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東城門十里之外,傳說百鬼聚集的竹林之中,兩個身影快速穿梭在暗影交錯的叢林裡,掀起陣陣冷風,撩得竹葉嘩嘩作響,宛若女鬼低鳴,間或碰撞到一塊,激起片片火花,在這晝夜交替的逢魔時刻更顯詭異,若此時有人經過,只道是百鬼林又鬧鬼了!
百鬼林原不叫百鬼林,六年前它不過是一片普通竹林,只因其是到燕都東城門的必經之路,才爲人們所熟知,卻再無奇特之處。然而六年前的某一天,在竹林裡發生了一件懸案,之後便陸續有人路過林子時見到鬼怪,見的人多了,大家也就信了,自此燕都的百姓寧可多花一天時間繞到南城門,也不願再踏入那片鬧鬼的竹林裡。
花子墨若不是趕時間,也會選擇繞道而行,並不是說真相信有什麼鬼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鬧鬼”一事卻經多人見證,即便非鬼怪所爲,也不可否認百鬼林裡確實存在著一股不知名的勢力導致“鬧鬼”,他向來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人,在不清楚對方底細之前也不願輕舉妄動,況且花家所住的燕都貴人區在城北,東城門甚少出入,所以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花子墨並未去探究百鬼林的秘密,亦多年不曾踏足百鬼林。
而今日,剛從堰城回來的他,從東城門進城卻是最快的,也沒多餘的時間繞道而行,明日早朝前必須把東西帶進宮,不然二皇子恐怕會借題發揮,瞥了眼身後緊追著自己不放的黑衣人……只怕還不止借題發揮那麼簡單。
平日裡百鬼林路過的人本就寥寥無幾,如今即將入夜,更是不會有人敢踏足,所以一走進百鬼林,花子墨便察覺到身後的動靜,不願節外生枝,因而沒有回頭,只是運起輕功加快前進的速度,想將身後之人甩掉,卻不想對方並沒有繼續隱藏的打算,亦運起輕功窮追不捨,更是揮刀朝他攻擊過來。
不願戀戰的花子墨只是一味躲避,腳下輕功更是隻增不減,不想對方的武功並不在自己之下,一個不留神,右肩便中了一刀,眼見肩膀上滲出來的血泛著暗黑,心中一驚,刀上竟然有毒!對方這是要置他於死地?!難道他查到的那些背後還隱藏著別的陰謀?!
如是想著,花子墨便不再逃避,轉身拔劍,向黑衣人攻了過去,百鬼林內頓時竹葉紛飛,刀光劍影,兵器相交之聲不絕於耳,兩人一時之間不分上下。但花子墨卻知道這場打鬥拖得越久對他越不利,右肩隱隱的發麻愈發嚴重,以致其揮劍的速度都有點呆滯,只怕是毒性漫延了!
即便如此,花子墨現在也沒有任何退路,只能咬緊牙反擊,可本就沒多少獲勝把握,更別說自己還身中劇毒,漸漸地便處於下風,不小心露了個破綻,胸前又中了一刀,倒地不起,這一刀比剛剛那刀砍得更深,眼見黑衣人就要乘勝追擊,自己卻再無力躲避。
千鈞一髮之時,竹林深處狂風襲來,迷了雙眼,亦阻止了黑衣人的攻擊,伴隨著狂風響起的是由遠及近的鬼哭狼嚎,緊接著一個青影在他和黑衣人間閃過,眨眼之間,眼前的黑衣人便已身首異處……一切不過是瞬間功夫,上一刻花子墨還以爲自己這次在劫難逃,這一刻卻奇蹟般地被救了,貌似還是被百姓口中的百鬼林的“鬼”救了?!
