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湖風雲起
引子:二十年前,在青崖山被五湖盟及天下英雄誅殺的大魔頭容炫曾留下了一座能讓人一夜稱霸天下的武庫,而打開武庫則必須先找到琉璃甲。而後,隨著一首童謠的流出,各方勢力聞風而動。遠在北方的晉王也開始蠢蠢欲動……
冬日深夜,明月高懸,天氣寒冷而清冽。振武節度使李大人府內中院一樹臘梅開的正豔。梅香共月色,人間難得清雅景緻。可惜,如此良辰美景無人賞,府衙之中卻佈滿守衛,持刀握劍如臨大敵。
這般緊張,因爲節度使屢次上書當朝,彈劾晉王招兵買馬調用暗殺勢力,謀反之心昭然若揭!
晉王眼線遍佈,振武節度使之行早就敗露,所上奏章均被人半路截下,根本無法上達天聽。就此,晉王對其下了殺心,勢必先誅之而後快。
朝中時時不得迴音,振武節度使便知事情有變。但身處晉王勢力又無逃脫之力,只好多加防守。
“晉王暗中栽培天窗鷹犬,誅殺朝廷重臣,實存謀反之心,臣拼死也要揭發晉王亂臣賊子狼子野心……”
昏暗燭火搖曳於風罩之中,燭火晃動岌岌可危,像極了這深夜疾書之人。
突然,院內一陣騷亂。
“快看,空中是什麼?”
府衙四周升起數十盞孔明燈,那燈上都印著同樣的花紋:地獄彼岸花。
正是臭名昭著的暗殺組織——天窗,的標識。
然而,少有人認得這標識,因爲,據說,見過的從無活口。
“大人,天窗刺客來了,趕緊跟我走!”振武節度使貼身侍衛鄭毅早年行走江湖,武藝超羣,見多識廣,對這天窗略知一二。如今,投在振武節度使手下乃是被其爲民大義感召,決心誓死護衛。
刺客輕功超羣似從天而降,府內侍衛根本不是對手,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悉數被殺淨。
整個府衙早被來人圍堵密不透風,鄭毅就算武功了得也是雙拳難敵四手,於亂局之中殺出一條血路,攜了他家大人施展輕功逃上屋頂。怎奈這振武節度使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這等飛檐走壁實在做不來,被鄭毅帶的頭昏眼花。
鄭毅帶著這樣一個百餘斤武功全無的大活人,行動起來自是吃力。二人連滾帶爬在屋頂上奔逃。走得沒有幾步,便被一身著玄色披風黑衣人擋住去路。來人頭戴竹笠,黑紗遮面,手握一柄長劍,只見那劍身細長,不同於一般佩劍,反映著淋淋月光,陰寒入骨。
“來者何人?”鄭毅將李大人護於身後。
“交出密函。”黑衣人語氣清冷惜字如金卻讓人不寒而慄。
“休想!”四字便知是敵非友。鄭毅拔劍而上與黑衣人戰在一處。
鄭毅是死地而求生用盡全力,黑衣人似乎並不著急,穩操勝券騰挪不驚。三個回合,鄭毅急於脫身,劍招越發狠戾,一劍直挑黑衣人面門勢必將其梟首才痛快。黑衣人也被這凌厲劍鋒逼得倒退一步,仍舊是沒躲的乾淨,頭上竹笠被劍鋒挑下,連帶面上黑紗一併掉落。
月光下,露出黑衣人絕美清冷的臉。
那張臉,眼眸空洞卻盛滿月光深不可測,面色清冷棱角分明,硃脣皓齒分明一個俊美儒雅公子模樣,任是誰也想不到這般標誌人兒竟是專索人命的暗殺組織天窗之主!
此人正是天窗首領周子舒。
“周大人,你,你是天窗之人?”振武節度使與周子舒多見於晉王府邸。當時,只當這周子舒如人所說是晉王侍衛,誰成想,他竟是人人忌憚的暗殺組織天窗之人。
“周子舒恭送大人上路。”窺得秘密之人都得死,何況,這振武節度使觸犯晉王,更是必死之人。
周子舒此刻不再與鄭毅周旋,飛身揮劍,速度之快令人不及反應,一道寒光閃過,鄭毅應聲而倒。
一劍封喉,狠戾決絕!
