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尖銳，最不可調和的矛盾，大抵就是如此了。
兩種截然相反的理念，卻有著相同的出發點，都是在爲了腳下的這片土地和身後的祖國考慮。
趙衛紅與關繼武倔強的對視著，誰也先不肯率先挪開視線。
他們二人的眼神中，都蘊含著決心一步不退，捍衛自己理念的堅定意志！
與其說，這是兩種理論上的衝突。
倒不如說是新老兩代軍人之間的觀念衝突。
和從未見識過戰場硝煙的趙衛紅不同。
關繼武，乃至於他這一代至今仍活躍在炎國jun界的軍人，是在極端壓抑，極端緊迫的環境下，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
且不論東南那個至今都在做著“反攻美夢”的小島。
西南，西北，乃至於一整個遼闊的北方。
在過去的四十年裡，無時無刻不在面臨著嚴峻的威脅，甚至還爆發了三場激烈的爭鬥！
放眼望去，舉目皆敵。
這就是炎國當時所面臨的危機局勢，最真實的寫照。
尤其是在北方邊境上，陳兵百萬，屢次叫囂著使用核武器，對炎國大城市進行打擊的毛熊，更是給了炎國軍人莫大的“壓迫感。”
雖然這一形容或許有些不太妥當，但足以非常貼切的描述出當時毛熊對炎國造成的威脅。
可能炎國的百姓，對此沒有太深的感觸。
但關繼武這一代人，永遠都不會忘記邊境上的百萬機械化大軍，以及世界第一的核武儲備數量曾給他們帶來的壓力。
雖然這一威脅，很快便因毛熊獨步天下的運營能力而四分五裂。
但新的挑戰，也隨之如期而至。
鷹醬，攜冷戰獲勝之雄威，睥睨天下，屢次將炎國視作可以隨意蹂躪的沙包，意圖以此震懾世界。
西南邊境外的咫尺之遙，更是在幾方勢力的蓄意推動下，成爲了滋養混亂與邪惡的溫牀。
西北邊境更是爭端迭起，曾經幾欲遷都的跳樑小醜，竟敢在炎國的土地上設立哨站，屢次三番的挑釁炎國的底線。
此時此刻，像極了彼時彼刻。
戰爭的烏雲，正真切的籠罩在炎國上空。
炎國幾代人臥薪嚐膽，嘔心瀝血才換來的大好發展局面，彷彿隨時都有可能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戰爭所打破。
作爲一名上過戰場的軍人，關繼武從不畏懼戰爭。
但他畏懼炎國好不容易纔得來的復興機會，會被一場看似成功的戰爭所葬送。
不戰爲勝。
這是關繼武踏入中年，親眼見證炎國的高速發展後，所抱定的理念。
要想在武器，裝備，全面落後於國際一線水準的情況下，達成這個目標，就必須在常規武器與戰略武器領域，形成威懾。
無論是誰，又想要和炎國進行何等程度的戰爭，都必須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
而這份代價，將會極其慘烈，遠不是他們所能承受的！
而“防禦性武器”的發展，自然就成爲了關繼武這代軍人心底的重中之重。
作爲軍人，他們“沒有”開疆拓土的雄心，決勝千里的野望。
只希望用自己的血肉與生命，乃至於可以犧牲的一切，化作禦敵於國門之外的巍巍長城。
僅此而已。
而輪式裝甲車輛這種進攻性極強的新興裝備，自然不適合於此時投入大量的精力。
是以，關繼武明明已經編纂好了摩步部隊進行信息化轉型的方案，卻將這篇凝聚著自己一生心血的傑作，束之高閣，不敢被外人知曉。
尤其是這篇手稿，還大量借鑑了美jun現有的部隊建設思路。
軍隊建設，無疑是每個國家機密之中的機密。
鷹醬真的會有那麼好心，將自家部隊的真正建設思路，大大方方的公佈出來？
他怕這份看似無私的分享，是暗藏禍心的陷阱。
他怕自己這篇心血，會讓某些人產生不該有的念頭。
他怕因爲自己的緣故，讓身後的祖國在這個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浪費寶貴的人力物力。
