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林間逐鹿
有了順眼順心的人陪伴,司馬離憂覺得蔓草從生的路途變的有趣起來。
二人各報了家門。姜雲曦自稱北地邊民,師從家嚴,出身行伍,今年二十五歲,虛長司馬離憂六歲,如今鄉梓之中父母故去,又無血緣親眷,乃一浪蕩江湖之遊俠。
“姜兄如此神武之人竟然這般孤苦,真是令人心生憐惜!”如此孤苦身世,令司馬離憂深深悲切了一陣,但旋即又覺得,這樣也好,無牽無掛,便勸慰道:“斯人已逝,姜兄多思無益。行走天地,天涯路遠、心無掛礙,倒也自由自在。”
雖是如此說,但提及自己身世也不免感慨:“在下還不及姜兄,好歹姜兄還知道自己祖籍何處,父母何人,我卻什麼都不知道。”
姜雲曦詫異道:“怎會如此?”
司馬離憂搖搖頭:“忘了。師父撿到我時便都忘了。不過,我有師父疼愛,黃龍山無憂谷便是我的家。師父傳我武功還賜我姓名,衆門人也待我如親人,生活也算快活愜意。”
姜雲曦看著笑起來眼睛完成月牙兒的司馬離憂道:“想必離公子遇到尊師後所受養育頗優厚,才能滋養出這通身自信華貴之氣並這般……”他突然便不說了。
司馬離憂哪裡肯依,非得打破砂鍋問到底,要他把話講完全。
姜雲曦被他纏的頭疼,只得道:“並這般頑劣驕縱。”
春華秋實聽了都笑出聲來。
心想,這位姜大俠真是慧眼如炬,這纔剛剛相識便識得少尊主脾性。
司馬離憂炸了毛:“我哪裡頑劣驕縱了?”
姜雲曦直言:“方纔,我都向你道歉誤認你是姑娘,還是不依,逼我對招,這還不頑劣驕縱嗎?若是我武功不濟,估計這會兒都被你扔那陷阱坑裡也未可知。”
這話聽的春華秋實好生奇怪,方纔少尊主講他們相遇可隻字未提什麼誤認姑娘的事,便圍著姜雲曦問到底如何。
司馬離憂哪裡肯讓他講,對春華秋實轉移話題道:“且還有乾糧?我餓了。”
二姐妹便從行囊中翻出一些乾巴巴的白餅來。
四人下馬休息,司馬離憂黑著臉遞與姜雲曦一個餅。
姜雲曦自然知道方纔不小心說到他窘迫處惹惱了他,便討好道:“先別吃這些了,我去去就回。”
說著,飛身上林間高枝。
司馬離憂一見也提輕功追了上去。
姜雲曦向他指了指七八丈開外之地,只見那裡深草之中仿若有什麼動物,姜雲曦小聲道:“口福不錯,應該是隻梅花鹿。”
說著一閃身影朝那出深草而去。
林間捕鹿,有意思。司馬離憂豈肯落後,如影相隨亦追了過去。
那處深草之中確實是一頭梅花鹿。
梅花鹿十分機敏,預感危險迅速逃跑。
其實,司馬離憂只要擲出身藏的柳葉鏢,那鹿便唾手可得。他本來已經探出柳葉鏢,可他本能的心思促狹,就想跟著姜雲曦看看熱鬧,沒有要出力幫忙的意思。於是,便又悄然放了回去。可這個小動作早就落入姜雲曦眼中。姜雲曦也想,既然你不肯助我,那咱就陪著這鹿多跑會兒,於是,也不肯擲暗器。
如此,在密林之中,一白一藍兩道身影忽上忽下既不肯太遠也不肯過近追趕著一隻驚慌失措逃命的梅花鹿。
開始是要捕鹿,後來便成了這二人比試輕功耐力的追逐遊戲。
如此撒歡的跑起來,這感覺,還真是爽。
直到兩人跑的身上微微出了汗,直到累的那隻可憐的梅花鹿倒地不起,這場幼稚的高手追逐遊戲才落幕。
兩人看著奄奄一息的梅花鹿,司馬離憂氣喘吁吁道:“你爲何不擊殺它,偏要追著跑?”
“我就是要累死它!”姜雲曦也促狹道。
聰慧如司馬離憂自然知道又著了此人的道兒,擡手要打。
姜雲曦投降道:“停停停,先吃飯好不好,等吃飽了慢慢打。”
司馬離憂自然是十分餓了,打昨天晚上就沒好好吃飯。聽他如此說,便也做罷。這放眼望去,一路跑下來都不知道落下春華秋實多遠了。不過,還好,那姜雲曦時不時用小石塊樹枝啥的調整那鹿兒奔跑的方向,不至於他們往出蜀地反方向跑。
二人休戰,姜雲曦拎著那一百多斤的梅花鹿尋了一處山地溪流,抽出匕首現場宰殺了那鹿。
司馬離憂看著他麻利的宰殺清理,弄的滿手鮮血,嫌棄道,“姜兄,你看著溫潤親厚,可動起手來卻這般血腥,真是人不可貌相。”
姜雲曦擡眼看了看在一旁看熱鬧的司馬離憂,道,“我不殺它你怎麼吃鹿肉?難道要整個吞了不成?這樣,你要是嫌棄,一會兒自己吃餅就好。”
“嗐,姜兄你誤會了,我是說像姜兄這等風光霽月的人物就不該沾這樣的血腥之事。”司馬離憂趕緊解釋。
“我……哪裡是什麼風光霽月的人物!”姜雲曦似有片刻出神,自己小聲道。
他手上十分麻利,很快就剝掉了鹿皮處理乾淨了內臟,將那鹿肉拿到溪流中清洗。
司馬離憂見他如此,問:“怎麼,姜兄,你有心事?”