見鄭毅身亡,又望及府衙之人被殘殺殆盡,振武節度使自知必死無疑,而終究嘆息道:“周子舒,善惡到頭終有報。你助紂爲虐,來日大難生靈塗炭,皆因今日而起。李某死不足惜……”
話音未落劍鋒起,一劍封喉,仍舊是狠戾決絕。可惜那李大人,一腔爲國爲民大愛卻意難平竟做了這利劍之下的亡魂,懷抱中誓死捍衛的上奏密函也散落空中飄零分散。
周子舒佩劍乃是一柄纏腰軟劍,師父秦懷章所贈,名白衣。
此劍,在四季山莊莊主周子舒手中也曾擊殺世間奸佞,如今,握在天窗首領周子舒手中,已經不分忠奸,僅一趁手的兵器罷了。
其實,周子舒何嘗不知道這振武節度使爲人正直廉明,可是,他有他的使命,各爲其主。
“李大人,對不住了。”面對屍身,他能做的,只有這句嘆息罷了。
白衣劍上鮮血彈落,依舊寒光凜凜。
“首領,其他人已經悉數滅口。”屬下彙報戰情。
悉數滅口,這四個字,多麼血淋淋。
周子舒聽的多了,麻木著,面無表情。
其實,還有一個人活著,他吩咐過,此人由他自己親自送走,這便是李大人的女兒,靜安郡主。
“周師兄。”她與他的師弟秦九霄相識相戀,所以,她喚他師兄。
“靜安郡主。”而他並不知道他師弟喜歡的人是她。周子舒將一瓶鶴頂紅置於郡主面前案上。
“這是?”兵刃聲打殺聲慘叫聲,郡主早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可因與秦九霄的關係,她多少對這周師兄抱有希望,開始,是怎麼都沒想到,滅她家門的竟是此人。如今,見此情形,便全都知曉。
“振武節度使勾結逆臣,密謀造反,已然伏誅。”周子舒肯說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對這個帶他師弟屍身回來的女人的交待。
郡主崩潰痛哭,“不可能,不可能。我爹他一心爲國爲民……”
“其情可憫,其行當誅。今日周某造訪,是想給郡主一個選擇的餘地。承蒙郡主於亂局之中將我師弟秦九霄的遺體一路護送到我手上,周某銘記於心。郡主您是金玉之軀,若自行了斷可免受折辱。”這就是天窗之主的報恩,賜她一個全屍一個體面的死法。
“那我豈不是要謝周大人了,你殺我全家,還肯賞我留個全屍的體面。”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來人既是索命,自己一個弱女子如何能逃。想到滿門被滅,心上人秦九霄戰死,靜安郡主心下一片絕望,便拿起那毒藥瓶子一飲而盡。
“你把九霄,葬在何處?”此毒果然厲害,服下便穿心疼痛。可她還是想問問,她喜歡了那麼久的人葬在何處,她就要死了,不知道能不能靈魂相見。
“四季山莊,睡在了師父身邊。”周子舒對這個女人心中有愧,有問必答。
秦九霄,是周子舒的師弟,更是他師父唯一的獨子。秦九霄殞身,自然要魂歸故里,葬於父母身邊。
“四季花不斷,九州事盡知。之前他曾同我說過,待他解甲歸田,他就會同我一同去居住。”毒發之後,給人的時間也就此一瞬,黑色的血已經順著郡主的嘴角流下來。生前,從沒人知曉她與九霄的感情,如今,她要死了,這個秘密不想再隱瞞。
聽得郡主說出“四季花不斷,九州事盡知”周子舒心中大駭,這隻有四季山莊的人知曉的密語她如何知曉,莫非她與九霄……果然,再聽她講完最後一句話,全然明瞭,原來,她竟然是秦九霄的戀人。
靜安郡主倒地那一刻,一隻木簪緊緊握於手中,周子舒認得那合歡如意紋。
在四季山莊時他親見師弟秦九霄細心雕刻這個紋樣的木簪,那神情極其認真。他曾搶奪過,並滿是期待滿是真誠的對他說,“九霄,日後,你若有心儀的姑娘,師兄定是爲你高興的。”
如今呢,這個他師弟心儀的姑娘就在他面前喝下了他親手送來的毒。
一夜未眠,一夜殺戮。
天光到來,卻彤雲密佈,天空飄起鵝毛大雪,周子舒只覺得冷入人心,寒入百骸。
風雪之中,還有一件令人心寒的事等著周子舒。
“畢長風於扳倒節度使一事惹怒晉王又執意離開天窗,晉王命令您親自動手。”副將段鵬舉傳達王爺口諭。
這畢長風乃天窗侍衛,也是四季山莊舊部。如今,更是除了周子舒唯一一個四季山莊存活之人。因不服晉王殘害忠良迫害四季山莊舊部萌生退出天窗之意。
“畢叔。”周子舒無論多冷酷無情,在這位看著他長大一直跟隨左右的畢長風面前,都是恭敬的喊一聲“叔”。
“莊主,您來了。”因爲反對昨夜對振武節度使的暗殺,他被軟禁在天窗地牢,如今,被帶到周子舒面前等候發落。可他見他,仍舊喚他“莊主”,他可以不承認天窗,但打骨子裡認定自己是四季山莊的人。
“畢叔,四季山莊只剩你我了。”畢長風不知道,一聲“莊主”勾起周子舒內心多少淒涼。
“八十一個兄弟跟著你來到了晉州,如今,只剩你我。連九霄都死了,還有什麼四季山莊。”畢長風不是個愛感嘆之人,可如今,他這個四季山莊舊部即將被處刑,而他,周子舒,他的莊主,一心效命晉王,創立天窗,早已經不是什麼“莊主”!
