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香樓是遠(yuǎn)近聞名的大酒樓,自然是以酒出名,其次才爲(wèi)酒樓的菜餚,所以到達(dá)滿香樓附近聞到的並不是菜香,而是渾厚的酒香。每一處的滿香樓都有一座地窖用來存儲酒,縱使是在地下,但是醇厚的味道仍舊是穿透力極強,因此不爲(wèi)飽腹,聞到香味也仍舊是飢腸轆轆,忍不住要進(jìn)來喝兩杯。
蕭客也不是第一次來滿香樓了,但是滿香樓的酒可是第一次聞到,充滿著誘惑力,比起胭脂鋪裡的姑娘花粉似乎更濃郁,他吞嚥了兩下口水,加快了腳步跟上二爺?shù)哪_步
“二爺,好香啊,等會兒結(jié)束了我買個二兩行不?”
二爺回頭斜睨了他一眼,顯得有些責(zé)怪他,但還是默許了
蕭客縮了縮脖子,滿香樓的酒確實香甜醇厚,但是卻也是千金難求,這次跟著二爺過來還不借著二爺?shù)墓赓I個一二兩不然靠他平時那點銀兩可不夠這麼肆意地?fù)]霍
不過蕭客也是覺得奇怪,二爺竟然對這麼香醇的東西把持地住,掌管著這麼大一間滿金銀的,日日同這些有頭有臉的人見面,還能做到滴酒不沾也是有本事了。二爺大概是真的不會喝酒
想到一個大男人竟然不會喝酒,蕭客忍不住又偷笑起來
“虞二爺請稍等一下,承老闆現(xiàn)下有客人在,小的進(jìn)去說一聲”夥計將兩人帶到二樓拐角處便進(jìn)去通報了
“我們沒有遲到吧?承老闆怎麼接待別人了?”蕭客小聲嘟囔著,“也太看不起我們了”
二爺?shù)皖^不語,見慣了商人之間的手段,想來可能是坐地起價的前兆吧
他沉默地站在在門口等著,看著夥計進(jìn)去通報,環(huán)顧四周熱鬧的場景,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
夥計很快便出來了,帶著兩人進(jìn)去
相比較外面人來人往的喧譁,關(guān)上門後的內(nèi)室一下子便安靜了許多,越是往裡走越是少了外面的嘈雜聲,若不記得還在酒樓裡,只會讓人覺得是去的另一處
二爺走近屏風(fēng),隱隱約約透著光亮的屏風(fēng)後面映出了幾道人影,除了主人承老闆,身邊坐著地應(yīng)該就是夥計口中所說的客人了吧,瞧著其中一人露出的衣角是粉色的,想來在場的還有個是女人
二爺走近,過高的額頭會抵到簾布,低頭扶手撩了一下簾布,瞧清楚了內(nèi)裡的人
案桌中間坐著承老闆,約摸四十出頭,笑容可掬的生意人模樣,左側(cè)緊挨著坐的人是滿香樓的合夥生意人馮慶安,不同於承老闆,馮爺更年老一些,兩鬢白髮更爲(wèi)明顯,可卻更突顯他沉穩(wěn)大氣,見到有人進(jìn)來,幾人停止了話語
馮爺不露鋒芒地端起桌上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
而略坐在馮慶安旁邊的正是昨日家宴上見到的宋婷婷
婷婷跟衆(zhòng)人一樣盯著屏風(fēng)裡越來越近的身影,撩起簾子的手掌大而堅實
兩人目光觸及的時候,二爺明顯頓了一下,不解一個孩子在此做什麼
倒是婷婷依舊乖巧地站起身來朝二爺行禮,“舅舅”惹得蕭客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溫柔滿滿的樣子
二爺雖困惑,卻也只是遲疑了片刻便同婷婷一樣先與衆(zhòng)人行了禮
“承老闆”
承老闆同樣笑著站起身來迎接
目光落到坐在一旁未起身的馮慶安時,二爺收起了笑容,上前一步,作揖的彎腰弧度更低了一些,略帶稍許嚴(yán)肅
“舅舅”
“哈哈哈哈,今天滿香樓可謂是‘三代同堂’了”承老闆打趣地說道,“二爺快請坐下吧”
承老闆伸手示意二爺坐下的時候,婷婷立刻懂事的讓出了位置,讓二爺坐了下來,她向後退了一步,站在了二爺身後
