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把蔥花加個蛋,一碗清淡不失香味的蔥花面。
徐自安一夜未眠當然和要打陳一鳴沒什麼關係,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在何處,面對尋常叩府下境尚好,一旦過了叩府中境就極爲艱難,大河皓月不是上限,境界所困,少年能發揮出的力量有限。
當初在虛境中砍廖平那刀有很多機緣,缺了任何一向都不可能成功,他畢竟只是一位通玄下境的修者,能到叩府下境以極爲不易,至於叩府上鏡,少年壓根從來沒想過。
更何況陳一鳴不是什麼剛入叩府上境的尋常修者。
能與張經年等人齊名的天才俊彥,怎麼可能沒有獨特之處?洞庭湖一直被號稱京都外的天機閣,怎麼可能沒有玄妙之處?
廟堂,江湖,那怕修行界,洞庭湖陳家都具有一定影響力,一個紅塵世家能將手插到這些世外之地上,誰敢小看其底蘊?尤其是那位洞庭湖老祖宗是可以與天機老人國師大人等人都平等交談的真正大物,聽聞數十年前閉關時那位老祖宗就已經是半步聖人,如今幾十年過去,離那道最關鍵的聖人境應該近到咫尺了。
若不是始終沒有天地感應產生,人們甚至以爲那位洞庭湖老祖宗早就偷偷破境成功。
入了聖人,從此不在凡塵之內,天地會爲之而生出感應,整個天衍大陸至今不過八位聖人,每一位都是真正意義上的頂峰之人。
洞庭湖老祖宗只差一步就能躋身聖人之列,陳家有一位如此強者坐鎮,多年苦心經營,無論功法還是寶器都是世間一流,陳儀在試前大宴上被四劫殘局打敗了驕傲,這次陳一鳴出場,想必洞庭湖本身會不吝全力的支持他。
可想而知,今天一定是場惡戰。
惡戰前應該做些什麼?吃好吃飽有力氣。
於是早晨的粥換成了蔥花面。
拋去這個原因,徐自安確實很想讓餘唯嚐嚐自己親手做的蔥花面,畢竟他做的蔥花面確是世間一流。
面好吃人好看蔥花好幾粒煎蛋很滾圓,餘唯吃的很優雅,朱小雨吭哧吭哧吸溜的聲音很大,給老姚盛了一碗,徐自安自己喝了倆碗。
面吃完,衆人還是沒話,直到徐自安起身收拾碗筷時才發生了幾句清淡似麪湯的交談。
“資料看了?”
趁著少年收拾殘湯剩碗的空檔,朱小雨關切問道。
“沒。”
徐自安把碗泡進水裡,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知己知彼啊。”
朱小雨扶著額頭嘆息了聲。
“沒什麼用啊。”
徐自安抹著碗也嘆息了聲。
朱小雨一窒,發現還真是這麼回事,於是轉過頭來看向餘唯,目光擔憂而期望。
餘唯明白眼神那股期望是什麼意思,將院中一朵開至芬芳的海棠摘下,輕輕插在麻袍衣領間,淡淡道。
“今天我會去,還能打過嗎?”
徐自安沒想到餘唯會親自觀看,微微一愣,隨即在衣襟上慌忙鍇了鍇手上水漬,看著餘唯衣領間那朵海棠認真想了良久,哭喪著臉失落道。
“好像還是………不能。”
……………
搏擊場上,少年被打的渾身是血悲慘痛烈,突然那美麗姑娘珊珊而來,一個多情眼神一個香濃飛吻給了少年莫名洪荒之力,瞬間滿血復活,跟吃了春天的藥般戰鬥力提升無數倍,一記左勾拳一記右勾拳把對手送上天,然後臆想著榮譽與美人雙雙入懷,最後發現白日夢與瞎扯淡纔是這個故事真正的結局。
到了那時,少年說不定會感慨那漂亮姑娘還不如不來,至少被人揍的像條狗時不會落入姑娘眼中,男人那點自尊心可以丟到任何人面前,唯一不能丟到心間姑娘的面前。
所以徐自安現在很惆悵。
他不想在餘唯面前輸的太慘。
清夜司辦事的效率果然很快,剛確定陳一鳴會成爲他第五日比試的對手時,所有關於這位洞庭湖少年的資料就被送到了徐自安面前,誠如朱小雨所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可前提是要有能與對方戰鬥的資格。
一羣還徘徊在食生肉覆草葉石器時代的野蠻人如何與一支裝備精良,身經百戰的玄甲重騎對戰?即便讓他們知道重騎弱點也無濟於事,雙方實力根本無法放在一個天平上衡量,除非天將正義轟死了對方將領或那些野蠻人突然開竅學會了製造火藥。
有這種可能性嗎?
