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蘭再次醒來的時候已在牀榻上,屋裡此刻已經歸於平靜,靜得令人害怕。
汀蘭想起馮鶴鳴來,遂打算起身穿衣,她要去看他。靈兒聽得動靜,趕緊進來與她穿上衣裳、鞋襪。
“老爺在何處?”
靈兒,“前院正堂。”
汀蘭道,“著孝衣、表白鞋?!?
二人還未到前院,就聽得三娘子在裡面哭天喊地,“老爺??!你怎地如此狠心?。〗形医襻嵩觞N活啊......”
進得院門,只見裡頭圍著許多人,汀蘭擠進人羣,馮鶴鳴的棺材正要被蓋上,汀蘭一面跑上前一面哽咽著聲音喊,“且慢!叫我再看老爺一眼!”
她毫無力氣的趴在棺材上,見得馮鶴鳴緊閉著雙眼,安詳的沉睡在那裡,好似平日一般,只是,永遠也不會醒過來了,汀蘭淚如泉涌.....
胡媽媽上前來拉住了她,“娘子,隨我過來吧,眼淚不能滴進棺材,不吉利?!?
院子裡,二郎、五郎均已回來,直站在角落抹眼淚。
錦衣衛,督查院,就連刑部都派專人來覈查馮鶴鳴死因,三處的人圍在一起竊竊私語,又叫來仵作細細詢問,都未找出疑點來,遂又找了二娘子詢問馮鶴鳴去世前的身體狀況,二娘子方想起,自打上回桂兒一事後,馮鶴鳴身子就大不如從前,時常氣促胸悶,便將種種情形都與問詢的人說了。隨後,錦衣衛便安排專人看守馮府,吩咐任何人不得出府。
三娘子到底是做了虧心事,一個心吊在半中央七上八下,不知到底哪裡出了差錯,怎地把馮鶴鳴弄死了,汀蘭倒還活生生的站在那裡,心裡思忖著,得找個機會與靈兒問個明白。
第三日,大郎、二小姐皆攜帶家眷快馬加鞭的趕了回來,進得門來就抱著棺材嚎啕大哭,無不令人動容,衆人又跟著大哭一番。汀蘭已經連著三夜未曾閤眼,眼睛腫得老高,乾巴巴的,一陣風吹過來都撫得生疼,眼淚幾乎是哭了又幹,幹了又哭......
少頃,大郎先鎮靜下來,換來二娘子問了事情原由,不由得悲憤交加,順著二娘子指的方向惡狠狠的盯著汀蘭,不多時,就來了兩名家丁招呼汀蘭,“娘子,大少爺吩咐,娘子不得在靈堂出入,請娘子回!”
汀蘭怔了一下,轉而明白了,“老爺畢竟在我屋裡出的事,他這是將矛頭指向我了?!?
汀蘭不願離去,直直的站在那裡,只見大郎氣沖沖的走過來吩咐左右,“將她給我拖下去!”
汀蘭,“且慢!大人既官至佈政史,當知凡事要講究有理有據,我與二娘子、三娘子一般,皆是老爺家眷,爲何我就不能爲老爺守孝?老爺待我恩重如山,爲他守孝是我能盡的最後一點心意,還望大郎成全。”
大郎怒睜雙眼,好似要將她吃下去一般,“你這禍水!若不是你,爹爹怎會去得這樣突然?你休要耍橫,待明日錦衣衛審查結論出來,我看你做何狡辯!”
說完,就吩咐兩名壯漢欲將汀蘭拉走,汀蘭萬想不到,自己到最後倒成了害死馮鶴鳴的元兇了。
翌日,錦衣衛差人來回復,稱馮鶴鳴爲心病意外身亡,非他殺。
連日來,汀蘭都在北院門外候著,大郎吩咐守門家丁,不讓她進院門半步,她不願待在悠雲閣,唯有待在離馮鶴鳴最近的地方,心中才會稍有慰藉。
七日後,馮鶴鳴出殯,那日,天空飛著鵝毛大雪,地上結了厚厚的冰,汀蘭出不得大門,只得看著人羣擁著馮鶴鳴的棺木遠遠離去,她在雪地上長跪不起,大雪在她的肩上、背上覆蓋了厚厚一層,人羣從她身邊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她依然跪在那裡,那是她告慰馮鶴鳴,也是她告慰自己的唯一的方式。
與汀蘭一般,還有一人跪倒在遠處靜靜的望著送葬的人遠去,他是六郎。他又與汀蘭不一般,汀蘭是不能去,而他是不敢去,他不敢面對馮鶴鳴的棺木、不敢面對家人的悲傷、更不敢面對自己的良心,過去,他最多是個流氓無賴,如今,他卻是十惡不赦的弒父之人。
天已漆黑,放在桌上的飯菜已涼透,汀蘭已三日滴米未進。她用一雙空洞的眼神望著食盤,如今,腹中已被悲慼填滿了,連口水都咽不下,如何吃得下這些,轉身就走進了裡屋,身子好似一團棉花,軟軟的撲在塌上,淚水順著眼角不住的流下......