看似縮進(jìn)了角落,可卻更將全場所有人的反應(yīng)收羅在眼底
“你的來意馮爺已經(jīng)都說明了,這次出航的生意確實是好事,我們兩家合作了這麼許久,定是會大力支持的”
下人端來了一杯新熱茶遞給了二爺,他淺笑著飲了一口便放在了一邊
並未急切地說著些奉承的話,只是淡淡地朝馮慶安說了一聲“多謝舅舅”
婷婷看著二爺臉上的表情很是平靜,除了剛進(jìn)來時因沒有猜到在場這麼多人而露出的驚訝,現(xiàn)在幾乎就沒有什麼表情的浮動了
確實,他方纔進(jìn)來之前,馮爺已經(jīng)同承老闆都已經(jīng)談妥了,馮爺也算是滿香樓的主事人之一,說話分量很足,再者承老闆說的也不假,這次的生意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就算是滿金銀生意談失敗了,對於滿香樓實力渾厚的酒樓來說,能達(dá)到的傷害不過九牛一毛,承老闆不會不答應(yīng)
一切都已經(jīng)落定了,無需他在開口多說什麼
“既然來都來了,那中午就留下吃飯吧”相比較承老闆的笑容可掬,馮爺一副深不可測的生意人模樣,應(yīng)著承老闆的話朝二爺和婷婷兩人隨意地說了一句,卻是擲地有聲地像是結(jié)束了所有的談話和決定了所有的決策,就連承老闆也點了點頭應(yīng)予,似乎馮爺纔是那個做主一切的人
婷婷和二爺同時站起身來,他們懂馮慶安的這一句便是結(jié)束了所有的談話,兩個小輩就該是退下了
倒是二爺作揖的時候,側(cè)撇了一眼這個孩子竟比她還先一步站起身來,稚嫩的臉龐,一如既往的粉色衣裙,看著嬌嫩得是個深閨姑娘,不成是這般的察覺不到的聰慧
兩人一前一後的離開了內(nèi)室,蕭客有些不安的一出門就問道“二爺,這事就這麼成了嗎?”
“祖母昨日就派人通知舅爺了,想來是因爲(wèi)祖母的原因,所以舅爺一早就來了”
婷婷適時地證實了二爺心裡的想法
二爺愣了一下,被婷婷搶先回答了話語,再次有些詫異
他的目光不禁多停留了兩眼在這個孩子的臉上,她的話語裡遠(yuǎn)不止寥寥數(shù)字的韻味
馮慶安既然能這麼就來幫著說這話,定是母親的原因,母親那日既然說讓去請幫忙,也可能猜到他不會去請了,不過即是和滿香樓合作,母親一定會同馮慶安商議的
他斂下眼瞼,蓋住了眼眸裡的失落和無奈
“婷婷,他們來談生意你怎麼也在?姑娘家的拋頭露面不怕你母親責(zé)罵?”
他偏過頭轉(zhuǎn)移了話題,詢問著跟在身後的孩子
樓道里的光亮透過屋頂?shù)耐咂p隙,落在二爺?shù)哪橆a,斑駁錯落,側(cè)目對視的一瞬間,正好蓋住了他的左側(cè)眉目,就好似躲進(jìn)了陽光下的陰影裡。瞧著她的右側(cè)眸,映著光亮的倒影,囧囧有神地看著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婷婷恍神,腦海裡突然閃現(xiàn)了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處,下樓梯的腳一下子踩空踉蹌地一頭扎進(jìn)了二爺?shù)膽蜒e
二爺臉色一變,連忙伸手,一把摟主了她
這孩子方纔大病痊癒,可別再有個三長兩短
狹窄的樓梯口,他左手摟住了癱軟的孩子,感到她的整個身子都倒在了懷裡,右手扶住了扶梯,有些吃力地往後仰著
方纔還很喧鬧的場景一下子變得安靜,靜得只聽得對方胸膛的跳動聲
一整熟悉的味道涌進(jìn)了她的鼻腔,腦袋躲藏進(jìn)了寬厚堅實的肩膀瞬間和世間所有的紛擾隔絕
“堂叔?”她突然喊出了一聲不合時宜的稱呼,眼神都有些散亂,雙手遊晃著摸不準(zhǔn)支持點
二爺下巴抵著她的額頭,喧鬧的酒樓來來往往飄散的聲響沖淡了婷婷的喃喃自語,“什麼?”