畢長風的話深深刺痛了周子舒,引得真氣震動,不由咳嗽氣短。
老畢知他先前受傷,但也不禁奇怪,以周子舒的身手沒幾個能重傷他,一般的傷不至於纏綿許久:“你的傷怎麼還沒好!”
他仍舊是關心周子舒,即便,他將親自動手爲他行釘刑。
無論內心多淒涼痛苦,周子舒都不形於色,他早已經將自己活成了活死人,沒有感情沒有眼淚沒有笑容的看不出悲喜的人。他沒有迴應畢長風的關心。他內心不捨畢長風,可天窗的規矩是他定的,誰都得遵守,畢長風不例外,他,周子舒也不例外:“有影無蹤,有進無出,無所不知,無所不在。這四無是我創立天窗時晉王的要求。天窗,進來了便出不去了。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不能站著出去還不能躺著出去嗎?就算是痛痛快快的活一天也好過繼續淪爲晉王的走狗。”有什麼不知道,老畢坦然。
“你寧可淪爲廢人,也不願再跟著我了?”周子舒內心悽然。
“這些年來跟著莊主,你叫我幹什麼我幹什麼。但四季山莊至親屢遭迫害,讓我不得不質疑晉王的初衷。事到如今,我實在幹不下去了。別說打七根釘,就是千刀萬剮,我也不幹了。我知道你也沒辦法,我不怪你。要是你還顧念老畢跟著您那麼多年的情分,就請賜釘吧。”畢長風決然,死也要離開天窗。
“也是,子舒能做的也只有親自送畢叔一程了。放心,子舒會照顧好你的家人。”怎麼照顧呢,給一筆銀錢罷了。
“放心,擔心,我也都不會知道了。莊主,請吧。”不待人押送,畢長風坦露上身,坐在長椅之上,等周子舒取釘行刑。
機關開啓,一陣嘶啞之聲中,一個精緻的漆紅色盒子打開,裡面,立著七顆寸許梅花釘。這便是讓天窗之人談之色變的七竅三秋釘。何謂七竅三秋釘?那位門口值守的老人可謂熟知,這邊在行刑,他在那一邊感慨一邊向另一個剛進天窗的年輕人講這七竅三秋的厲害:“哎呀,這個老畢啊,真是一條硬漢啊。七竅三秋釘,那可不是一般人能熬得住的。”
“張哥,到底啥是七竅三秋釘啊。”年輕人聽得裡面隱隱傳來慘叫,早就嚇抖了腿。
“唉,七竅三秋釘,三載赴幽冥啊。一旦受了這釘刑,不但你的武功盡失,五感也是全失啊,先是不能言,不能看,後來五感全失。人雖廢了可你這心哪卻還明白,就是讓你活受罪三年,才能給你吹燈拔蠟。”
“那爲啥要受這個罪,乾脆直接死了算了。”
“瞧你說的,能叫你死的那麼容易嗎?這就是天窗的規矩,讓你害怕的不行,你才琢磨著不能走啊,不能離開。”又聽得一聲慘叫,他頓了頓,“萬一哪天你豬油蒙了心,不想在天窗幹了,就辦差的時候把刀拔出來假裝不小心,往上一碰死了算了。這樣,咱們莊主還可以照顧你的家人。”
“不不不,我可不敢,我一輩子只忠於天窗,忠於莊主。”老者的話聽得年輕人嚇飛了魂,連忙表忠心。
這二人正議論的起勁,沒注意到周子舒已經走到近前:“你叫我什麼?”
