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曾經(jīng)讀書破萬卷的趙儼山心境氣吞萬里山河如虎,如今站在這瓦房外卻如履薄冰。
怯高峰上大當(dāng)家韓平惡名遠(yuǎn)揚,在那些村民百姓口中是每頓要吃人心的妖魔鬼怪,雖說心向聖賢的趙儼山對這種市井言論唾之以鼻,聽的多了也未免信上三分。
瓦房木門打開,一個個頭不高,面貌也極爲(wèi)平庸的男子走了出來,看著彩幡下唯唯諾諾的趙儼山,心生幾分不屑,卻也不露言表。
“聽說剛纔你在山下攔住一行難民?想要招納入寨?”
趙儼山心頭一顫,餘光打量了下旁邊上來給他通風(fēng)報信的小廝,萬分恭敬道:“是的,大當(dāng)家。如今羣虎山峰頭林立,更兼官兵無力他顧,正是我怯高峰坐大的時機,若是能一舉蕩平其餘幾個山頭,收納萬號弟兄,何愁不能與那霸王一番割地稱王……”
韓平不爲(wèi)所動,揮了揮手打斷趙儼山的豪壯言論:“這些文縐縐的話留著給自己聽去,知道與我一般當(dāng)年出來扎點子的人爲(wèi)何只剩我一個還能逍遙快活?”
韓平走到趙儼山身旁,錯身附耳道:“因爲(wèi)我最有自知之明,做個地頭蛇綽綽有餘,想要翻雲(yún)覆雨做那過江蛟?只怕蛇剛出洞就要被人砍了頭去。你爲(wèi)什麼對山下那幫難民這麼上心?還不是看我手底下那百號響馬和劉疤子的兄弟眼紅?可莫要迷了心竅。我韓平讀書沒你多,可殺的人比你見過的面孔還多,什麼人物沒有打過交道?不過你也不用害怕,堂堂怯高峰三當(dāng)家,要是沒幾個心腹,我這個老臉也沒地方擱,那羣人你自己看著辦吧,不過要上點心,可不要陰溝裡翻了船,你這麼聰明…… 應(yīng)該懂吧。”
趙儼山竭力控制雙腿不要顫抖,身後嘍囉看到大當(dāng)家的笑顏對三當(dāng)家的說事,羨煞了他們,要是哪天他們也能和大當(dāng)家的如此交談,那說不定就成了四當(dāng)家的,也能抱著那小娘子翻雲(yún)覆雨了
“我、我明白。”
趙儼山深呼吸一口氣,感覺自己渾身氣力都用完,要不是心疼身上這件山寨裡唯一的擺袖長衫,早就一屁股坐倒了。
韓平滿意的拍了拍他肩頭,趙儼山險些一個趔趄倒在地上。
“招子放亮點,可別把蒼蠅招上山來,既然是要一起做兄弟的人,那就按山上的規(guī)矩走,按人頭來算,想要上寨幾個,就下去剪徑砍上幾個腦袋。”
趙儼山穩(wěn)住身姿,把侯霖的劍遞到了韓平手上:“大當(dāng)家的看,這是底下一人說是孝敬我的,我一介書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要這好劍也是糟踐,俗話說寶劍配英雄,這怯高峰上也就大當(dāng)家的能配上這把劍了。”
趙儼山露出一個諂媚的笑容,心如刀割。
韓平接過劍,倒吸一口冷氣,與官兵打了這麼多年交道,對朝廷軍制多少懂上一些。
雖說侯霖多日奔波,別說照顧這劍,連自己肚子都管不飽,讓這浴血而鳴的好劍多少有些蒙塵。棱口之間有些鏽處,卻仍舊劍鋒逼人,韓平拔出時劍身劃過劍鞘清脆長鳴。
“這是朝廷軍隊裡將尉才能配備的六棱長劍,非有戰(zhàn)功者不能佩掛。”
“上次來羣虎山的那個將門子弟校尉,腰間掛著的也不過是四棱長劍,遠(yuǎn)比這把差的遠(yuǎn)了。偌大的西涼道,恐怕能有這劍的將官不過百人數(shù),那小子是什麼人?你可打探清楚了?”
