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幾次榮苦,春夏幾次交替,不知不覺又是幾年過去了。義合村退居二線的老人也多了,這些老人天涼了聚在活動室打牌下棋拉二胡吹笛子。天熱了就聚在牆根的陰涼處談古論今,生活逍遙自在,賽如活神仙。中元和佔元在月娥月桂的勸說下,幾年前就放下了家中的主要事務。
夏天的一天上午,風和日麗雲捲雲舒,中元對佔元說:“今天天氣這麼好,咱們兄弟二人去咱們西坡的小麥地頭下棋去,那裡有好幾塊平整的大石頭可當桌子,搬幾塊小石頭當凳子豈不是好?”
“好啊!地上莊稼涌浪,空中鳥雀啁啾。坐在外邊下棋,也是一大趣事。”
佔元一邊說一邊拿了兩個草墊子和棋子,老兄弟倆就一前一後出了門,後邊鐵鎖子老漢、小老頭、二毛、和六六也都跟了來。這幾個人每天早出晚歸看人家下棋,是觀棋的癮君子。
幾個人溜溜躂躂來到了地邊,這裡離中元院也就三四百米遠。站在地邊大家望著綠油油的麥田,小老頭說:“不將意古小麥長了這麼高,燈打升三就該收割了,今年雨水多長勢好根深桿粗,拔是費勁了,我家的全準備用鐮刀割。”
“割了這地明年怎麼種,茬子這麼高,漚又漚不了,你家雲旺子玩起來沒眉虎眼。跟老婆打架愣頭七坎,那麼壯的身體,不就是六七十畝麥子?一立秋起早貪黑體特楞疼地拔,有十來天不就放倒了,還用割?”二毛接過話頭說。
“我家雲旺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天喝酒喝的紅頭漲臉油迷打盹,等他拔那小麥?早讓冷蛋子打的栽了頭,還收什麼?土地都收走了,”小老頭又說。
“雲旺子喝酒還不是因爲他老婆和他牛踢馬戰的鬧騰?過去他又不喝酒,對井方圓喝一次,也從不多喝,後來不也是借酒消愁嗎?”六六也插話說。
這三個莊稼漢說話盡說些當地有趣的土話,中元很愛聽,卻學不了。
中元老漢轉過臉對二毛說。“其實雲旺子是個憨騰騰的好後生,爲人很厚道,勞動也很賣力。”接著扭頭對小老頭說,“他們兩口子的事,我讓榮庭兩口子哪天去勸解勸解,麥子你也不用愁,拔不完讓大夥幫幫去。”
田頭野草繁茂野花搖曳,頭頂上蜂飛蝶舞,腳下鳥跳蟲鳴,自然中的音樂撩人思緒。幾個人閒話畢四處張望,這織錦般的景色使人心曠神怡。
中元又說:“哎呀!人只有靜下來時,才能深切領略自然風光之美,榮蓉她們姐妹們當時做得對,給咱村老人制定了到一定年齡半休和全休政策。一到站月娥和月桂就什麼也不讓幹了,咱們不得不把那些繁忙的事放下。
一輩子就這幾年輕鬆,這才真正是享清福啊!人啊!只要放下,自己就自由了,不自由就是因爲放不下!”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說話聲:“解得徹!解得徹!只要把一切放下就自由了。可是,世上又有幾個人,真的能把世事放得下?”
大家回頭一看,只見是兩位白鬚白眉的老和尚,一個低而胖,一個高而瘦,真是鶴髮童顏仙風道骨氣韻翩然。他們是從西山角轉過來,邊說話邊向他們走來。中元忙上前躬身說:“二位長老有禮了,請問二位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我們從山那邊來,就到山這邊。”那胖和尚用手指了西山說。
“來這裡可有事?”佔元接著問。
那瘦和尚說:“我們要來接兩個人回家。”
衆人聽了他們的話都未認真細想,雲遊之人說話有多少可信度?顯然他們的回答不能令人滿意,知道此處方圓三十里以內並沒有和尚的廟宇。
佔元把兩塊草墊子放在兩塊平整的石頭上,邀請他們坐下來說話,同時,他們老兄弟二人也欲在另外兩塊石頭上落座。這時那胖和尚說:“人是來有時去有時,此日此時正是吉日良辰,兩位既要放下,何不跟我們一塊去雲遊?”
中元說:“家大業大,年齡也大了,出門兒孫們不放心,故不能陪二位雲遊,只在家中虛度日月,還請二位原諒。”
“聽你之言,你二位還是沒能放下,那一會兒我們送您二位回家可好?”胖和又尚說。
佔元聽了很高興,想,既然僧人來了,就應該供給齋飯,他就立即想把他們領回家。那瘦和尚看看石頭上放著的棋子又說話了:“二位拿來棋,看來是想在這裡對弈一局,何不佈陣,也讓我們觀觀局。”
老兄弟二人真的就坐了下來,鋪開棋盤擺起棋子。這時,一陣清香撲鼻而來,看棋的人和下棋的人都抽鼻子聞這香味。俄而當空飄過之雲五彩閃耀,管絃之樂陣陣傳來,伴著植物沙沙的生長之聲,聲聲入耳,更有成羣的鳥雀在上空盤旋飛翔,大家呆看靜聽驚訝欣喜。
一會功夫,一切似乎歸於平靜,中元拿起一隻棋子說:“當頭炮!”話剛出口,那手慢慢滑了下來,棋子也掉了下來,好一會兒不見動靜。看的人正不知怎麼回事,但見坐在對面的佔元,也好像吃了混凝土般已經凝固,只見他紅光滿面微微含笑,雙目平視坐得端端正正,卻眼珠不轉身子不動。
“這是怎麼回事?”幾個看棋的人一起呼喊,但他們二位泥塑木雕般沒有反應。鐵鎖子忙去搖動他們的肩膀,但他們身體僵直絲紋不動。回頭再看那兩位和尚,早已不知去向。
四人大驚,小老頭喊著“坐去了!坐去了!二毛快回他們家報信!”他一邊喊一邊也跌跌撞撞就往中元他們院中跑。
家裡人聽到此事,都拔腿向田頭跑來,榮庭先跑來見二老依然端坐不動,忙不迭連聲喊:“爹----二叔----”可是任他千呼萬喚,並無迴應之聲。衆人走到近前,見二人面色紅潤雙目有光猶如話人。榮堂摸摸他們的脈搏,脈搏的小河已不在流動;再摸摸鼻吸,內外氣流斷絕循環。
榮堂哭著說:“哥啊!他們真的走了!生命不過就在呼吸之間。現在沒了氣息,體內已關上了氣門,不和外界氣流交流往來,這就是生命已經停止了啊!”
榮族也哭著說:“爹爹和大爺向來並無一點小災小病,怎麼說走就走了呢?”
二毛和六六忙把來了兩個和尚之事向大家說了,榮庭說:“難道是和尚來吧他們領走了?”
正說話間,人們看到在他們西南的半空中隱約有四人踏雲而升,其中兩人正像中元和佔元。見他們無限喜樂形神瀟灑,面向他們揮手作別,然後慢慢升高,漸漸淡化消失。
兒孫們突然醒悟,慌忙都跪倒。這時,周圍的人越聚越多,連後到義合村來的外姓人,也一起跪倒向空中磕頭禮拜。兒孫們痛哭聲連成一片,然而和淚的呼聲無應答,親人一去不回頭。正是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他們可能是以自己希望的方式完成了自己的死亡。中元享年76歲,佔元剛到74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