“莊主!”年輕人嚇到不知如何應對,脫口而出。
周子舒面色慘白,悽然道:“四季山莊最後一個人也沒了,莊主二字休要再提。”
就在剛剛,他親手爲唯一一名四季山莊舊部打下七竅三秋釘。天窗首領周子舒終是親自殺了四季山莊的唯一舊部。
差遣了心腹韓英去料理老畢,周子舒一個人茫然走進這漫天大雪之中。
天寒地凍,仿若此時周子舒的心境,“十年了,十年不歸路。我記得四季山莊每張死在我面前的臉。都死了,唯獨我活著,憑什麼?當然是憑我不配好死,我活該活著。天窗首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這麼耀武揚威的活著,卻保不住一個我想保護的人……”
思及此,周子舒心緒翻滾,一口鮮血吐在皚皚白雪之上。
晉王府邸黎淳殿內,天窗副首領段鵬舉正在聽候王爺垂問。
這晉王三十上下,也是生的端莊偉岸一副俊雅容貌,但這儒雅之下卻有著一統中原榮登大寶的野心。
今日晉王身著一襲寶藍色錦緞暗紋朝服,那一襲華服著金線繡著龍蟒紋及其華麗,手中把玩一串十二子的貓眼琉璃串。像串珠這等玩物,早年是修行之人用來計數誦經次數的,後來爲達官貴人把玩,材質更是由最初的菩提子更新換代及其奢華。貴人們手中的玩物自然不是修道用,說是算計天下名利算計人心更爲貼切。
“子舒,爲何遲遲不來見孤王啊,他的傷還沒好嗎?”這周子舒是晉王的表弟,更是他的心腹近臣,亦是他的一把利刃,已經爲之效命十年,只是近來,晉王總感覺他在避著他。
“回王爺,逆臣網絡江湖高手,爲虎作倀,個個武功高強。首領久未出手,今次怕是牽動了內傷,這幾日正在閉關療養。”段鵬舉如實回話,但這話裡也是有話,強調首領久未出手,這是在暗中邀功。
晉王卻並未理會,在他心裡,畢竟沒人能替代周子舒。但他又有些怒其不爭道:“自從他爲了秦九霄之死暈厥吐血之後,他這內傷多久了?一年多了吧?爲了一個秦九霄一蹶不振,真是難堪大任。叫他儘快來見孤王!”
“是。屬下遵命。”這段鵬舉表面不漏聲色,內心竊喜,聽王爺這語氣,這回怕是惱了周子舒。
段鵬舉本就是晉王身邊侍衛,天窗成立之後調任副首領,實則監視周子舒。這就是帝王之心,重用而牽制力求平衡,眼線遍佈手眼通天。
崇明苑,周子舒的個人府邸。
此刻,他正站在一副三九紅梅圖前悵然若失,“四季花長在,九州事盡知”,這副畫原本留在了四季山莊,而眼前這副,是他組建天窗帶領兄弟們到晉州後臨摹。唯一不同,那花均未著色。那幅圖一棵梅樹開滿八十一朵花,代表四季山莊八十一名弟兄。十年來,每折損一人,周子舒便親自爲一朵圖上硃紅色。如今,那副圖已經滿是盛開的紅梅,唯剩下一朵,那便是他自己。
其實,他早就堅持不下去了,在最最親近的師父唯一的兒子他的師弟秦九霄死後,他的心也跟著死去了。離開天窗,他便是在那時候著手準備。
如今,晉王逼著見面,也該到了攤牌的時刻。
周子舒在銅鏡前坐下,緩緩解開褻衣,一身釘痕觸目驚心。他內心自語道,“爲了離開天窗,我用了一年半的時間,爲自己打下七竅三秋釘。七竅三秋釘其實有兩種打法。若是一次連釘七根下去,受刑人不久便會盡失五感只能以廢人之身茍活三年。但若是每三個月釘進一顆,讓釘子慢慢長進血肉融爲一體,雖然也是隻有三年之限卻能剩下五成功夫,還能保證五感漸失直到最終。只是需要忍受三年又十八個月的錐心蝕骨之痛。”
“師兄,不要啊……”銅鏡之中,秦九霄立於身後痛哭不已。他的師兄,這是給自己判了死刑,還是慢慢折磨日日受罪的死法。
見秦九霄哭,周子舒也雙目含淚,“九霄,你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是我活該。四季山莊,八十一個人九九歸一,統統都葬送在我的手裡,我一個都保護不了。我還親自將你的心上人送走。我死後,還有什麼臉去見你啊。”
周子舒有些神志恍惚,對著鏡子裡師弟喃喃自語,“不知道這會兒,靜安郡主和你見面了沒有,她在向你告狀了吧。怎麼會有我這樣的惡師兄,送給弟妹的見面禮竟是一瓶毒藥。”