說白了，還是“窮”惹的禍。
關繼武這代軍人，艱苦慣了，認定了好鋼必須用到刀刃上。
在明知其他裝備在現代戰爭中更爲重要，並且國防建設也更加需要這類裝備的情況下。
關繼武會做出怎樣的抉擇，也就非常明顯了。
誠然。
拿出這篇手稿，順應現在轟轟烈烈的信息化建設浪潮，對關繼武本人來說，百益而無一害。
不但可以就此摘掉自己“刺頭”的名號，還能夠更進一步，掛上那無數人爲之心心念唸的麥穗軍銜。
憑他的功績與聲望，假以時日，王川和周克虎現在的級別，只不過是他踏上更高舞臺的起步階段而已。
至於輪式裝甲車輛的研發難度.亦或是“誕生即落後”的種種難題，那是軍工人員應該操心的事情。
跟他一介武夫，又有什麼關係？
一面是於己無比光明的美好前途。
一面是被親朋故友質疑，不被理解的困苦煩悶。
關繼武這個和趙衛紅像極了的“傻子”，毅然決然的選擇了另一條“於己無益，但於公無害”的道路。
只不過，這份“於公無害”的代價，是他自己罷了。
毫無疑問。
關繼武很倔強，也很“保守。”
但沒人能質疑他的一顆紅心，更沒人能否定他對共和國抱有的感情！
終於。
漫長的對視過後。
依舊直視著關繼武的趙衛紅緩緩開口，打破了周身愈發令人壓抑的沉默。
“有沒有人和你說過。”
“你很傲慢。”
聞言，關繼武彷彿聽到了什麼極高的讚譽，立馬笑著回道。
“傲慢？或許吧。”
“但我清楚我在做什麼，更清楚我應該做什麼。”
“倒是你，小師弟。”
“師父跟我可沒少誇你。”
關繼武上前一步，滿是深意的向趙衛紅反問道。
“英雄之後，雙一等功臣，不到三十歲的理論大師，國內信息化建設領域走在最前列的那一批人。”
“風頭無兩啊。”
“只要你不犯原則性的錯誤，別說我這個級別，掛上麥穗軍銜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說來也怪。
關繼武這番話，明明是在非常“誠懇”的誇讚趙衛紅。
可趙衛紅聽在耳裡，卻是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下意識的開口，打斷了關繼武。
“想說什麼你就直說，少在這裡婆婆媽媽的？”
趙衛紅的語氣，稱得上是很不客氣。
能讓一向待人待物，有禮有節，任誰都挑不出毛病的趙衛紅，露出這種模樣。
不得不說，關繼武也算是個人物。
見趙衛紅似乎不喜歡這些裝腔作勢的寒暄，關繼武臉上的笑意頓時更濃了。
“那好，我就向你直說了。”
“這些話，既是一位老兵的忠告，也是師兄交代師弟的肺腑之言。”
話音落下。
關繼武收起臉上的笑意，對著近在咫尺的趙衛紅，振聾發聵的說道。
“你清楚你現在應該做什麼嗎？”
“你清楚以你現在的身份，地位，說的每一句話，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會影響到什麼嗎？”
“未來，可能會有無數人跟在你身後，爲你提出的觀點搖旗吶喊。”
“但你看不透他們心底的念頭，更不知道他們的支持，究竟是認可你的觀點，還是想要達成一些別的目的。”
“信息化建設，是部隊的大勢所趨，這一點，我從來都沒有否認過。”
“可這份大勢所趨背後所蘊含著的輕重緩急，波濤詭譎，你真的有考慮過麼？”
看著愈發沉默，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的趙衛紅。
關繼武的眼神中，多出了一抹欣慰與認可。
他知道，他的這番話，趙衛紅算是聽進去了。
於關繼武而言，能在軍旅生涯的“晚期”，遇到趙衛紅這麼一個.奇葩，也算是他的一大幸事。
就算未來的某一天，他這個“刺頭”不得不離開待了一輩子，深深熱愛著的部隊。
也能有一個人承接起他的意志，將這份“永不盲從”的刺頭精神，傳遞下去。
“等到實習結束，就和老師講一下，給你換個分配單位吧。”
