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兒在心中盤算,每晚睡前,汀蘭漱口後都要喝一杯清水,方纔睡下,那時將是最好的下手時機,遂打定主意將那“巴豆杏子丸”化進水中,與她服下。
不覺間,就過了戌時,今日困得有些早,汀蘭欲早些歇息。
靈兒見機會來了,遂打開錦袋倒出那毒丸,到底是緊張,手忙腳亂間就將毒丸抖落在了地上,靈兒趕緊去尋,只尋得一顆,另一顆也不知滾去了哪裡,因怕汀蘭發覺,想著先將手中的毒丸化水與她喝下,再去尋另外一個。
靈兒端著漱口水和一杯清水往裡屋走去,心驚膽戰的她管不住自個兒的手,直不停的瑟瑟發抖。汀蘭見狀,忙問她,“靈兒,你哪裡不舒服?”
靈兒哆哆嗦嗦,“沒沒沒有,我可能有些累了。”
正說話間,馮鶴鳴邁著大步進來了,“蘭兒,今日公務繁忙,回來得晚些,我可告訴你,今日我見到一寶貝,特來告訴你。”
靈兒嚇得一激靈。
汀蘭將靈兒手中的盞託接了過來,“我看你近日勞累許多,整個人都沒精神氣,你先去歇息吧,我來伺候老爺。”
靈兒無法,只得出門去。
馮鶴鳴一路大步流星,走得又累又渴,見著汀蘭手上有水,端著就一口悶了。
汀蘭,“老爺見著甚寶貝了?瞧著如此高興。”
馮鶴鳴,“今日,我一同僚新得一副名畫作,邀我去他府上觀賞,你猜是誰的大作?乃唐伯虎的另一真跡《秋風紈扇圖》,明日我便帶你一同去觀賞。”
汀蘭高興的像一隻雀兒,二人又聊起了那《秋風紈扇圖》。
門外,靈兒張著耳朵聽著裡面的動靜,心急如焚,她想衝進去,將那杯水端走,可又不知道尋個什麼由頭,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
越想越急,管不了這麼多了,來不及叩門,就直接闖了進去。
正聊到興頭上的汀蘭和馮和鳴都拿眼望著她,靈兒支支吾吾到,“娘子,水涼了,我去重新倒些來。”
馮鶴鳴見這小丫鬟今日如此失禮,呵斥了她一句,“進得府來這些時日了,倒越發沒規矩了!”
汀蘭立馬打圓場,“老爺莫要惱她,她這幾日身子不順遂,腦子糊塗些也是情有可原的。”轉而又與靈兒說到,“老爺渴了,你去倒些熱水吧。”
靈兒見那水杯空空如也,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了,一個人坐在側屋裡直直髮呆,不知如何是好。
一晚上,靈兒都不曾睡覺,張著耳朵聽著裡屋的動靜,一顆心吊在喉嚨裡,簡直比她自個兒吃了毒藥還難受,見到了下半夜,裡屋還沒動靜,心中便又生起了些許期盼,“保不準這藥壓根就不靈呢?”
一會又求上蒼保佑汀蘭沒有喝那毒藥水兒。
直至天明,汀蘭醒來了,覺著今日好生奇怪,老爺竟沒早起上值,怕他睡過了頭,遂叫他,“老爺,今日不去上值?”
見沒有迴應,便起身瞅他,只見馮鶴鳴緊閉著雙眼雙脣,臉色發青,汀蘭覺出了些不對勁來,便用手去推他,只覺馮鶴鳴渾身僵硬,活像是一塊木頭。
“啊.......”汀蘭好似被人用悶棍一擊,腦子一片空白,只將一雙手放在胸前,身子直往裡縮,嚇得丟了魂兒。
一夜不曾閤眼的靈兒聽得屋裡傳來汀蘭的一聲慘叫,心裡大叫一聲“糟了!娘子發作了!”,立馬衝將進去,到了裡屋,見得汀蘭似一隻瑟瑟發抖的小貓兒蜷縮在牀角,再看馮鶴鳴那毫無生氣的模樣,瞬間知曉自己闖了大禍了。
轉身就往外跑,邊跑邊說,“不好了!快請郎中來,快請郎中來......”
見靈兒衝出了門去,汀蘭這纔回過神來,來不及穿鞋,光著腳就跳下牀來,衝到院子裡,此時已是嚴冬十二月,地上覆上了一層厚厚的白雪,她卻絲毫感覺不到寒冷,一個人在院子裡胡亂走動,急得眼淚直流。
不多時,院子裡就衝進來一大幫人,二娘子跟著一羣婆子丫鬟披頭散髮的衝進來,直往裡屋奔去,只聽得二娘子大喊一聲“老爺!”,屋裡便是哭聲一片,汀蘭立馬衝進去,“郎中怎麼說?郎中怎麼說?”