“沒有。”姜雲曦不肯輕易吐露心事,對司馬離憂道,“怎麼辦,怎麼通知你那倆丫頭過來?”
交淺不言深。司馬離憂見他不願意說便不追問。
司馬離憂自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擰開蓋子,裡面竟然飛出兩隻小巧的通體黑色的蜂來。那蜂繞著司馬離憂飛了一圈便忽的飛遠了。
姜雲曦一邊收拾鹿肉一邊問:“這又是什麼新鮮玩意兒?”
司馬離憂道:“這是我無憂谷中的信蜂兒。只要我們無憂谷弟子在方圓十里,這蜂便能尋到,帶他們到咱這兒來。”
“這小東西是怎麼養的?”姜雲曦好奇問。
司馬離憂白眼道:“這是我谷中密術,不可傳外人。”
姜雲曦一笑了之,這江湖之大,各門各派都有自己不外傳之術,他自然不會強求。
收拾好了鹿肉,又去撿來不少乾柴,這會子就等春華秋實過來,取火摺子生火烤肉了。
二人坐在潺潺的溪水邊,難得的安靜。
姜雲曦變戲法般自懷裡摸出兩個紅彤彤的野果子,在清澈的溪水裡投洗乾淨,遞給司馬離憂一個。自己先咬了一口吃起來。
這是山梨果,司馬離憂認得,他記得這果子可是酸澀的很,即便是熟了也是難以下嚥,怎麼看姜雲曦吃著那麼美味呢,難道,此處的山梨果與無憂谷的不同?
“姜兄,你吃著不酸嗎?”司馬離憂問。
姜雲曦搖搖頭,好吃的都沒空搭理他。
司馬離憂忍不住好奇,也大大咬了一口。隨即便苦了臉,簡直酸的下巴都掉了。他趕緊吐出那口果子,連同手裡的都擲向姜雲曦。
姜雲曦見他上當,才一口吐出嘴裡含著的果肉,一邊躲他的追打一邊開心的笑。
這二人鬧騰的歡,全然沒注意已經趕過來的春華秋實姐妹。
看著嬉鬧的二人,秋實都驚呆了,她拽拽春華衣袖:“春華,你看,少尊主,笑的後槽牙都露出來了,什麼好玩的事笑成這樣?”
春華心裡突然好難受,別的說不上來,就是覺得這二人在一起就莫名的喜感和諧。重點是,他們自小在一處也時常會玩笑,但從來沒有見過開心成這樣的司馬離憂。他看向姜雲曦的眼裡閃著光芒。
待到圍坐烤肉,司馬離憂自然而然與姜雲曦坐到一處,和春華秋實隔開好一段距離。彷彿他倆纔是一家人。這讓二姐妹心中又一陣失落。
他明明自己手上也在烤,烤熟了卻不肯吃,都遞給春華秋實。然後耍賴非要姜雲曦手裡的。
要是以往,少尊主如此肯照顧她們,春華心裡是十分感動的,可少女敏感的體察到,今日少主的關心是另有所圖,他無非就是想吃薑雲曦手裡的鹿肉。
他手裡的加了料了嗎,他手法與衆不同嗎?春華自己想著,那鹿肉都不香了。
偏偏這會兒姜雲曦道:“二位姑娘多吃點,捕這鹿你家離公子可是出了大力氣的……”
他還未講完,司馬離憂想起方纔二人對著使壞最終活活累死梅花鹿的事,便看著他笑的前僕後仰。被他感染,姜雲曦也忍俊不禁。
春華秋實自然不知道怎麼回事,莫名其妙看著他倆。
春華轉著手裡的烤鹿肉,似乎有些明白,自打少尊主與這姜雲曦相遇,他便不再只是她們的少尊主了。他們只要在一處,便自帶隔離,在那個圈子裡有他倆獨有的秘密,就連一起長大的她與秋實都給生生的劃在了外面。
在這種感覺下便有種預感,她心底那點微妙的喜歡,再沒機會說出來。因爲,她在司馬離憂的眼裡看到,他有一種不自覺的、迷戀神態,悉數都給了這個偶遇的姜雲曦。
姜雲曦手中的鹿肉烤熟一塊兒便被司馬離憂搶過來一塊兒,這樣吃了兩塊,司馬離憂方纔想起來,日前,他在前面鎮子上是打過一壺酒的,就帶在秋實那馬上行囊中,便興沖沖取了來。
那是一個古樸的瓷罈子,裡面裝著大晉最負盛名的美酒——杯莫停。
在無憂谷師父什麼都慣著他寵著他就是不肯放任他喝酒,因爲,無憂谷的門人要隨時救助傷者,又要採藥煉藥嘗藥,酒這東西,一但喝了便會嚴重影響味覺嗅覺,影響醫者判斷。故而,他也絕不敢放肆。可今日,著實高興,若沒有此物助興,與姜雲曦痛飲幾杯,總覺得欠缺。
見司馬離憂碰酒,秋實待要去阻攔,春華一把抓住了她。她心想,罷了,少尊主在谷裡也圈養了這許久,此番出來,還是依了他的性子吧,況且,今日,他與那姜公子一起,是真心的高興,何必掃他性呢。
司馬離憂取來酒自己並未喝,而是遞到姜雲曦眼前。
見有酒,姜雲曦眼睛都亮了,伸手便想拿過來喝。
司馬離憂又收回了手,笑著道:“姜兄,你不怕我在酒裡下藥?”
