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風至,九月午後暖陽。如花似玉美嬌娘,倚樓巧梳妝,盼望俏才郎。由遠及近有身影,俯身定睛看,卻是臭流氓。
八月是退荒城一年當中最熱鬧的月份,天風大陸各大勢力集結(jié)於此,送上自家的英才參加退荒禮試,希望拔得頭籌,成爲大唐王朝的座上賓。中天王朝滅亡已經(jīng)十幾年,但是當年太宗皇帝李霄並未廢除退荒城的各項活動,退荒節(jié)猶在、祭奠英靈也一樣進行。
“天武大帝乃是一代雄主,他爲這九川蒼生所付出的一切任何人都不能抹滅。”我們的皇帝如是說。
同時就在唐王朝建國的當年九月初一,退荒儀式如期舉行,李霄親自登上臨仙閣祭奠獸潮中戰(zhàn)死的英靈,並向天武大帝致敬。這一舉動著實讓各大宗門、百族鬆了一口氣。也讓那些心中有芥蒂的勢力徹底放棄了掙扎。
“我們的皇帝雄才大略,又有一顆仁慈的心。”各大勢力如是說。
八月的退荒城人滿爲患,當然不只是各路人馬爭奪功名這麼簡單。更重要的是,紅塵中各方勢力也會不約而同的涌入這裡,看看有沒有落魄的散修,雖然不能拿得前三甲,但是任何修士的實力如果能夠招入麾下,也是不錯的。甚至很多實力強勁的勢力會在退荒城成立‘駐荒辦’,專門爲八月招攬能人做準備。大部分散修們也不會拒絕這種招攬,習得文武藝,貨賣帝王家。賣不了帝王家,賣個有錢人家也是好的。
提起‘駐荒辦’就不得不提天香樓,一般勢力的辦事處就只能是個燒錢的部門,要有門臉,要有人員,平時沒什麼用,但是還不得不養(yǎng)著。天香樓可就大大的不一樣了,它是退荒城最大的風化場所,不,它是全國最大的風化連鎖企業(yè)的其中一家,天香樓的花魁說起知名度來可不弱於這禮試的三甲,那可是名震京城、譽滿全國的……..。平常月份裡,天香樓正常營業(yè),每天車水馬龍,日進斗金。一進八月,花魁就帶著全國裡選出來的最漂亮的姑娘來到退荒城,天香樓也半開放營業(yè),專門招待各路英雄豪傑、達官貴人。
羽化宗的少宗主、四靈山的三代聖子、西域的大喇嘛都曾在這裡現(xiàn)身過。甚至有一年不知道哪個山門下來的花和尚戴了假髮過來開葷,被好事的修士抓了個正著,一時間傳爲笑談。這些年天香樓憑藉著‘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和‘美女配英雄’這兩手牌著實招攬了不少好手,生意越發(fā)興隆起來。
此刻,天香樓二樓陽臺上,全國各地趕來的美女們正在進行一年一度的賞花會,花嘛自然是人如玉,賞嘛自然也是人人可。爲什麼強調(diào)人人皆可呢?閬苑仙葩等的都是無雙公子,但是往往天不遂人願,每年都能堅守在天香樓下的卻是一個老叫花子。此刻,他也正在人羣之中。美人能夠俘虜英雄,但是流氓往往快英雄一步,而且不論歲數(shù)。
老叫花子穿著一身破洞麻布衣褲,蓬頭垢面,袒露著的胸腹乾癟凹陷瘦骨嶙峋,褲子後面破了一個大洞,洞的位置再高上半尺,他那乾癟的屁股就可得見天日。此刻他昏黃的老眼正盯著樓上的姑娘們四下打量,咧開的大嘴裡面一排大黃牙,嘴角微微有口水留下,右手拄著一根木頭棍子,左手手裡拿著的碎碗還在無意識的晃動,好像在說,我還在上班呢。但是就他現(xiàn)在這副發(fā)了癔癥的樣子,旁邊來來往往的人誰會施捨他?齋僧佈道爲的積德行善,施捨乞丐爲的看他可憐。這老東西的樣子看著就是個禍害,給他錢?算了吧。