有,纔怪。
所以徐自安一夜未眠不是研究對方弱點,那本資料他只是粗略看了一眼就隨手放在一旁,剩下的時間,少年更多是在與自己的經脈心府做遊戲。
一場躲貓貓的遊戲。
他是尋貓的人,心府是那隻貓,一隻調皮而鬼魅的貓,經脈,便是尋找貓兒是要經過的路。
經脈有千百條,曲折盤旋在身體內,或寬敞平坦或狹溢羊腸,徐自安剛入通玄,對這些道路還不如何熟悉,不知那隻貓具體會藏在那條路的盡頭,更不知如何在千迴百轉的經脈中尋到直通心府的那條路,好在他識念雄厚無比,可以提前探路。
這是徐自安一夜未眠的真正原因。
他想叩府。
除了叩府,還有其他方法可以戰勝那些強勁對手?恐怕不能。
馬車噠噠,餘唯要去觀禮,坐車的人成了徐自安與餘唯,老姚迎來了一個難得的假期,朱小雨從車廂內變成了趕馬的車伕,鬥場外那條不成規定的通道沒什麼不開眼的傢伙站在上面,朱小雨仰著的馬鞭始終沒落下,鬥場大門開啓,陽光沒有灑進,倒是落了許多陰霾。
連續四天晴空高照,最後一天突然被一朵陰雲遮了所有光彩,本來性質勃勃想要觀看熱鬧的百姓,看著頭頂厚重陰雲有些懊悔忘了從家裡帶把傘,不想先看見徐自安撐著傘從馬車中走了下來。
他撐傘但並沒有在傘下,傘下是一位肩膀微傾的女子。
被陰雲遮蔽的暗沉光絮灑在女子肩頭,從另一側緩緩流向麻袍深處,她
腳步微斜,暗光被映的陸離斑駁。
人們好奇看著傘下那個孤單而神秘的身影,思考片刻突然想起棋評測時就是這女子一直站在國師大人身後。
那女子好像是清夜司之主的義女,如今掌管著整座清夜司,想到如此,大家同時紛紛斂收目光,或低頭看地或仰頭觀天,竟沒有一個敢繼續打量對方。
徐自安餘光看見了這一幕,似乎有些明白爲什麼清夜司明明是替王朝梳理黑夜中的陰晦和污穢,被世人誤解仍從來不主動爲自己辯解什麼,試圖改變世人的看法。
大家已經怕習慣了,這種習慣改不了。
武試分三輪,第一輪與第二輪是篩選,第三輪則是最後的排名,能經過第二輪的試子相當於已經考入了京都最著名的幾所學校,往年考覈其實沒有第三輪,第二輪裡就會排出名次,今年例外,額外增加了一輪。
事到如今,外界百姓或者不知,但參與考覈的試子們都以多少聽到了些風聲,除了一些有必要進入南溪書院試子,大多數少年只求能擠過第二輪就好。
只要能擠過第二輪,代表必然會被學院收取,目的以到達,沒人肯繼續拼命。
所以,今日比試,必然會極爲精彩,甚至有可能還會發生一些慘烈的傷亡事件。
由各大學院與朝廷清養典中派來負責治療的教諭比前幾日多了一倍,連清理戰臺的雜役都莫名多了好幾個,朝廷知道今日比試將很壯烈,準備工作做的非常妥善。
除了國師大人,其他該來的人,也都到了。
周楚,宣平候,南雀,餘唯,各大學院的院長,朝廷官員,沒有朵朵,沒有李丹青。
朱小雨看了眼坐在周楚一旁的餘唯,目光有些擔憂。
自那日李丹青出口點明玄甲一事後,所有人都知道國師大人對清夜司並不準備刻意打壓制止,甚至還會在某些小事提供些幫助,如今而言,宣平候是清夜司最大的壓力來源,武帝的態度無人可知,國師大人的態度曖昧不清,今日場合國師大人不到場很正常,李丹青沒有來只有一種可能。
朝廷中的某些人將李丹青與朵朵等偏向徐自安的人留在了宮裡。
李丹青不來,國師大人的聲音傳不到這裡,朵朵不來,徐自安的生死只有由命,這場武試,宣平候完全可以一家獨言。
餘唯倒是來了,可無論資歷還是身份,她與宣平候相比都要差上不少,朵朵雖然同樣年輕,但她是王朝獨一無二的公主殿下,陳規的義女與武帝的親閨女,這裡面隔著一座朝廷。
徐自安若能勝利就罷了,萬衆矚目下宣平候再心有不甘,也不能做的太過分,若不能,今日這場比試,很可能會成爲少年整場武試的最後一場。
甚至整個生命裡的最後一場。
根本不需要宣平候等人做多餘的動作,單單靠那位叫陳一鳴的少年就足以。
比如說把徐自安打成殘廢,比如說徹底毀了徐自安的修行,比如說一不小心,殺了徐自安。
刀劍可不長眼,肩膀與喉嚨離的那麼近,戰鬥裡瞬息萬變,誰能控制住飛劍只穿透肩膀,而不是刺透喉嚨?
穿透肩膀是命,刺透喉嚨也是命。
一切都是命。
朱小雨突然有些後悔上場前忘了叮囑徐自安,實在打不過就直接認輸,人活著一切纔有可能。
有命,纔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