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間,秦知了感覺空氣都凝固了,這句話太霸道了,不過他很喜歡。
被追殺了這麼久,而且全無反抗之力,這讓他生出了不小的火氣。只是不知道這位是山谷裡的哪位長老,貌似他熟悉的幾位性格都對不上號。
大蛇冷漠以對,散發出的氣息愈發恐怖,烏雲蓋頂,空氣似乎沸騰了,山巔的氣流爭先恐後的向外逃逸。
秦知了趕緊雙手拄劍,只感覺一座大山壓在心頭,肌體都要被割裂。
下一秒,所有異象突兀的消失不見。擡頭看,天上還是那個太陽,一切如常,讓他懷疑剛纔是不是在做夢。
大蛇口吐人語,“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和我這樣說話了。”
聲音隆隆回蕩,語氣倒是相當平和,略有些感嘆,並不如何暴戾。
“嗤,你很強嗎?裝什麼大瓣蒜。指不定躲在哪個深山老林,數十年見不到一個人影,你指望那些靈智未開的野獸對你說嗎?”神識震動天地,發出的聲音不帶感情色彩,但這其中的譏諷實在顯而易見。
“你說的倒也不無道理。”大蛇顯得很平淡,點點頭又搖搖頭,“不過你又怎知我不是從深處沐浴各族鮮血殺出來的。”
“你要有如此血性,會在這裡欺負我族兒郎?”
大蛇淡漠道,“狩獵而已,就像你們人類獵殺山中野獸一樣。你們要生活,我也要生存,無關對錯,只有強弱,歸根結底還是他們太過弱小,只配成爲我的腹中之食。”
秦知了默然,在巨大的實力差距面前,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感受到他的情緒波動,大蛇淡淡瞥了一眼,隨即不再理會。這般高高在上的姿態,讓秦知了很想一劍戳死它。
天上繼續傳來浩大聲音,“長蟲,你這般挑釁我族,可曾想過自己的下場,你就不怕我族的報復嗎?”
“你要知道,我族能夠紮根於此數千年,不是沒有理由的。”
“你當我是嚇大的嗎?修行艱難,萬靈闢道,若是畏這畏那,沒有與天爭、與地鬥、與萬靈相搏的勇氣,那還修什麼仙,爭什麼道,早就是爛泥堆裡的枯骨了。”大蛇淡淡道。
秦知了心頭震動,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一條蛇口中說出來的。
窺一斑而知全豹,一字一句可見其道心堅固,不談當下彼此立場,這頭大妖確實有其厲害之處。
想到對方從始至終有恃無恐,秦知了心中不由一沉。如果沒有足夠的底氣,不是對自己有著絕對的自信,是表現不出這般姿態的。
空中的神識沉默了一會兒,繼續震動傳聲,“我倒是小看了你,你若是……”
“夠了!”大蛇直接打斷,“到此爲止了,你當我看不出嗎?拖延了這麼久,想來也稱你心意了。作爲代價,你這縷神識就留下來吧。”
大蛇頭顱對著天空,驟然張嘴一吸,天上生成一個數十丈大小的渦旋,吞沒光線,聚納靈氣,瞬間天昏地暗。
“想要吞掉我這縷神識,也要看你有沒有這麼好的胃口。”
渦旋中,一道青光迸現,凝聚成尺許長的青色半透明小劍,燃燒起青焰,不退反進,光芒一閃就刺入大蛇頭顱。
“嘶!”
大蛇仰天長嘯,音浪滾滾,震動整片地域。對方以神識作劍,施展燃識之術,讓它的神識受到了些許創傷。
秦知了不敢輕舉妄動,縱然大蛇此刻發狂,但卻始終分散出一縷神識將他牢牢鎖定。
大蛇平靜下來後,調轉頭顱,盯著秦知了的豎瞳冰寒至極。
“死!”
