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角山下的陳家村。
天空中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牛毛般細(xì)小的雨絲飄飄灑灑的落在了泥濘的地面上,形成了幾個大小不一的水窪。幾個身披蓑衣,赤著腳的漢子頭也不低的踩進了水窪,濺的泥水飛射,但是幾人卻絲毫不管,只是一味朝著小路的盡頭跑去。
“想必在座的父老鄉(xiāng)親,叔伯子侄,都認(rèn)得我陳林生。”
一棵歪脖子的棗樹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站著的足有上百人,他們都是世世代代住在著八角山下的村民,身上簡單的穿著打滿補丁的麻布衣褲,大多數(shù)人都是赤著腳,咬著牙,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
“你們看一看,站在你們面前的人是誰?你們沒看錯,他是楊浩然,是我陳家村唯一的教書先生,也是我陳家的賬房先生。當(dāng)年我父親見他爺孫二人流浪至此,無依無靠。又念那腳步瞞珊的小兒,不便遠(yuǎn)行,便好心收留了他們。不但給他爺孫搭了房,分了地,還免了他家的租。六年前,老楊頭去世,老爺我又念在楊浩然一片孝心,借了他三十兩銀子買了一副上好的棺材讓他爺爺入土爲(wèi)安。可是這小賊不但不感恩戴德,居然……居然做出了勾搭主母的醜事,若不是丫鬟小翠偶然得見,我還被這一對姦夫**矇在鼓裡……唉……。”
開口的陳楊生大約四十多歲,身上穿著錦緞做的衣衫,外面披著狐皮小褂,他頭頂戴著鑲著玉牌的圓頂小帽。圓滾滾的身材,臉扭曲在一起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他卻不知在旁人看來來有些滑稽。在他左側(cè),是一個豆蔻年華,面容姣好的少女替陳林生撐著傘,想必就是他口中的丫鬟小翠。而在四周,更是有十多個手拿木棍,面露兇色的家丁守在四周。
“小楊子可是好人吶,我家狗兒能寫自己的名字,全靠小楊子免費開辦的學(xué)堂。”
“誰說不是呢?我家那丫頭的名字,還是小楊子取的。”
“說小楊子勾搭陳家那惡婆娘,反正我是不信!”
“嘀嗒……”雨水順著傘邊落在地上,砸起了一個個水花。許多看著楊浩然長大的老者,都是不忍心轉(zhuǎn)到了另一邊。另外一些血氣方剛的漢子忍不住想要上前理論,但是卻被家人死死的抓住。陳家村地處偏僻,距離最近的縣城都有近兩日的路程。俗話說山高皇帝遠(yuǎn),莫說縣城裡面的官老爺們不知道陳家人草菅人民,恐怕就算知道,也只是讓陳家交些銀子便可了事。
衆(zhòng)人的視線中央,一個稚氣爲(wèi)脫的少年被捆的死死的丟在泥濘不堪的地面上,渾身早已溼透。少年看起來不大,眉清目秀的臉上滿是淤青和傷口。他嘴裡塞著布團,雖然不能開口說話,但是一對充血的眼睛死死的瞪著不遠(yuǎn)處的陳楊生。
陳家主母**著身子躺在楊浩然身側(cè),嘴脣發(fā)白,雙目瞪的渾圓,一動不動卻是早已失去了呼吸。
“你說,按照我陳家村的規(guī)矩,這楊浩然該怎麼處置?”陳楊生瞇著眼睛,隨便指著人羣中的一人冷聲問道。
“我……我……”那個被陳楊生指著的漢子看了一眼楊浩然,嘴裡結(jié)結(jié)巴巴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如果沒有小楊子,自己的孩子能夠?qū)懙膩碜约旱拿謫幔靠墒侨绻话凑贞惱蠣數(shù)脑捵觯屈N自己一大家人就沒命了。
“按照村裡的規(guī)矩,與有婦之夫通姦要被亂石打死。”那漢子低著頭,眼角含淚,小聲低喃道“小楊子,對不起。”
陳林生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對著人堆中一位頭髮花白的老者,說道“我陳楊生也算是方圓百里有頭有臉的人物,可不想聽到有人背後嚼舌根。陳六老爺子,你是村裡輩分最高的人,今兒這個楊浩然,便交給您來處置了。”
“小楊子,你可怨不得我啊。”陳六顫顫巍巍的杵著一根柺杖,滿是皺褶的臉上寫滿了不情願。他用盡所有的力氣,聲音沙啞的說道“楊浩然通姦陳家主母,陳家主母已畏罪自殺,尚欠有證人小翠在。按照村裡的規(guī)矩,楊浩然該受亂石打死,不相干的人就都散了吧。”
老人說完了這句話,像是蒼老了十幾歲。他佝僂著背,一邊搖著頭,一邊嘆息著,根本不敢看楊浩然一眼。許多村民眼見著陳家下人四處撿著石塊圍了過來,紛紛跟著離去,只不過十多分鐘時間,原本人頭攢動空地上,就只有陳家老爺陳楊生、丫鬟小翠,以及面目猙獰的陳家下人。
“老爺,莫要被山娃的血髒了衣服,我們還是回府吧。”丫鬟小翠眼瞅著幾個陳家下人拿著石塊,又看見楊浩然那一對擇人而噬的雙眼,心中頓時有些害怕了起來。她也不管旁人的眼光,騰出一隻手來搖了搖陳林生的胳膊,語氣嚅囁的讓人心裡癢癢。
聽到小翠的聲音,陳林生不禁回味到了那一夜的美妙。他“嘿嘿”一笑,一對手掌若無旁人的在小翠臀部揉了兩下,笑道“小浪蹄子,把老爺伺候好了,便都依了你。”
“老爺……”小翠媚眼如絲的嗔叫一聲,挽著陳林生的手腕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陳家下人恭恭敬敬的守著陳林生離開後,其中一人率先一腳將楊浩然的揚起的頭踩的陷進了泥坑中。
“讀書人很了不起?老子打字不認(rèn)識一個,不照樣將你們這些讀書人踩在腳底下?”