就在老叫花子還擡頭犯花癡的時候,人羣中一個瘦小的身影正在悄悄向他接近。小身影一副小廝打扮淡青麻布衣,腳蹬圓口便鞋,褲管紮起,利落非常。小廝身形極度纖細,在擁擠的人羣中竟然也移動的靈活自如,他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枯瘦的老乞丐,彷彿就是爲了找他來的,但是手上可並不閒著,食指與中指之間加著一個鋒利的小刀片,路過一個正在擡頭看姑娘的胖財主身邊,細長的手指小幅度一揮,胖子腰間佩戴的玉佩就只剩下一個帶子頭了。轉(zhuǎn)身又鑽到一個高個子懷裡,還沒等高個子低頭看,他就又已經(jīng)蜷身消失在密密麻麻的人羣中,手裡還拿著一袋銀錢。
終於,他來到了老叫花子的身後,一路上如魚得水的他竟然變得謹小慎微起來,躡手躡腳的把手伸向老叫花子屁股下方的破洞。就在他馬上要把手伸進去的時候,一隻乾枯的大手從莫名其妙的角度忽然抓住了小廝的後領(lǐng),大手收回,轉(zhuǎn)眼之間小廝已經(jīng)被鎖了喉,勒在老叫花子懷中。
“小王八犢子,又他娘來偷你爺爺,老子勒死你。”老叫花子俯下頭,在小廝耳邊悄悄說道,同時胳膊微微用力。他這邊一用力,小廝馬上感到了壓力,眼珠都有些凸起來,但是嘴上卻不服輸,“老王八犢子,你屁股裡面長眼珠子了?我是你爺爺!”
“行嗷,你個大逆不道的狗東西,老子今天就清理門戶。”老叫花子說著手上又用了幾分力。這下小廝是真的有點頂不住了,身上竟然微微有一點靈氣波動出現(xiàn),老叫花子的那隻胳膊竟然突然消失了,讓小廝直接走了出去,直到兩個人完全分開了,他的胳膊才又重新出現(xiàn)。
“老東西,你天天睡大馬路,你有個屁的門戶!”小廝扯著脖子大罵一聲,還沒等到旁人看熱鬧,一轉(zhuǎn)頭又消失在了人羣中。
老叫花子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看了看小廝遠去的方向,昏黃的老眼變得深邃,嘴角還露出一絲微笑。
那小廝名叫蕭祥,本來是京都九安一個小有名望家族蕭家的小少爺。他的父親是獨子,本來天生聰穎,家族寄予厚望。但奈何十六歲那年,身染重病,久治之後雖然身體痊癒,但落下了殘疾,雙耳失聰。一代才子,從小未曾經(jīng)受打擊,這身體的缺憾讓他夜不能寐,不足半年,心理逐漸扭曲,得了瘋病,時而發(fā)病,六親不認。如此過了些年月,到了二十幾歲時,王朝更迭,大唐成立,蕭家雖然不復往日光輝,但還有些家底,過的富足。這時,部分幫助前朝黎洪作惡的大臣紛紛被新皇下令抄家下獄,審問確鑿,便要秋後問斬,家屬流放,女眷充爲官妓。
雖然大唐法度昌明,但時逢新舊更替、人才短缺之際,難免有小人當?shù)馈G俺Y部侍郎陸宗明,爲官清廉,一身正氣,卻在新朝成立之初被人陷害,落得個助紂爲虐、荼毒百姓的罪名,就要被秋後問斬。蕭家、陸家這些年頗有交情,陸宗明被下了大獄後,蕭家老爺蕭慶升多方疏通關(guān)係,進到死牢之中探望他。那一天兩人促膝長談,臨別時,陸宗明對蕭慶升說:“我老邁昏聵,已經(jīng)枉度了五十餘載歲月,死不足惜。但我膝下尚有一獨女,年方一十八歲,此番變故怕是要流放充官,萬望兄長搭救,此番恩情,今生無以爲報,來生當牛做馬必當報還。”說罷涕淚連連。
“賢弟無需多言,你我兄弟一場,此事義不容辭。爲兄回去立刻四處打點,定然護侄女周全。”蕭慶升如是說,說罷兩人執(zhí)手揮淚告別,此一去便是陰陽相隔,後會無期。
蕭老爺一生剛直,信守承諾,回府後果然多方打點,花了大把的銀錢救下了陸家的小姐陸迎春。但凡世間之不幸,皆是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陸小姐溫柔賢良,體貌端莊。進府當日,蕭家當家主母便一眼相中,想來自己那瘋瘋癲癲的兒子蕭磊還沒有婚配,自家花了大把銀錢買回來的姑娘爲什麼不讓這肥水澆灌自家的田?