大蛇吝嗇言語,在它眼中,秦知了根本不配它多說任何一字。
不入修行之門,衆生皆是螻蟻。
龐大的蛇軀俯衝而下,壓迫的空氣發出刺耳的尖嘯聲。
秦知了毫不猶豫,轉身跳下山崖。
他當然不是想要自殺,而是想要死中求活。
風掠過耳畔,嗚嗚作響,崖底巨大的嶙峋石塊在視野中逐漸放大。
“轟”
一聲巨響,山頂崖畔崩碎,無數碎石滾落,大蛇自空中一同落下。
秦知了眼神一凝,機會來了。
他雙手握劍,猛的插入崖壁,同時雙腳抵住崖壁一同摩擦。
崖壁乾燥,不生青苔,稀稀疏疏長著一些雜草,還有幾棵半人高的小樹頑強的紮根石縫。
向下滑行十數米,秦知了終於停下來,滾落的碎石已經來到頭頂數丈開外,大蛇更是張口向他咬來。
秦知了左腿發力,拔出劍,在崖壁上往側面奔跑起來。
大蛇咬空,身體將崖壁砸出一個大坑,亂石激射。一枚枚碎石宛如射出的箭矢,蘊含著巨大的衝擊力。
幾枚碎石打中秦知了的後背,讓他身體前傾,平衡被打破,整個人自崖壁跌落。幸好下方數米就有一顆貼崖樹,他伸手牢牢抓住,讓自己掛在崖壁上。
大蛇徑直落下,一雙橘黃色的豎瞳卻直勾勾的盯著秦知了。
一股龐大神識升空而起,對著秦知了碾壓而來。秦知了頭痛欲裂,腦海一片空白,天地霎時失音。即便是要失去意識了,他依然本能的抓住小樹不放鬆。
這個時候,他的頭部瀰漫出白光,雖然微弱,但卻不可動搖,將大蛇的神識牢牢阻擋在外,僵持片刻,大蛇的神識最後退走。
秦知了恢復清明,雖然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但他知道自己挺過了這關。
下方傳來“砰”的一聲巨響,大蛇墜落崖底,激起一大片塵埃。
無暇去關心大蛇的情況,秦知了知道這點傷害對大蛇來說根本微不足道,當務之急是要脫離崖壁。
此時秦知了所在的位置距離崖頂十數丈,他不敢耽擱,雙腿在崖壁往側面一蹬,他沿著崖壁小幅度的斜向上向著崖壁跑去。
劇烈的動作引動累積的傷勢,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全身上下又酸又痛。
下方,灰塵散盡,大蛇顯出身形。搖晃頭顱,以它這般強悍的身體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也有些頭暈目眩。
看到崖壁上的秦知了就要到達山頂,豎瞳中閃過一道寒光。只見它盤踞身體,低伏頭顱,居然從地上猛的彈起。
秦知了剛剛爬上崖壁,喘口氣的功夫,就看見大蛇躍到半空中,然後身體重重砸在山頂。
整座小山都在顫動但並沒有被砸塌,山頂經過聚靈陣終年累月的靈氣洗刷,堅硬程度遠超過一般山頭。
大蛇尾巴一掃,秦知了竭力做出躲避的動作,但疲累的身體根本躲不過去,身體橫飛,然後在地上連連翻滾,手中一直緊握的劍也脫手而出。
大蛇似乎並不想這麼快要了他的命,這一擊故意留了力道。饒是如此,秦知了也不知道斷了多少根骨頭。
掙扎了幾次才勉強爬起來,能夠活下來,秦知了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劍落在幾步遠的地方,秦知了一瘸一拐的走過去,撿起劍,單手舉著劍顫顫巍巍,索性用雙手握劍。
這把劍陪伴了他許多年,並沒有展現什麼神異,也不能讓他看到希望,卻可以讓他擁有勇氣。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救不了人,卻可以讓人不那麼絕望。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大蛇並沒有阻止他,或許在它看來秦知了的行爲只是垂死之人的無謂掙扎。
大蛇探下頭顱,看著不斷放大的蛇頭,秦知了握緊劍,無悲無喜。雖然年歲不大,他卻比很多人更看淡生死。
寫書人總說,生死間有大恐怖,但今天看來,似乎並不如此。也許是自己活過的年頭太短,對於世間的留戀太少的緣故。
出乎秦知了的預料,攻擊並未如期到來。大蛇的頭顱停在了半米外。
橘黃色的冰冷豎瞳中,恐懼、驚喜、詫異、疑惑,各種各樣的情緒一一浮現,最後斂於平靜,歸於冷漠。
這還是秦知了第一次在一雙眼睛中看到如此複雜的情緒流轉,心中疑惑,但並不妨礙他抓住機會。
雙腿借力,身體騰空,腰部擰轉,雙手高舉,重心下壓,一氣呵成,劍尖朝著大蛇右眼落下。
大蛇不避不閃,合上眼膜。
“鏗鏘!”