“你沒事吧?”在二爺眼裡,畢竟是一個也許還病著的人,連忙扶穩(wěn)了她的身子,有些緊張地上下查看著
除了突然慘白的臉色,其他看不出有什麼變化
“謝謝舅舅,我沒事,只是沒有站穩(wěn)”婷婷看清了他的臉頰,立刻躲開了他的目光,微微推開了他的扶持
聲音還是低沉著,沒有方纔的有活力
也許是因爲(wèi)他與二姐的關(guān)係不好,連孩子也有察覺,眼前的孩子顯然並不與他這個舅舅有點親近
二爺尷尬地收回了手“那去那邊坐著等舅公他們吧?”不再追問其他的事,只是示意蕭客去扶婷婷
“舅舅先去吧,婷婷有些事去去就回”
後院靜悄悄,與前院喧囂的場景截然不同,沒有人來往,沒有聲響
蕭客其實不是很願意二爺留下來用餐,若是隻有他和二爺兩人,二爺定不會同他分什麼主僕,會喚著讓他做起一起吃,不過現(xiàn)下在兩位前輩面前,他一個滿金銀的船師是不配坐下的,只能站在二爺身後眼巴巴地看著桌上的美食,不停地吞嚥口水
“婷婷這孩子長成大姑娘了”席上,承老闆笑著說,“今日一見當(dāng)真是同往日不同了,看著特聰慧的一個孩子”
馮慶安點點頭,“今日她來找我著實也有些意外,她還小時見過一兩面,後來說是病著也甚少瞧見”
婷婷淺淺笑著,乖巧地聽著衆(zhòng)人的話語落在自己身上
一旁的二爺?shù)芈犞鴥扇私徽勚瑪E起頭突然開口道“不知道婷婷來找舅舅有什麼事?”
兩人眼神交鋒,二爺雖口裡喊著舅舅,眼神卻沒有半分敬畏,比起平日裡還多兩份冰冷
是馮慶安先挪開的眼神
“我從前身子不爽,母親甚少帶我與舅公處走動,身爲(wèi)晚輩也實屬不該,今日瞧著天氣也好便到舅公這嘮嘮家常,不湊巧舅公忙於正事,本是我不合時宜登門,舅公念我一片孝心便帶我在身旁拓拓眼見,不知是否還是擾著大家了”
婷婷說話的速度很慢,雖然聲音細(xì)小,但一字一句吐詞清楚地很,態(tài)度謙卑,句句誠懇
若非她母親強勢幾近無理,這孩子當(dāng)真懂事到令人心疼
“婷婷有心了,自家祖母牽掛著,外姓舅公也放在心上”二爺堆起笑臉,話裡有話地撇開了馮慶安的身份
承老闆自是也聽出了話裡的意思,有些尷尬地不知如何接話
這一頓飯後,二爺和婷婷一起坐轎往回路而去
兩人坐在驕子裡,空氣裡瀰漫著一陣陣的尷尬
二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垂著眉頭,瞥了一眼坐在跟前的孩子
側(cè)目出神地看著簾外,一言不發(fā)
若是把她直接送回宋府,更是要碰到難纏的二姐,二姐定又會說上三兩句酸言酸語
二爺轉(zhuǎn)過直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一直安靜地坐著的丫頭,她一直垂著腦袋,也沒有再苦惱,乖地很,這是二爺對她這幾日的印象
“婷婷?”他出聲,”晚膳可吃飽了“
婷婷聽到他喚自己,沒有立刻應(yīng)聲,反倒遲疑了好久才擡起頭
也不直接看向二爺,目光向上挪著,就停在了他的衣領(lǐng)處
“嗯”輕聲應(yīng)了i一聲,在二爺眼裡倒有些像沉悶的孩子
二爺默默嘆了一口氣,氣氛又沉默了下來,平日裡在商場上與人滔滔不絕議討時口若懸河,面對個孩子倒想不出說些什麼了
他回憶了一下,似乎與衡兒也沒有能說些什麼話過
“那你呢?”她擡起眼瞼,輕輕吐出三個字,右手交疊在左手上,背微微挺起
認(rèn)真誠懇地看向他,眸裡露著藏不住的光亮反問著他
他猝不及防地對上了她的目光,外面吹來的風(fēng)帶動了她的鬢角,勾勒出她的下頜線柔軟親和,眸裡閃過片刻滿懷哀怨的
“你吃飽了嗎?”