未及多想,身上的毒卻已發作,意識漸漸模糊,終是支撐不住,昏倒在地,閉眼前的那一刻,花子墨恍若看到一個白衣勝雪的仙子從天而降,朝他翩翩走來……難道救了自己的並非鬼怪,而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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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花子墨發現自己躺在一間清雅的竹屋裡,竟有片刻恍惚,或許是受毒素的影響,此時他的腦子轉得很慢……他爲什麼會在這裡?是了,他奉命去堰城暗查撥款一事,然後完成任務回燕都,然後經過百鬼林,然後遇襲,再然後……被鬼救了?!
終於完全清醒過來的花子墨猛然坐起,卻不小心牽扯到傷口,“嘶……”倒吸了口冷氣,低頭看到受傷的胸膛和肩膀都已包紮好,不禁疑惑:鬼也會包紮嗎?
“你醒了?”如泉澗般清涼透徹的聲音打斷了花子墨的胡思亂想,循聲望去,只見房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名女子,一身空靈出塵的氣質世間少有,絕色的容顏即便無任何表情也毫不失色,身上散發著屬於竹林的芳香,由內而外處處充盈著不食人間煙火的自然氣息,偏偏如此出塵脫俗的一個人,卻有一雙透著如稚兒般純淨光芒的清澈眸子,難怪初次見面時他會以爲自己遇到了神仙。
沒錯,這白衣女子正是花子墨昏迷前見到的那位“神仙”,雖然至今他仍覺得眼前的女子美得不似凡人,但他也不認爲神仙還需要學習人類包紮傷口的技巧,如是想著,花子墨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對著白衣女子拱手笑道:“花子墨多謝姑娘救命之恩,他日姑娘若有用到花某的地方,花某必將捨命相報!”
花子墨並非在說客套話,花家家規第一條便是知恩圖報,此次若非這位白衣姑娘及時相救,他早已成了刀下亡魂,既然他的命是這位姑娘給的,那捨命相報也未有什麼不可?
可惜花子墨說得大義凜然,那白衣女子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要你的命做什麼?”本來“捨命相報”不過是一種承諾,對報恩的最大承諾,若不需要用到他的命自然是最好,但女子的回答爲何讓他有種自己的命被嫌棄了的錯覺?一時間他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白衣女子也不理他,自顧端著瓷碗遞到他脣邊,撲鼻而來的藥香讓他醒覺女子是爲他送藥來的。看著越來越近的容顏,花子墨竟有一絲不自在,徑自接過藥碗:“不勞煩姑娘了,花某自己來便可。”白衣女子並無異議,只將碗遞到花子墨的手上,便轉身走出了房間。
一口氣把藥喝完,花子墨方靜下心來思考遇襲之事,原以爲那黑衣人不過是二皇子派來拖延他進城時間,好藉機打壓三皇子,卻不想對方竟對他下殺手,如此一來他也說不準這人是不是二皇子一系的,不過卻可以肯定和堰城一事脫不了關係?;ㄗ幽搜鄞巴馕⒘恋奶焐?,還是趕緊將調查結果送進宮再說吧!
當花子墨走出房間時,白衣女子正坐在窗前,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並沒有因爲他的出現而有絲毫動容。“姑娘,實在抱歉,花某有事必須先行離開?!?
聽到他的聲音,女子方擡頭,盯著他的胸膛,認真說道:“毒,未清。”
明明是簡單的三個字,卻讓花子墨心情大好,笑著回道:“姑娘放心,餘毒花某自行處理便可,今日是真有急事不得不離開,待事情辦妥,花某一定會回來,報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哦……”女子輕輕應了一聲,便不再看他,視線轉回窗外,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吸引她如此專注。
花子墨明白,女子這是讓他可以走了,但他卻鬼使神差地沒有馬上離開,反倒再次開口:“不知姑娘芳名?”
女子沒有回頭,玉齒間卻吐出了兩個字:“凌薇?!?
“原來是凌姑娘,不知凌姑娘有沒什麼可以用到花某的地方?待今日之事辦妥後花某便幫姑娘處理。”
花子墨原以爲女子依舊不會回頭,卻不想凌薇聽到他的話不僅回頭了,還眼睛發亮地望著他的臉:“球球想要爹爹,你來做吧?”