後知後覺痛徹心扉的懊悔讓他神志失常般連哭帶笑。
秦九霄似是生氣了,沒有回答他,而是消失了。連幻想都沒了,周子舒又哭又笑中舉起利刃,忍著劇痛割開那些已經癒合的傷口,霎時鮮血淋漓,身上那些釘子彷彿剛剛釘下去一般可怖。
這漫天的大雪一直沒有停的意思。周子舒就在這漫天風雪中披著一身寒氣來到晉王面前。
“周子舒參見王爺。”拜倒在晉王面前的周子舒面色蒼白有氣無力。
“快站起來。你這臉色……實在不行你先歇歇。你是國之柱石,孤王的大業還需要倚仗於你。”晉王先前質疑周子舒裝病不肯見他,今日得見,心內懊悔,還真是錯怪了他,隨之,也關切起他的身體來。
周子舒並未平身,依舊跪著回話:“子舒本是江湖草莽,只配做王爺的一把刀。而今河東平靜,王爺需仰仗的是治國之才。子舒只是一介武夫,難以擔當王爺重任。”
此話一出,晉王神色嚴肅,擲下把玩之物,正色道:“子舒,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周子舒解下外袍脫掉褻衣,露出一身釘刑滿目血空窿,“子舒心氣已折,內傷不愈難堪大用,但乞骸骨還鄉。子舒已退出天窗,自己給自己請了七竅三秋釘之刑。自己給自己批了。這釘子我已經打下去六顆,若再打一顆,怕是不能撐著來見王爺。願王爺念在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與我一個成全。”
晉王難以置信。他重用之人信任之人,竟然私自退出天窗,還私自損傷自己讓他毫無阻攔餘地。他幾乎氣急,跑到周子舒面前,看著那一身的血,又氣又惱又心疼,手顫抖著指著他道,“好,特別的好。周子舒,你不愧爲天窗之首,殺伐決斷,對自己都下的了這麼狠的手。”
越說越氣,不禁拔出身旁侍衛的劍,直指周子舒咽喉,狠戾道:“既然你都不想活了,本王可以成全你,爲何要費這麼大的周折?”
見狀,殿上侍衛全然跪倒求情:“王爺息怒!”
周子舒依舊面無波瀾,平靜道:“子舒這條命是王爺給的,王爺若肯,子舒便拖著殘軀多活兩年。王爺不肯,這條命拿去便是。”
晉王面對心意已決的周子舒瞬間動了殺機,高舉利刃就向他頭上砍去。可,終究,這是他在意了十年之久的人,也是最初志同道合的人,那一劍始終未落到周子舒頭上,而是被狠狠擲到他身後,重重砸在地上。
晉王似哭似笑,身體氣急而抖,失態道:“都是騙我的,允行走了,北淵……北淵沒了,呵呵呵,孤王真的是孤家寡人了。子舒,你是騙我的對吧。若孤王留你一條性命,輔佐我成就大業,你肯不肯?”
然而,回答他的依舊是冰冷堅決的聲音,“子舒懇請王爺賜下最後一根釘。”
晉王片刻斂了神色:“你寧可成爲廢人,也不願做本王的股肱之臣。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七竅三秋釘,三載赴幽冥。周子舒,你要好好的活著。三年,三年之內本王必入主中原榮登大寶。我要讓你看看,我,就是那個天命之子。沒有了誰,都能成!”
“臣盡力爲之。”周子舒叩首再拜謝。
事已至此,毫無轉圜餘地,晉王不禁落淚,只是,一殿的人俯首在地無人得見,吩咐:“鵬舉,就依他的意思。從今日起,你就是天窗的首領。”
說罷,轉身走出大殿。
“首領,王爺的意思是……”段鵬舉聽聞晉王口諭心裡早就樂開了花,嘴上非要假惺惺再確認一番。
“恭喜你我,今日都得償所願!”周子舒將最後一顆釘子交到段鵬舉手上。
大雪依舊鋪天蓋地,天地銀裝素裹。
領了最後一顆釘刑,周子舒拖著虛弱的身體騎馬闖入漫天大雪中。身體雖然日日忍受真氣衝撞之痛,內心卻輕鬆愉快,原來,毫無掛礙的去赴死,是這等痛快。
只是,不曾回頭的周子舒不知道,在高高的王府城樓,晉王,他的表哥,他曾經誓死追隨的人,正一瞬不瞬盯著風雪中漸行漸遠的身影,“涓涓江漢流,天窗通冥世,讒邪害公正,浮雲翳白日。你等著,周子舒,本王且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