“得罪了陳老爺,你有十條命都不夠。小子,下輩子投胎眼睛擦亮點吧。哥幾個,都動手吧,今兒晚上,老爺可是給咱們準(zhǔn)備了酒席呢,可得好好一杯。”
“啪!”
一個拳頭大小的石塊狠狠的砸在了楊浩然的額頭上,頓時鮮血飛濺。楊浩然痛的“唔”一聲,但是他沒有低頭,任憑鮮血流進了他的眼中,他只是瞪著白牆綠瓦的陳家大院以及周圍冷笑的陳家下人,心裡只有恨,唯有滔天的怨恨。
“啪……”
雨下的更大了,不但將地面刺眼的鮮血沖刷的乾乾淨(jìng)淨(jìng),彷彿還想所有的罪惡沖刷掉。似乎一個生命,從來就沒有出現(xiàn)過。
夜深了,八角山下的陳家村唯有陳家大院還點著燈火,其他村民沒有錢購買蠟燭便只有早早的睡下。村東頭,有著幾間竹子搭建棚子,算得上是村裡唯一的義莊,住在這裡的也只有一位年過半百卻還未成家的單身漢。
單身漢叫做徐成,曾經(jīng)是陳家村出名的才子,據(jù)說有秀才的功名在身。當(dāng)年,徐成與陳家主母本是一對青梅竹馬,而且還有婚約在身。卻不想被陳林生看上了徐成的未婚妻,不但強娶了對方,更打斷了徐成的一條腿。或許是因爲(wèi)同病相憐的原因,徐成將楊浩然的屍體放在了他睡的木板牀上,他則是坐在門前,一口接著一口朝嘴裡灌著滿是泥味的劣酒。
“陳林生……你不得好死,總有一天老天會受了你的……嘔……”徐成扶著門邊,吐了一地污穢物,便靠著牆邊睡了過去。
“呼……”一道陰風(fēng)忽然刮進了屋內(nèi),將蓋在楊浩然屍體上的白單給吹在了地上。只見,楊浩然的額頭上有幾個血洞,而他臉上的血跡也已經(jīng)結(jié)痂了,看起來無比的猙獰。沒有人發(fā)現(xiàn),在楊浩然的胸口處,一塊陰陽魚樣式的玉佩發(fā)著一黑一白兩道光芒,並且在緩緩的轉(zhuǎn)動。又過了半個多時辰,一黑一白兩道光暈同時停止,一縷白氣順著楊浩然的胸口,鑽進了他的鼻孔中。
安靜的竹屋中,楊浩然猛得睜開了雙眼,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屋頂。
“當(dāng)初我爺爺將平生所有的積蓄都交給了你陳家,才換得我爺孫能夠在此處有棲身之所,你居然說是好心?爺爺去世,你便想乘機收回土地,見我年幼無知拿了一副三等棺材賣我一等棺材的錢,你見我不肯用田地抵押,便讓我免費替你陳家做六年的賬房先生。如今,六年期滿,你居然又用這種方法置我於死地。我恨!我好恨啊!”
楊浩然的雙手的手指突兀長了有足足五寸長,原本蒼白臉也變得有些鐵青,緊閉的嘴脣冒出了兩枚野獸般的獠牙。
“咚!咚!”
楊浩然直挺挺的立了起來,掃視著周圍的景色。他不知道爲(wèi)什麼屋裡沒有一絲光線,但是卻能夠看得清清楚楚,只是輕輕一躍,更是飛出去足足有兩三米遠(yuǎn)。接著楊浩然就感覺到身體有些僵硬,他下意識的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變得人不人,鬼不是鬼。
“我究竟是死人,還是活人?爲(wèi)什麼我能動,但是身體卻僵硬無比,我的手指甲爲(wèi)什麼長了那麼多?爲(wèi)什麼我不能說話……”
說到底楊浩然還只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他慌張的想要詢問已經(jīng)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徐成,究竟發(fā)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嘴裡卻只能發(fā)出“嗚咽”聲,喉嚨像是有什麼事情堵住,讓楊浩然根本開不了口。
徐成感覺到了一陣寒冷,轉(zhuǎn)過身子倒向另一邊繼續(xù)睡著,全然沒發(fā)現(xiàn)站在腳邊的楊浩然。
楊浩然感覺不到害怕,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他擡起頭,目光直直的瞪著燈火通明的陳家大院。現(xiàn)在,他只能夠感覺到胸膛中的一股怨氣,他要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