一聲金鐵撞擊聲過後,大蛇毫髮無傷。一擺頭顱,頓時將秦知了撞飛出去。
這一次,劍被他牢牢抓在手中。顫抖著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只是仰起上半身,一根冰矛飛來,瞬間將他腹部洞穿,將他釘在地上。
天空一片碧藍,那一條條光帶隱約,太陽都要西下了,光芒依然這麼耀眼。他昏昏欲睡,但腹部的劇痛每每將他喚醒。
左手抓住冰矛,刺骨的冰冷讓他精神振奮了些許,稍一用力將冰矛貼腹折斷,用手撐住地面,緩慢起身,讓斷矛透體而過。
豆粒大的汗珠自臉上滑落,劇痛讓他的意識格外清醒。腹部手腕大小的傷口前後透亮,凝結的紅色冰碴根本擋不住汩汩流出鮮血。
竭力收緊腹部的肌肉依然毫無用處,跨過啓明第一道關卡之後,修行之人對於身體更加敏感,一般的傷口都可以通過控制傷口附近的肌肉閉合傷口,從而止血,奈何秦知了的傷口太大了。
拄著劍,秦知了勉強站立起來,還沒有什麼動作,大蛇遊曳過來,一尾巴再次將他掃飛。
這一次,秦知了沒有再站起來,努力了幾次,身體根本不受控制。
恍惚之間,看見大蛇探過來頭顱,然後時間彷彿倒流。
跳下山崖、各自奔逃、搏殺巨猿、採挖植物幼芽、營地裡吃飯、山崖上眺望這片地域……
“鎖!”
一道朦朧聲音響起,所有畫面頓時支離破碎最後歸於黑暗,刺目的白光閃過,秦知了清醒過來。
這根本不是什麼時間倒流,而是記憶回溯,有人在窺探他的記憶。
“鎖心關!”
大蛇嘶吼,雷鳴般的聲音在山頂炸響。
趁著秦知了意識模糊,大蛇肆意翻撿秦知了的記憶,壓根沒有去想,有人居然會在這麼一個小東西腦中留下這樣一道術法。
探入秦知了頭部的部分神識被攪碎反而化作了秦知了的滋養,神識受到重創,如果沒有數年的休養,根本難以恢復。這讓它怒火洶涌,幾乎要掀翻這片天地。
同時,它也有些驚疑不定。“鎖心關”這道術法,對施術者的修爲要求極高,至少也要是神遊境的修士,在付出巨大的代價後才能成功,一丁點差錯都有可能讓被施術者記憶受損,終生飽受記憶混亂的煎熬。就算是它也只是聽說,從來沒有見到過。
大蛇眼神閃爍,它相信施展這道術法的人已經死了。這道術法的代價很大,一般都是作爲大能者臨死前對於後輩的廕庇,而且自己對這個小東西如此作爲,那般修爲的人早就殺過來了。
神遊者,探天索地,出入幽冥,百里之地,念動即至。
聽到大蛇的嘶吼,秦知了也露出思索之色,這個時候他的精神格外飽滿,邏輯前所未有的清晰。想來想去,也只有將他撿回山谷的宋爺爺的可能性最大。
“你身上不簡單,不過與我無關。既然無法直接探索你的記憶,吞掉你然後煉化你的意識也是一樣,縱然記憶殘缺也足夠了。”大蛇開口,屢屢受創徹底激起了它的殺心,本來的一些謀劃也不重要了,只要吞掉秦知了一切都夠了。
秦知了無奈,雖然他精神不再萎靡,但身體受創太重,根本無法行動。
大蛇蠕動龐大的身軀,刺骨的殺意席捲整座山頂,氣溫陡降,點點雪花從空中飄落而下。
大蛇忽然停住身形,冷漠道,“還真有不怕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