韓平目光比這劍刃還要冰冷許多,帶著幾分殺氣斜向趙儼山,趙儼山不敢直視,垂下頭道:“我試探了他兩句,不像是什麼可疑之徒,他自稱是僥倖撿到,從這夥人的裝束和言行上來看應(yīng)該沒什麼問題。”
韓平不在多問,深深打量趙儼山一眼後說:“不要太大意,今年這勢頭可不大對。”
趙儼山點了點頭,略有遲疑問道:“這夥人扶老攜幼,怕是納不了這入寨的投名狀,還請大當(dāng)家的寬容……”
韓平恩了一聲,道:“你自己看著來吧,怯高峰的三當(dāng)家,總不能什麼事情都要知會我一聲吧。”
韓平走遠(yuǎn),只留下後背早已溼透的趙儼山駐足原地,眉宇間陰沉的連向來沒個眼力勁的小嘍囉都不敢出聲。
“去!把山下那夥人帶上來吧,說話客氣些,要是讓我知道了你們這些王八蛋敢仗著在山上多吃了幾年飯就賣資歷,下次有戰(zhàn)事?lián)踉诘谝慌抛龃涛o的一個都逃不掉。”
小嘍囉連忙伏下身,跪在地上磕頭道:“是!是!三當(dāng)家的放心,絕對不會虧待了這些兄弟。”
趙儼山冷眼相看跪在地上毫無尊嚴(yán)的小嘍囉,一甩袖擺離開。
泰天四年夏。侯霖帶著西涼一夥難民上了隴右郡內(nèi)匪患最爲(wèi)猖獗的羣虎山怯高峰。
……
不過幾日光景,侯霖就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山寨上的日子,似乎在交出那把六棱長劍時,便忘了自己是在吏部登記在冊的朝廷官員。
命如浮萍,隨風(fēng)而行。落在哪裡不是生根?
寨上規(guī)矩倒不多,遠(yuǎn)比官場上的繁文縟節(jié)要簡單,第一日在那彩幡旗下宰了幾頭紅冠雞,當(dāng)著怯高峰百號人喝了生雞血,大當(dāng)家韓平走過來拍了拍他和李冶的肩膀,說上一句道上最常聽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就算是入了這把腦袋擱在褲腰帶上的行當(dāng)。
二當(dāng)家劉疤子只是站在底下遠(yuǎn)遠(yuǎn)的張望,打量侯霖一夥人裡有沒有姿色尚可的女子,結(jié)果看到都是些上了年紀(jì)的女人,有那麼幾個年輕還算能看的女子也都是做慣了莊稼活的村婦,對玩慣了縣城裡牌坊花魁的他來說,瞧上一眼都算污了眼睛,也就沒了興致。
自此侯霖很少再見過韓平,連劉疤子都少見,只有趙儼山來往甚多。既然小心思被大當(dāng)家的看破,他趙儼山也就不屑再去暗裡籠絡(luò),常常帶著酒肉來看侯霖一衆(zhòng)。起初侯霖一行人大多數(shù)都惶恐不安,原先都是本分的老實人,突然搖身一變成了往日來嘴裡千刀萬剮的土匪,著實不適應(yīng),也多虧了趙儼山多有照顧纔打消了不少人的疑慮。
爲(wèi)了拉攏侯霖一幫人,趙儼山可謂不留餘力,怕這羣剛上道的雛頭被那些心竅活躍的痞油子當(dāng)作替罪羊,特地放下身段到韓平面前給他們求了個巡視後山的閒活,更讓不少人感激流涕,覺得這個三當(dāng)家與其他那些窮兇極惡的‘兄弟’不一樣,是少見的好人。
侯霖和李冶一直冷眼旁觀,置身局外。
不得不說這個鬱郁不得志的讀書人眼光確實老辣,看準(zhǔn)了這夥人中有本事的是沉默寡言的李冶和常伴侯霖身旁的申屠子義。
對於侯霖,趙儼山並沒有太過注意,心裡對他也多是蔑視,文人相輕、這怯高峰上,讀書人有一個就夠了。
侯霖?fù)Q了一件無袖的粗麻布衣,背後背了一把削尖的竹矛。像他這種在怯高峰上最低等的嘍囉,別說配甲,就連一件像樣的兵器都不會給,侯霖也坦然處之,怯高峰的後山是處陡峭山崖,別說人了,就連身形最爲(wèi)矯健的猿猴都沒辦法從崖下爬上山來,每天見的最多的就是一隻只肥碩野兔。
在侯霖身旁這些漢子眼中,這可是一個美差,不用像其餘弟兄那樣出去燒殺搶掠,過著明天可能就沒了腦袋的日子。李冶和申屠子義兩人提著些酒肉遠(yuǎn)遠(yuǎn)跑來,顯然又是趙儼山行的方便。
李冶倒了一碗隨處可見的劣酒遞給侯霖,問道:“侯都尉你不會想一直在這地方混日子吧,看來天子對你也沒多大的恩惠”
侯霖一飲而盡,看向遠(yuǎn)處疊嶂連巒的山峰。
“清風(fēng)拂山崗,明月映霞光。真是好景 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