姜雲曦不在意道:“我怕什麼,你下藥是劫財還是劫色呢?在下身無分文,又是個男人,恐怕你也沒有什麼可落的?”
司馬離憂聽了許久沒話可說,微微抵著頭不好意思的笑。
可能這二位正主還沒覺得如何,春華小丫頭的臉騰的紅了。她就是直覺,司馬離憂此刻在心裡大聲叫囂呢:“我劫色,我劫色,我~劫~色~啊……”
其實,司馬離憂也的確是這樣子想的。
青春年少的感情,往往不怎麼需要積澱,就像枝頭已經含苞待放的花一樣,暖風一吹,便開了。如今的司馬離憂就是這樣,他在不經意間只覺的這姜雲曦怎麼看怎麼順眼。聽他如此說,他便心裡壞壞的想,若是真能一親芳澤,應該也不錯。
於是,他假裝不經意喝了口酒,纔將那酒遞給姜雲曦。姜雲曦大大咧咧的,毫不在意他用過,就對著罈子痛快喝起來。
二人大口吃著肉,輪流喝著同一壇酒,甚是痛快。
司馬離憂極少飲酒,幾口烈酒下肚,便有些上頭,不禁吟唱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哈哈哈……”
姜雲曦苦笑道:“離公子長在蜜罐裡,何來的憂愁?”不待他答,接著吟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爲君故,沉吟至今……”
司馬離憂拍著他肩膀道:“痛快,姜兄,和你在一起真是無比快意。可惜,這酒少了些,不能盡興。等到了洛陽城,你我定要痛飲一場,一醉方休!”
姜雲曦與司馬離憂擊掌應諾:“一醉方休!”
春華頭低低的,難受的擡不起來。
秋實這丫頭比春華心性要單純,性子裡也比較淡然,對少尊主與這位姜大俠種種親密倒是不甚在意,只覺的他二人一見如故,吵吵鬧鬧十分有意思。
二人分了一整壺的杯莫停,絕少沾酒的司馬離憂便有了七八分的醉意,可他顯出的倒有十分之多,面紅耳赤,行路不穩。
姜雲曦酒量極好,這點酒下肚絲毫沒有影響,眼光依舊犀利深沉。
再收拾上路,春華搶先要照顧醉酒的司馬離憂:“姜公子,我家公子自然是由我們照顧的好,不勞煩您。”
可司馬離憂故意使了個千斤墜,腳下生根般,春華哪裡搬的動他。
姜雲曦便隔開春華秋實,將人攬在懷裡,一用力便穩穩抱上了馬:“二位姑娘,對不住,在下不知你家少主酒量如此淺,是在下疏忽了,還是在下與他同乘方便些。”說著,也飛身上馬,落於司馬離憂身後穩穩護住了他。
春華也不好發作,只好悶悶與秋實各乘一騎跟著。
司馬離憂見奸計得逞,心裡這個樂,別說,有個溫暖的人給靠著這馬騎起來也是舒服百倍,他便索性放鬆了身體癱倒在姜雲曦懷裡。
後來,可能是酒勁上來了,或者是方纔追逐捕鹿真的累了,他竟然睡著了,踏實又安然。
在攬司馬離憂入懷的一刻,姜雲曦心口一窒,但很快他便坦然,自己這許久以來是獨來獨往慣的,從未與人接觸,突然如此,纔會不習慣。他迅速調整自己的脈息,穩穩護住懷裡醉的軟趴趴的人。後來,見司馬離憂睡了,便用自己的外袍嚴實將他護住。
許久了,自打阿孃故去,姜雲曦再也沒有如此照顧過一個人。如今,抱著這樣一個傳奇般相遇的人,心裡驀然升騰起一種牽掛和愛惜的情愫。他想,如果,未來能像今日這般,能與這離公子比武喝酒玩笑,能好好守護這個人,那日子倒是比之前所過順意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