正當汀蘭沉浸在悲傷中時,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娘子可在?娘子可在?”
汀蘭聽得是胡媽媽的聲音,遂起身準備去迎,只見胡媽媽急衝衝的走進來,反手把門閂上,“娘子,快些逃命,快些逃命,在晚了,你命休矣!”胡媽媽一邊說一邊急得跺腳。
汀蘭好生奇怪,“胡媽媽,此話怎講?”
胡媽媽,“娘子有所不知,一個時辰前,三娘子到大郎那裡告發,說六郎多次瞅見你與齊家大公子有染,大郎又找來五郎詢問,五郎先是不肯說,經不住衆人逼問,最後也承認齊家大公子往日時常往府上來,都爲見你!”
汀蘭只覺腦子中“轟”的一聲,歪倒在了塌上。
胡媽媽見狀,著急的扶起她來,“娘子,老身斷然不會相信娘子會做出此事,不然也不會冒著要命的風險來與你說,因著此事牽扯到齊家,大郎還不敢輕舉妄動,若是大郎去和齊家通了氣,就晚了!當下還有些時間,你快些起來,趕緊逃命去吧!”
汀蘭這才如夢初醒,想起來半年前,街上遇見的老叟與她說的話,“娘子即將大禍臨頭也!”趕忙起身去尋那老叟送給狼牙,攥在手中,又慌忙收拾了些衣物。
胡媽媽,“娘子,東西南北四門你皆出不去了,老身一路上尋思,如今,只有一處可逃出府外!就在你院子後頭大槐樹下,撥開雜草,有一處狗洞,娘子身材嬌小,興許出得去!昔日,小姐還在時,時常躲進那狗洞,讓老爺去尋,如此,我才知有那處地方?!?
汀蘭拉著胡媽媽的手道,“媽媽今日相救之恩,汀蘭畢生不忘,來日必報!”
胡媽媽,“這會子還說這些客氣話作甚,快走吧!”
汀蘭正欲出門,忽又瞅見堂屋裡掛著的《落霞孤鶩圖》,轉身又去取那畫兒,這是馮鶴鳴留給她的唯一念想,亦是她孃親生前的期待,她要將它帶在身上。
那狗洞極爲細窄,幸好汀蘭個頭嬌小,廢了些力氣才鑽出去。外頭冰天雪地,白皚皚的一片,一個人影都瞅不著。汀蘭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跑,長街兩旁的鋪子都已打烊,想打聽個路也找不著人,她只得尋著記憶往東邊跑,約莫跑了一個時辰,終於看見了東城門,守城士兵歪倒在牆角打起了瞌睡,汀蘭輕手輕腳的出了城門,邊跑邊回頭看,心中思忖著,“京都非我福地,今日,我既逃了出來,必不會再回去!”
前路漫漫不知何往,汀蘭只得不停往前跑,只跑的氣喘吁吁,腳下無力也不敢停下來,不知不覺間,汗水已溼透了衣物。東方漸漸出現了魚肚白,汀蘭三天未進一滴米,又跑了整整一夜,此刻已是有氣無力,再也跑不動了,她只得勉強提起腳來往前邁,漸漸地,汗水溼透的身體感覺越來越涼、越來越涼,眼前出現一抹光圈,照得她睜不開眼,忽而光又熄滅了,黑漆漆的一片。汀蘭軟軟的倒在了路旁,她用盡力氣想要爬起來,但總覺有一雙手將她往下拽,情急之下,她看見了馮鶴鳴微笑著俯下身,汀蘭伸出手去抓他,卻怎麼也夠不著,汀蘭想叫他,可話哽在喉嚨怎麼也喊不出,只見馮鶴鳴從身後取出一個手爐遞給她,汀蘭接過手爐來,抱在懷裡,覺得渾身頓時就熱乎了起來,直感到越來越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