明明眼前這個只是個孩子,卻讓二爺有一種自己心底所有的事都被她看穿了一樣的感覺
二爺皺眉,不喜歡眼前這個小屁孩一副老成的模樣,也不願承認(rèn)許是因爲(wèi)二姐的原因所以對她有些偏見
他注意到她對自己沒有用謂稱
“晚膳很豐富,我從前甚少吃那麼多”婷婷見他眉目緊鎖撇開了目光換了話題,“今日倒是開胃吃了不少”
她欲言又止地擡頭透過簾子望向了遠(yuǎn)方,眼神縹緲虛無,夜晚集市上的燈倒影在黑色的眼珠裡,像是一閃一閃發(fā)光的燈
”嗯,吃飽便好“二爺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迫切地希望結(jié)束話題
“舅舅,你會想念自己的妻子嗎?”話鋒轉(zhuǎn)地有些銜接不上
二爺又蹙眉,這孩子果真還是有些腦子沒有痊癒
“她是個好妻子,只不過命薄”
該是悲傷的時刻,婷婷聽到他的話卻又嗤笑了一聲,還溼潤的眼角就像是看錯了一般
“命薄?”婷婷似乎聽到了什麼可笑的字眼,瞧著外面集市人來人往的好生熱鬧
二爺覺得有些被冒犯到,看著她背對著自己毫無禮貌地問話,全然與方纔飯桌上的模樣不同便扭過頭不再與她說話
”那你還記得她是怎麼死的嗎?“似有似無地問了一句
婷婷背對著他坐著,二爺瞧不見她的面容,只覺得她透著光亮的背影有些瘮?shù)没?
那一晚二爺做了個夢
一場大火,和那個他沒能救下的孩子
他穿過猛烈的烈火衝進(jìn)濃濃煙霧,聽到那個孩子不停喊叫的聲音
“堂叔”
“堂叔救救我”
煙迷了眼瞧不真切眼前的情景,只覺得似有個紅色的身影坐在牀邊
濃煙滾滾一陣又一陣的涌上鼻腔讓他說不出話來
他咳嗽著想扶著牆壁走過去,手碰到牆壁的那一刻卻被滾燙的煙火著了手
“嘶—”突如其來的疼痛讓他倒吸一口冷氣,可是低頭看去,方纔還灼熱的手掌卻毫髮未傷
“堂叔!”一聲厲喊,那個紅色的身影在他遲疑的片刻突然遠(yuǎn)去,瞬移到了他伸手怎麼也夠不到的地方
他想跑兩步,腳步卻怎麼也挪不開,燒裂的房樑冒著紅通通的焰火噼裡啪啦地往下掉落,散發(fā)出滋滋地讓人害怕地焦味
他本能往後倒退一步,這一步卻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的人好像一把被助力推遠(yuǎn),連同著眼前的漫天大火一起被淹沒了
徒留他一人留在了黑暮裡
“堂叔!”隨著一聲帶著哭腔的無助喊叫,他像被人推了一把一樣退離了黑幕
他醒了,但是他不敢睜開眼
一陣一陣地喘息著,額上滲著密密麻麻的汗珠,耳邊還縈繞著那個孩子的聲響
一聲又一聲的好似撕扯著他心裡的每一寸,生疼地讓他不敢面對此刻的黑暗
幽靜的夜晚,緊閉的窗口進(jìn)不來一絲冷風(fēng),與往常所有的夜晚沒有任何不同
那個孩子那時是不是也是同現(xiàn)在一樣,毫不知情地,亦或者是嘶喊著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聽到她的痛苦
他仰躺在在牀上,瞪著眼睛直盯著牀幃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