汀蘭回想起方纔自己推馮鶴鳴時的情形,瞬間明白了,馮鶴鳴已去了多時了。
汀蘭腿一軟就癱倒在地上,靈兒守在院子裡不敢進屋,急得直跺腳。
屋裡一團亂麻,只是一陣又一陣的哭喊聲,二娘子此刻也完全亂了陣腳,只顧著流淚,汀蘭迷迷糊糊的聽見一屋子“伊伊嗚嗚”的聲響,只覺得腦子好似千斤重,如何也擡不起來。
到底還是胡媽媽年長些,加之又經歷過大娘子去世一遭,趕緊鎮靜了起來,上前扶二娘子,“娘子,節哀,老爺既已經去了,當前緊要的是安置好老爺,冰天雪地的,總不能讓老爺一直在這躺著吧,得趕緊讓老爺入棺纔是!”
往日馮鶴鳴在時,二娘子雖說是當家娘子,但內心裡,馮鶴鳴纔是她的主心骨,如今主心骨塌了,想來,她這一輩子其實都是圍著馮和鳴轉的,如今馮鶴鳴去了,她日子中唯一的一絲光亮也熄滅了,她哪裡還有心思和力氣去理會旁的,只得有氣無力的與胡媽媽道,“媽媽,我的心亂了,今日一切但聽媽媽的,請媽媽做主!”
胡媽媽遂立即差人去準備棺材等一應物什,又差人分頭去與大郎、二小姐、二郎等親屬趕信兒,又著人立即寫訃告上報朝廷。
迷迷糊糊當中,汀蘭似乎覺出有人扶著她起來,將她蓋上寢衣,又抱著她到了堂屋。又迷迷糊糊的看到有人拿著壽衣進了裡屋,不多時,幾個人擡著馮鶴鳴出去了。
汀蘭驀地清醒了,騰得從椅子上站起來就往外衝,“老爺,老爺,你莫要走,你莫要丟下蘭兒......”那一聲聲呼喊不似從嗓子中喊出的,而是從自己的肺腑裡吐出的。
只見後頭有一雙手箍住她的腰,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她用力一掙就掙脫開來,撒腿就去追馮鶴鳴,天空中大雪紛飛,那大朵大朵的雪花落在她的眼前,落在她的睫毛上,合著她從眼中不住滾下來的熱淚,使得她看不清前面物什,她只覺得眼前的那團白影愈來愈模糊,好似很快就要在她眼前消失一般,她不要!她不要!
她用盡了全身力氣去追,兩隻光溜溜的小腳丫一腳一腳的踩在雪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就好似,馮鶴鳴在她生命中留下的印記一般。
多時以來,她以爲,她的內心再也不會蕩起溫熱的漣漪,孃親的去世,帶走了她內心所有的光和熱。她就像一個的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活下去,但卻尋不到一根救命稻草,就在她快要放棄,打算隨波逐流之際,馮鶴鳴出現了,他像一塊漂浮在水面上的浮木,讓汀蘭搭在上面長長的吸了一口氣,汀蘭本已經打算,這輩子就這樣就著這塊浮木飄下去、飄下去......
可天不隨人願,如今,一個巨浪打過來,直將這塊浮木打入到了水底,那是救了她性命的浮木,汀蘭哪裡肯放手,她不要放走它!拼了命也要把它搶回來!
可她越追越發現追不上,它飄得好快!好遠!一個拐彎,她見不到那團白影......
腳下只一滑,她倒在了大雪中,她拼了命要爬起來,腦子裡浮現出了馮鶴鳴與自己的種種。是的,他不曾給過她男歡女愛,但他給她的種種其他,並不比男歡女愛少,在他那裡,汀蘭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父親對女兒的疼,來自兄長對妹妹的愛,來自老師對學生的敦敦教誨,還有,發自肺腑的尊重和欣賞,他懂她、他疼她、他還能護著她,這在她此前的十五年當中從未有過,她也從未敢奢望過,但是,在與馮鶴鳴相處的短短大半年時間裡,他就如同一盞燈,給她千瘡百孔的心填充了光和熱。
而今,那個她依仗的人,那個她敬重的人,那個她可以隨意在他面前撒嬌、不遮不掩的人,就這樣去了,都沒來得及與她說一聲。她不相信、她不甘心,她要喊醒他來問個究竟。
可世間許多人、許多事本就如同這漫天的飛雪,你若是使勁全身力氣去握它,那也只是徒勞而已,最後在手心中,除了一絲冰涼,什麼也留不下!
汀蘭的心一點點掉下去、一點點變涼,她厭倦離別、她害怕離別,可離別總是不放過她,當她擁有了一絲溫情後,離別立馬就將這絲溫情捲走,只給她留下孤獨、寂寥、悲傷、黑暗......她一副小小的身子如何承受的住?她只得用肺腑大喊,“我該如何!我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