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堂順大路走約八九里路,突然看見大路中間站著一位約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婦女。她身穿一件桔黃色錦緞上衣,下身穿一條灰黃色的褲子。袖珍小腳玲瓏俏麗,正是三寸金蓮。她雖歲到中年,卻風韻不俗。
她見榮堂走來撲通跪倒,雙手合十磕頭不迭。榮堂見狀忙下得馬來,說:“這位姊妹快快請起,萍水相逢,不感受此大禮,有什麼事需要幫助,我當助一臂之力?!?
那婦女聽了,雖不再磕頭,卻也並不起來,反而放聲嗚嗚大哭起來。急得榮堂只跺腳,只好好言相勸,倒好像是榮堂有事求她。
停了一段時間,那婦人開口說了話,她說:“我本姓胡,俗名胡秀英,家住狐家堡子。一家三口,本來康樂幸福,可是突然大禍從天降,兩天前,我丈夫在外勞動時被一些野蠻人打傷後活活地捉了去,現在肯定已命死黃泉。
“當時,我那小兒正在草中玩耍,那野蠻人亂放槍,小兒臀部也中了一槍,乞今爲止,那槍子仍藏在肉內。可憐我那不滿週歲小兒遭此橫禍後,現在家疼痛難忍嚎叫不止,今早已是氣息奄奄。
“我掐算先生今天路過此地,故一早就在這裡等你。秀英並不敢奢望先生親自去家給小兒療傷,只求您送我一些治傷止痛的膏丹藥,以救小兒性命。秀英絕不敢忘記先生大恩,許以來世變牛做馬,服務先生一生,萬望先生惠仁垂憐?!?
榮堂聽了她一席話,心中甚疑,她說的住處“狐家堡子”,這個地名兩天前朋友給他說過。朋友說那裡狐貍很多,而眼前這婦人家住狐家堡子,而且姓胡。難道、、、、、,
他再細看那位婦人,但見她滿臉痛楚眼淚婆娑,是位實實在在的中年婦女。轉而他不由地埋怨自己荒唐,大白日的,看見一個女人,就懷疑人家是精怪,真是不應該。世上哪有那麼多精怪?於是,他想了想說:“光給你丹膏,怕也難治好他的傷,先需要把那槍子取出來,清洗了傷口方可用藥。請問你家在哪個方向,離這裡有多遠?”
那婦人聽了他的話,並沒有立即回答問話,而是又哭了起來,其悲痛情形叫旁觀者看了,誰也不能不落淚。榮堂只好再用好言安慰,好長時間後,她才停止了哭泣,說:“我家是真正的茅庵草舍,不好意思勞煩先生,先生只教會我如何取出子彈,如何上藥,如何做才能使小兒傷口迅速好轉,我就已經深感大恩了。只怕您見了我家實情後,不肯救治。”
榮堂說:“既然你小兒傷勢這麼重,你家如果不太遠,我應當親自去治療,這種療傷術是很專業的活兒,不是三言兩語能傳授於你的。你只在前邊引路,我這就去給他看看去?!?
那婦人思索片刻,擡頭看了看榮堂,然後站起身來,用衣袖擦了擦眼淚又說:“先生既然答應去家給小兒看,希望先生到時候無論看到什麼情況都不要反悔?!?
榮堂說:“那是自然。一個堂堂的大男人,豈能言而無信?以不實之言欺騙一個身處困境的寡母病兒?”
那婦人說:“其實,我家離這裡只半里多路,就在那兒。”說著,她向東南方指了指。
榮堂向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有兩座並不高的小山,小山旁有一條小河,周圍並不見人家。再往遠看,目之所及,除了一些坡度不大的小丘嶺外,便是茫茫的草原,根本看不到人家。這時,那婦人說:“我在前面帶路,先生只跟我來?!?
那婦人就掉轉頭向東南而去,榮堂見她雖是小腳,行路卻輕如飛燕,十分敏捷。他這個大老爺們,根本追不上她,只好上得馬背來催馬向前。也就一袋煙功夫,就來到一個小山前,那婦人站住了,回過頭對榮堂說:“就在這裡?!?
榮堂看去,這裡不僅沒有人家,也看不見有受傷的孩子,他回頭詫異地看著她。正在這時,那婦人說:“先生略等,我去把孩子抱出來?!?