“在北方待著多好，那裡纔是能夠施展你才華的地方。”
拍了拍趙衛紅的肩膀，難得說了這麼多話的關繼武，又向趙衛紅打趣似的說道。
“不過，接下來這半年你也別想閒著。”
“畢業論文還沒寫完吧？過段時間就是年終考覈，jun區機關都要來人，沒準還會來幾位首長。”
“雖說還不知道會抽到哪個連隊參考，但我感覺紅二連.很有機會！”
“等過完年，還有一場大節目等著咱們整個師去參與，前前後後得忙活好幾個月。”
“真是，這麼一看，你小子還是趕緊走人的好！”
“怎麼你小子一來，老子捱了頓揍不說，還多了這麼多事？”
聞言，趙衛紅忽的皺起了眉頭，向著關繼武確認道。
“大節目？什麼大節目？”
“難不成是要演習了？”
對於關繼武這種上過戰場的老兵來說，演習什麼的，也就是那麼回事，提不起他們的興致。
但趙衛紅可就不一樣了！
當了這麼多年兵，趙衛紅也就只參加了一次演習，還是在束手束腳的情況下進行的“不對稱作戰。”
他期盼已久的鋼鐵洪流，兵峰對撞，在現實中從未見過！
哪怕僅僅是一場演習，也是趙衛紅爲數不多能夠感受實戰氛圍的機會，不重視那就怪了！
哼！終究還是個毛頭小子嘛！
瞧你這激動的模樣，沒出息！
在看到趙衛紅興奮的模樣後，關繼武有那麼一瞬間，動了將趙衛紅留在149師的心思。
別看149師是摩托化部隊，不好讓趙衛紅施展他的才華。
但威震西陲，令東南亞無數宵小不敢妄動的149師，還是能夠給趙衛紅提供許多實戰機會的。
雖然這些衝突並不怎麼激烈，跟真正的戰爭沒法比。
但子彈從耳邊飛過，生死一線間的感覺，絕不是彈匣裡裝著空包彈的演習所能提供的。
可下一秒，關繼武便打消了這個心思，轉而對趙衛紅神神秘秘的詢問道。
“想知道？”
“嗯嗯嗯！”
趙衛紅拼命的點著頭，臉上的表情裡，甚至還帶上了一縷非常明顯的急切與渴望！
“行，那我考考你。”
“保密守則的第二條是什麼？”
見關繼武居然十分突兀的向自己考校起了條令條例，趙衛紅先是一愣，隨即下意識的嘀咕道。
“說問看帶傳記存對！第二條是不該問的秘密不問！”
“對咯！”
“就是不該問的秘密不問。”
看著愣在原地，一臉茫然的趙衛紅。
關繼武終於忍不住了，立馬露出一個十分奸詐的笑容，大笑著轉身，快步離開。
讓你小子一天天條令條例不離嘴！
沒想到吧？你也有被人用條令條例堵嘴的時候？
這種在趙衛紅擅長的領域，讓趙衛紅吃癟的行爲，讓關繼武產生了奇特的愉悅感與滿足感。
明明都已經走出老遠了，站在原地，氣的牙根直癢癢的趙衛紅，還是能聽到他那得意的笑聲！
前幾天那一腳，老子就不該留情！
應該一腳把你這個老小子踹進總院，讓軍醫好好給你檢查檢查腦子！
狠狠地瞪著關繼武朝著主樓的背影。
趙衛紅是愈想愈氣，直接殺回了宿舍，臉色陰沉的向著王飛宣佈道！
“通知全排集合！”
“臨時開展一場內務衛生檢查！”
“是！”
“.”
半個小時後。
從團部大樓歸來的關繼武，看著自己牀頭凌亂的被子，陷入了沉思.
走錯宿舍了？
關繼武撓著頭，又走回門口，看了看掛在牆上的名牌。
明晃晃的“一班”字樣，向關繼武無聲的揭示著他心底一直在刻意迴避的現實。
什麼嘛原來老子沒走錯。
只不過是被子被掀
等會！
“誰特麼把老子被子掀了？”
聽著關繼武震驚而又悲憤的哀嚎，王飛等人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顫，趕忙裝出一副很忙的樣子，就當自己沒聽見，不言不語。
而一道身影，則是在宿舍的角落裡沉默的起身，徑直來到了關繼武面前。
“哎喲，老兵同志，你看這事鬧的！”
“剛剛組織了一場內務衛生檢查，我看這牀被子實在是不像話，順手就飛了，結果忘了這是您的鋪位！”
“真不好意思，我現在就幫您復原！”
關繼武：“.”
臭小子.你特麼擱著糊弄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