花子墨覺得自己完全跟不上少女的思路,不是在說著報恩嗎?怎麼扯到做爹了?球球又是誰??
“球球就是球球啊,但是他只有我這個孃親,沒有爹爹,他說城裡的小朋友都有爹爹,他也要,可是我變不出爹爹給他?!鄙倥话逡谎鄣鼗卮鹬?,語氣無任何波動,仔細觀察卻可發現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委屈。
原來自己剛剛問出聲了,原來她是球球的孃親……孃親?!花子墨愣愣地看著眼前梳著少女髮式的凌薇,雖說江湖中人大都不會拘泥於此類小節,但這出塵脫俗的女子他卻是怎麼都看不出來竟已爲人婦了?!尷尬地撇開雙眼:“對……對不起,花某不知……原來是夫人……花某失禮了?!?
奇怪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凌薇目露疑惑:“那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答應什麼?花子墨突然反應不過來,剛剛凌夫人有要求他什麼嗎?他們不是在說著球球嗎?對了,除了球球,她好像還說了什麼……“爹爹”?!
“夫人……你的意思,是要花某……”
“做球球的爹爹?!币姷攘嗽S久花子墨都沒把話說完整,凌薇好心地幫他接上。她不明白方纔還口若懸河的少年爲何突然吞吞吐吐起來,難道他不願意?可是師父說救了別人的命,對方就會爲你做任何事的?。侩y道他是師父說的那些極個別的忘恩負義之徒?
如此想著,凌薇倒不樂意了,抿了抿脣,固執地補充道:“我救了你,你就該以身相許的。”前幾日竹林裡來了一名女子,那女子太膽小了,居然被小青嚇到自己摔倒,後來又來了個男子,把那女子背了出去,記得當時那女子就說男子救了她她要以身相許,想想自己救花子墨比那男子救女子出的力多多了,他更應該以身相許了。
花子墨還未從“爹爹”二個字緩過來,又被“以身相許”一道天雷劈中,早就不知道神遊到哪裡去了,根本沒注意到凌薇看他的眼神越發不滿,心裡更是早已把他定位爲“忘恩負義之徒”!
兩人正僵持不下,窗外卻傳來異響,成功轉移了兩人的注意力,只見遠處火光四起,濃煙滾滾,或許因爲今晚有風,火勢竟越來越大,迅速朝著這邊漫延過來。
凌薇眉頭微皺,起身向外走去,花子墨亦回過神來,緊隨其後,走出屋後,花子墨方纔發現原來自己還在百鬼林裡,竹屋就在百鬼林中心位置,火源卻並非只有剛剛看到的那一處,而是從百鬼林外圍燒起,向著竹屋四周包圍過來,可見這場火是人爲的,而且是衝著他花子墨來的!
眼見大火越來越近,花子墨不禁黯然,看來自己今日真的要葬身於火海了,無法再協助三皇子,無法再孝敬爹孃,爹孃應該會很傷心吧?早知道就聽他們話早點成親,也不至於讓花家無後,可惜一切都晚了。扭頭看著身旁的凌薇,火光將她那清冷的容顏映得彤紅,讓那出塵脫俗的容顏多了幾分生氣,臉上的神色卻還是淡淡的,彷彿眼前的一切都無關緊要,可惜瞭如此佳人,可惜是他害了她:“夫人,是花某連累你了。”
凌薇沒注意到花子墨言語間的絕望,也不明白這男子爲何要跟她道歉,但是他沒有答應做球球的爹爹,是壞人,討厭,所以她不想理他。不過眼前的大火更讓她討厭,她和竹林裡的小精靈都要無家可歸了,可惜她還沒有足夠的能力滅掉這麼大的一場火,要是師父在就好了。
眼見火蛇已撲到他們身前,凌薇不得不捨棄這住了六年的“家”,左手一揮,一個青影迅速將她和花子墨包裹起來,轉眼間兩人的身影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而這片讓燕都百姓敬畏多年的百鬼林,亦在這短短的半個時辰裡,化爲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