個新媽媽，你願意嗎？”爸爸愛憐地摸著禾小央的腦袋。

禾小央猛地轉過頭，看到爸爸通紅的眼睛。

“我……願意。”很久很久之後，禾小央埋下頭，狠狠地抱緊手中的毛絨娃娃。

媽媽，你不會怪央央吧，你不會怪央央的，對不對？

央央知道爸爸比我還難受，可是他卻從不輕易表現出來，因爲他知道，他的央央比他脆弱，因爲他不想讓央央難受。

所以，只要爸爸幸福，什麼都不重要了吧，什麼，都不重要了。

一夜之間，禾小央感覺，自己好像長大了。

半年後，爸爸結婚了，禾小央有了個新媽媽。對於新媽媽，禾小央沒多大印象，只是隱約覺得她人不壞，可禾小央從不叫她“媽媽”，只叫“阿姨”，新媽媽也不生氣，依舊笑臉相對，討禾小央的歡心。

半年後，禾小央又上學了，只是換了一個樣子，多了絲若有若無的憂鬱，偶爾會安靜地流淚，喜歡一個人靜靜地看天看雲。朋友們都懂，所以他們從不責怪禾小央的小脾氣，只是一味包容她的任性，害怕一不小心就把這玻璃般的娃娃碾碎。尹寒還是和以前一樣，幫禾小央買早餐，陪她不說話，看她吃冰激凌時突然流出的淚，只是，有時心會隱隱作疼，疼得難受。

那時，禾小央十三歲，尹寒十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