她說完這話,轉眼就不見了,眼前就有一隻毛色十分漂亮的黃毛狐貍。它看了一眼榮堂,“嗖”一下鑽進了一個茅草掩口的洞裡,不一會兒,口裡叼著一隻奄奄一息的小狐貍出來,放在了河邊一個乾淨的沙土上。
榮堂見那小狐貍雙目緊閉氣息微微,看起來像是昏迷不醒的樣子。這時,榮堂明白了自己所遇的,的確就是個狐貍精。不管怎樣有言在先,患者就在眼前需儘快治療。他忙打開自己隨身所帶的醫用器械,其實,除了扎針用的銀針外,便只有一個長夾子,那是用來給病人鍼灸時夾艾條用的。此時,這個夾子便是他最得力的外科手術器械了。
他把那小狐貍抱起來,去河邊把傷口處清洗乾淨,細看傷口處,見已經化膿。這個小生命全身溫度很高,都覺得有點燙手,說明由於傷口感染引起了高燒。榮堂用涼水給它清洗傷口,身體接觸到了涼水,略微降了點體溫,小狐微微睜了睜眼,而後又閉上了。榮堂明白,這小狐如果不救治,那它就命在旦夕了。他的死亡將不完全是因爲中槍彈,而將是因爲傷口重度感染而死。即便傷口不感染,那它也可能落個殘疾,因爲那子彈正好打在了它的坐骨神經上了。
他全面瞭解了傷情後,開始用他那夾子給它取那槍子。
一般獵槍的子彈是黃豆般大小的鐵砂,不是很容易能找到的,需十分的耐心,也需要有點狠心。因爲,在取的過程中,患者必然十分痛楚,醫者絕不能惜患者之痛。他仔細地用那夾子在傷口處尋找按壓,傷口腫得如小饅頭,光在表面按壓根本沒感覺,只好把夾子伸進傷口探尋。
那小狐雖昏迷,但強烈的疼痛還是使它醒了過來,它全身痙攣索索發抖,發出了尖銳而淒厲的叫聲。榮堂像安慰小孩似的說:“乖乖,忍一忍,馬上就好?!?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傷口正中深處,似乎觸到一顆綠豆般大小的硬粒,在旁邊好象還有一顆。榮堂自言自語:“好傢伙,幸好找得細心,把兩顆都找到了,捎一粗心,取出一顆後還以爲再沒了呢。”他咬緊牙關,細心地夾住那顆鐵豆子,慢慢把它取了出來,一看,正是一顆獵槍子彈。此時,他已是汗流滿面,而後,他又頗費神思地取出了第二顆,再找一遍,確信再沒有了。
這時,他看到那小狐貍的鼻尖上和臉頰上也溼漉漉的,由於過度疼痛,它大約又處於了昏迷狀態,反正,它不再吼叫。榮堂一邊給它摸背揉胸捋腕,一邊呼喚它,讓它儘快清醒神志。
一會兒,它果然又哼哼起來。榮堂再次給它清洗了傷口,並塗上了他經常隨身所帶的祖傳軟藥膏,用清洗過的有韌性的草包紮了。那藥膏不僅能拔毒生肌,使外傷迅速好轉,更有很強的止痛力。給它敷上藥後,不大一會兒,就聽到它呼吸平穩而均勻了。
這期間,那老狐一直臥在榮堂對面,神情緊張地觀看了治療的全過程。
一切結束後榮堂想,它們雖是狐身,卻也是個鮮活的生命,而且不傷人。老狐貍能變化,其道行已不淺。今天它變成人哭哭啼啼苦求於我,我應盡心盡力後才能離去。如果我就此離去,短時間內傷勢再復發,那它豈不白求於我?再說,一個小生命來這個世上不足一年,真要不幸去世也太可惜,而它母親也太孤單。
生命來之不易呀!我今天索性在這裡多呆一回兒,觀察一段時間吧。想到這裡,擡頭看看天空,已經是大半後晌,腹中飢得咕咕直響,總該吃點什麼來充飢纔好,於是,他四下張望。
那母狐見他四下張望,很是善解人意,忙給他叼來一隻剛剛死去身體還帶餘溫的野兔。榮堂看那死兔並沒有別的野獸撕咬過的痕跡,很是乾淨。就摟了柴點了火烤著來吃。經過一夏天新鮮野草的滋養,那野兔肥美鮮嫩,吃起來濃香可口,他吃了一半就差不多飽了。
他剛想找個乾淨地方,把那所剩的部分放起來,要是一時三刻走不了,還能吃一頓。誰知,正在這時,那小狐突然擡起了頭,眼巴巴地望著他這兒,又抽鼻子又砸嘴??礃幼铀锹劦搅丝就米拥南阄读?,想吃東西。估計它受傷兩天水飯未進一口,腹中早已飢餓,只是因爲傷痛難忍纔沒了食慾?,F在想吃東西,說明此刻它的癥狀已經減輕。
榮堂忙給它撕了幾塊,送在了它的嘴邊,它像個乖孩子般順從的吃了,身體增加了能量,精神立即好了起來,眼神也亮多了。榮堂再給它送去一些,它卻也不再吃了。
看到它的這種情況,榮堂放心了,他覺得自己可以走了,估計那藥會把它的傷治好。
此時,夕陽就要西下,眼見天就要暗下來了,他牽馬上路,再往前走就是他所熟悉的陳家溝了。老馬識途,他就放心地策馬前行。細想此次離家,六七天時間不僅給兩個人看了病,沿途還治了一狼一狐。這真是:
懸壺濟世走南北,披星戴月救苦危。
人有病痛思醫藥,狼狐亦知求良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