隨後她便軟磨硬泡蕭老爺,硬是要蕭磊娶了迎春姑娘爲妻。蕭老爺一開始並不同意,畢竟自家兒子的情況下自己清楚,基本上就是沒有未來可言。但是禁不住蕭母日日在耳邊絮叨。一來、迎春姑娘身份不乾淨,無處安置。二來、自己還當壯年,多加管教,日子也就一天天過去了。最終,迎春姑娘還是成了蕭家的兒媳婦。
蕭老爺想的是不錯的,可奈何世事無常。蕭磊大婚沒幾年,蕭老爺剛剛抱上大孫子,轉(zhuǎn)眼就得了急病,沒有幾天便去世了。這下蕭家少奶奶可算是徹底掉進了火坑。
在蕭祥的腦海中,整個童年除了和老叫花子要飯的那幾年,基本上就是黑暗的。坐在塌上瘋瘋癲癲不斷和自己自言自語的父親,被打的遍體鱗傷不停啜泣的母親,言語刻薄行事惡毒的祖母……。對了,還有後門外雨後纔會出現(xiàn)的泥坑,五歲那年夏天他被鄰家的大孩子曾經(jīng)踩在裡面。
就這樣,他長到了十歲,那年母親忽然身染重病,臥牀不起,小小的蕭祥雖然看上去不諳世事,但是他什麼都明白,他好像從小就是個喜歡裝傻充楞的孩子,這樣很有安全感。他瞇著細細的鳳眼抿著小嘴,看著牀上的母親,母親雖然面色憔悴,但也微笑著看著他。
忽然房門被踹開了,蕭磊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門口,他嘴裡不停地嘟囔著,咒罵著,雙眼外凸,面目猙獰。他兩步來到母子面前,轉(zhuǎn)手拎起了蕭祥扔出了門外,反手鎖上了門。緊接著門裡傳出了哭喊聲,和令人膽寒的咆哮。
蕭祥蜷縮在門口,淚水不斷地滑落,他不敢哭出聲,沒人幫他,還會捱罵、捱打。隔天,蕭府發(fā)喪,少奶奶去世了。那天蕭祥哭著睡著了,又醒了,這一切不是夢。本來沉默懦弱的他,忽然瘋狂的憤怒,憑什麼?我還有什麼?
在迎春姑娘的葬禮上,小小的蕭祥大踏步走向他的父親,看著眼前眼神渙散自言自語的男人,一向少言寡語、看似膽小懦弱的他,狠狠的一腳踢在他的胸口上。
在衆(zhòng)人錯愕的目光中,他轉(zhuǎn)身跑出了靈堂,消失在大雨中。
“把他抓回來!”蕭家老太太終於反應過來,高聲喊到。
聽到命令的家丁快速向他追來,沒多久便追上了他,但是膀大腰圓的家丁卻抓不到他,不知爲何,所有人碰到他的人,胳膊都會莫名其妙的失去控制,分開後又重新掌握操控權(quán)。
沒有人注意到,蹲在街口屋檐下避雨的老叫花子也看到了這一幕,他渾濁的雙眼忽然射出了兩道金光。蕭祥忽然眼前一黑,昏倒了,而後一瞬間消失在了衆(zhòng)人眼前,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老叫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