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歲，沈恩衣驚訝鸛然，母親原來已經(jīng)那麼老啦！按生老病死人間極樂的標準，她這是婆婆奶奶的年齡，這樣的早上，她應該戴頂溫馨和暖的帽子，舒舒服服的躺在客廳裡津津有味的享用子女們準備好的豐厚早餐！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頭髮花白，老態(tài)龍鍾衣衫襴縷的抱臂哭泣。

應該，什麼是應不應該呢？到底是誰操控著她百孔千瘡的一生，是誰？命運，上帝，祖墳？

祖墳！祖墳！祖墳！

命運！命運！命運！一個嬰兒，一個孩子，他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命運與祖墳都息息相關血肉相連的。心衣與母親，心衣先她而去，從此以後，這個女人長痛短痛，這個女人不用再爲她死後誰撫養(yǎng)心衣而憂愁。

“我再也不會想象，殘酷現(xiàn)實中，有一天，突然在鄉(xiāng)村鶴野，街道路邊，突然看到一個破衣爛衫沿路乞討者而懷疑是心衣，是自己的親哥哥。父母給予心衣的愛，讓他自暴自棄，連乞討都不會，在萬惡萬善和萬死中，他可能會凍死，冷死，渴死，餓死，摔死，但現(xiàn)在，病死家中也算赦免了他人生之過。

我相信愛情，但愛情不可能再發(fā)生到我的身上了，我相信親情，我可以府首低頭親吻我的父親母親，雲(yún)衣，薰衣，林寶貝林寶寶，愛我的，生我，養(yǎng)我的人，我愛著，並以他們的愛十倍百倍奉還的愛著他們，除了林寶貝林寶寶，我再也不想要己出之子或之女，我不希望因我之錯令孩子們蒙羞，寶貝寶寶，他們只有一個母親，那就是我沈恩衣，除非他們與我斷絕母子關係！孩子，母親，怎麼能會有分別呢？不會有！親愛的孩子，生不在母側，死不聞母聲，如此切膚之痛！”

沈恩衣抹去眼淚，她知道母親，父母覺得老來喪子不好，子女婚姻破碎也是悲怨，生本平常，簡簡單單，但樁樁件件事不遂如人願。

自己常有睏倦，晨不早起，冬不想起的習慣，如今再看到蒼蒼老矣的母親，唉，不堪自己。

該奮鬥的時候不奮鬥，你拿什麼護幼與養(yǎng)老。

她抱著綣如孩子的母親，正聲說：“媽媽，我知道這些年你的苦你的痛，你撐這個家，照顧丈夫孩子，辛苦了媽媽，哥哥已去，我們不可改變，你也知道我父親身體，所以請你保重！”

母親仍舊哭，沈恩衣想了一會，像大人嚇唬小孩“老貓會來”的樣子嚇唬她說：“你再哭我就打電話給舅舅！讓舅舅來同你說！”

母親嗚咽了，這果然有效，但哭泣不是水管龍頭說止就止，她依然抽抽答答。

“媽媽，你聽我說，咱們都別再哭了，你保重身體，閉上眼睛伸展手和腳，什麼也都不想地再睡一會，你看，現(xiàn)在客人已經(jīng)很多了，等會兒還會陸續(xù)有人來，我爸和薰衣姐姐都已經(jīng)出去！我也要有許多事要忙！”

“可這事怎麼能不讓我傷心！”

“我！舅舅！”沈恩衣拔了電話，還好是通的，天還沒亮，那麼早：“舅舅，你同我媽講講話，她哭太久了！”

“姐，我是蕭川，你別哭了！”

“我傷心！”

“傷肝也是那麼多這個樣！”

沈恩衣收了電話退出屋，還好母親聽舅舅的。

接下來時間彷彿過慮消失不見了，沈恩衣腦袋一片空白，白天的時間無非吃飯，待客，打電話拿東西，白綾多少丈不夠，買了可以退，到後面白綾乾脆買了不退。

點香，棺材上的香點著，不可息不可滅，沈恩衣只覺得香柱燃燒時間太快，來不及發(fā)愣又要點上。這更加堅定她以後不要葬禮的決心！

不要葬禮也不要再生小孩。

無生無死，孑然此生。孤獨，寂寞，唉，還不如死了，早死早超生，但轉念一想，用李啓霍哥哥的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

活著纔有希望！

她又想到曾經(jīng)翩翩少年的林以辰，傷心王子，風中鋼琴，他常講常說的希望在明天，明天會更好！

明天真的會更好嗎？

明天心衣上山，從此人世之間再無此一人。人爲什麼要吃飯，穿衣，睡覺，住好房開好車，嚮往花不完的金錢美麗妙縵的美女！

這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像心衣這樣腳一蹬眼一閉，棺材一囗，不爭不問。

不問是每個人最終的結局。

沈恩衣想象著假如這是自己的葬禮，棺材裡躺的是她沈恩衣這個人，不，那時候自己已不是人而是屍體，是鬼，自己躺在那兒，心霍然開朗，頓覺天大地大，那時的自己不用再擔心今天的飯明天的米，今天新衣明天舊，不擔心車子房子，父母子女，不用起牀，睡久了不翻身也不會腰痠背疼。

如果！

唉，那樣子的自己有人會怕嗎？應該有人會怕，既然如此，那就不用葬禮了吧！不用葬禮，不要！火化了了事。

如果可以，林寶寶林寶貝到時來吧！沈恩衣想，我最須要這個，兩個從我母體由我血肉凝結的孩子，來送送我吧！來送送我，在我依然愛著你們而又牽掛你們的時候，看看我。

想著她又由衷發(fā)自內心的感謝林媽，林爸，甚至絕情絕意的林以辰，對，是要感謝，如果不是他們，林寶怎麼長大！

林寶林寶，沈恩衣的心又酸又軟，酸的是結局，軟的是結局之後她還深深地，深深地愛著他們。

昨夜，我又夢到你了！

夢到你又笑又鬧！

天涯咫尺，

伸手可牽！

我是孩子，

你是孩童，於是我們成爲了最好的朋友。

夢裡沒有報怨，

也沒有柴米油鹽，

我陪著你看星星！

心輕輕，

沒有什麼事情打擾和煩惱，

也沒有分開的可能，

那是我的夢，也是你的夢嗎？

夢裡真好！

整個早上，沈恩衣都渾渾噩噩，別人說什麼也就是什麼，她不能思考也不會思考了！只有想到孩子的時候，心纔會緩慢而暖和！奇怪的是，她也沒有那種讓今天趕快過去的想法，一秒鐘也沒有。

駭人的棺材雖然可怕，但裡面躺著的人是心衣哥哥，過了今日，心衣哥哥真的永遠消失了，所以，時間還是慢些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