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冬風如同一頭飲血的野獸撕裂肉體般寒冷。
秋收忙完後,文鎮的居民紛紛準備過冬。青萍在楊三地主家結完工錢,陪著孩子在田老漢家中過冬。值得慶祝的是青萍在上個月月末和田大牛置辦了一場豪華的婚禮,婚禮是在田老漢家中院子舉行的。
田老漢知道城裡人注重結婚,不像鄉下人草草完事就洞房,他特地賣掉了一頭老山羊,用賣山羊的錢加上自己多年來省下來的錢請了大半個文鎮的人來賀喜,又跑了半小時山路把隔壁村最好的嗩吶班子也請來了,聽說他們能又敲又打吹個半天都不帶停歇的,又跑到劉裁縫鋪子裡定了兩套喜慶的大紅色衣服,準備給大牛和青萍婚禮當天穿。
結婚那天,田老漢第二次穿上了當年結婚時穿的中山裝,牛二花也是穿上了當年穿的絲綢緞子做的衣服,說來也奇怪,他們第一次穿的時候正正好好,當年穿的時候帶給皮膚的感覺就兩個字——“巴適”。
可到了第二次穿,衣服竟然感覺大了許多,穿的渾身不自在,總想要脫了這衣服,換上自己常穿的麻布衣服,他們也只能強忍著這種感覺,畢竟還有一件大事要忙。
他們坐在縫縫補補,滿是歲月痕跡的長板凳上看著眼前的大牛和青萍向自己磕頭,牛二花眼淚一個勁地往外流,就像個嬰兒般哇哇大哭起來,田老漢在一旁邊拍著她的肩膀邊安慰道:
“不高興才哭,現在開心應該笑,應該笑...”
說著說著,田老漢也跟著哭了,他們或許是喜極而泣,自己在有生之年不僅看到了大牛和女人搭上話了,也看見了他結婚了。
那天,嗩吶聲和趕喜聲加上文鎮一羣婦女七嘴八舌的聲音蓋住了老兩口微弱的哭聲。
順帶一提的是,田文也就是當初青萍背上的男孩從跟著田老漢他們牙牙學語到能自己能清晰地說幾個字了,他管田大牛喊爹爹,田大牛便會把嚼碎的山楂果肉送到他嘴裡;他管青萍喊媽媽,青萍便會抱起他誇上一句好孩子;他管田老漢叫爺爺,田老漢便會眉飛色舞,唾沫星子滿天飛地講述著自己當年那些亦真亦假的故事。
但他從來沒有喊過牛二花一聲奶奶,儘管牛二花教了他許多次,他還是沒有喊過,反而一見到她就像只小鴨走路般逃竄,跑不過被抓住了,他就在她懷裡哭,哭的樣子像是受了極大委屈般,可能這隻小傢伙覺得她面相太可怕,平日裡動不動就欺負爺爺,自熱而然就怕了。
這個冬天雖然有點冷,但一家人的被窩卻是暖和的。
都說冬天沒事睡大覺,睡著睡著就過去,睡完過年就開春。這不轉眼間,迷路的山雀又飛到了文鎮,幾隻新燕啄來了春泥,在尋常百姓家中的房樑上搭起小窩,開春了,客船又經過文鎮碼頭,田大牛也跟著開春而開工了。
這天,夕陽像個醉漢般紅著臉調戲著西山邊的雲兒,雲朵們紛紛被這個醉漢灌醉,白裡透著醉人的紅暈,在橘黃色的天空搖搖晃晃,我們管這些被灌醉的雲兒稱爲火燒雲。
田老漢在小桌上品嚐起自己珍藏多年的燒酒,稍稍抿了一口,那感覺賽過活神仙,只是一口沒嚐到味道,兩三口才稍微有一點,於是他乾脆把盛酒的瓷碗舉起來全灌進去,喝完一碗,長嘆一口氣,又抱起那壇老燒酒給自己續了一碗接著品嚐。
牛二花和青萍則在廚房裡忙活著晚飯,青萍負責摘菜洗菜,牛二花負責起火炒菜,再一看門口的田文在做什麼呢,原來是在等待著田大牛答應他的糖人。
“老東西,老東西,爸爸爲什麼還不來?!碧镂倪呎f邊跑到田老漢身旁。
田老漢放下手中的酒碗,抱起田文說:“叫爺爺,叫爺爺!”
他在田老漢懷中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在他期待的眼神下喊道:“老畜生,老畜生?!?
“叫爺爺,叫爺爺,爺爺!”
“老畜生東西?!?
“得了,你是好的沒有跟她學?!彪S後他用筷子沾了一點瓷碗裡的酒,“來,爺爺給你嚐嚐好東西?!蹦强曜觿偟教镂拿嬤?,一股猛烈的灼燒感從筷子上傳來,頓時他嚎啕大哭起來,牛二花聽到他的哭泣急忙飛出廚房,問道田老漢發生什麼事了,他唯唯諾諾說了出來,氣得她直接抄起一把鐵杴追著田老漢打,田文在一旁喊:
“別欺負老東西,別欺負老畜生?!?
“你個老東西,自己喝酒喝瘋了,還給文文灌酒,我今天不打死你,別跑,你個老畜生,你個老東西?!?
“我他孃的就給他沾了一點酒?!?
“還敢嘴硬!”
......
“老東西,老東西,來人了。”
這場貓和老鼠,牛二花和田老漢的追逐隨著田文的聲音而休戰了,他們望向門外,是田老漢之前摸過屁股的桂花來了,桂花四十多歲的年齡,長得跟頭母豬般又白又胖,身材豐滿的她走起路來,身上的肥肉像翻波浪般,也怪不得田老漢沒能忍住誘惑。
田老漢一看是桂花,立馬想起她一天早中晚三回來自家罵他的恐懼,他立馬縮進了牛二花的背後說道:
“二花,當年打了好多年的國民黨和共產黨在面對小鬼子侵略時選擇國共合作,共御外敵。今天,你我應該放下彼此的厭恨,共同抵禦這個桂花,快,二花,罵她,打她,扯衣服,拽頭髮,讓她哭著滾回家。”
桂花朝縮在女人後面的田老漢翻了一個白眼,說道:“今個我不是來罵你個田老漢的,你那兒子大牛讓土匪給綁走了,人土匪要一百塊大洋贖人?!?
牛二花連忙問:“真假?”
“真真切切,當時俺正在村外頭那條道上走著碰見了田大牛,連招呼都來不及打,一旁的山林中就衝下五六個男人,有胖的,有瘦的,有戴眼罩的,還有光頭的...大牛一下子就叫死死按在地上,動彈不得,然後戴眼罩的那個獨眼死死盯著俺,俺就尋思完了完了,憑俺這身材,這臉蛋的,少說也是個壓寨夫人,俺跑?俺能跑到哪裡,就憑俺這一身肉的,能跑得過那個長得給個候似的男人嗎,再說了,俺當時腳都軟趴了,後來啊,誰知道那幾個土匪商量什麼的,就把大牛綁起來,把俺放回來給你們帶話,人要一百大洋才放人,要不就?!?
桂花做了個用手劃過脖子的動作,牛二花看到後一下子癱倒在地上,青萍聞聲連忙趕來查看情況。
牛二花在田老漢的攙扶下說:“他奶奶的,不去綁鎮上最有錢的楊三,綁俺家大牛幹什麼?!?
青萍說:“娘,你先別哭別哭,大?,F在至少還好好的,咱去贖,如果沒錢就去借。娘,別哭,別哭?!?
田老漢說:“桂花你這屁股又長了幾斤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