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來,江水滔滔,天邊一輪如血殘陽,緩緩落入江中,將那江水染成了猩紅色......
在那一團猩紅的中央,一個黑色的點起起伏伏、起起伏伏.....
“快來人啊,有人落水啦,快來人啦,有人落水啦......”一陣急促的尖叫聲劃撥了寧靜。
只見三名漁夫從岸上一躍到漁船裡,七手八腳的解開船槳,飛速向那黑點駛去,你一把我一把的將那落水之人拖上了漁船。
此時,岸邊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羣,衆人你一嘴我一嘴的猜測到底是何人。船迅速靠了岸,兩名漁夫一頭一腳的將落水之人擡到了岸上。
旁人開始七嘴八舌,“媽呀,這不是福喜家的汀蘭嗎?咋就如此想不開呢.......”“可憐的小娘子,剛死了孃親,估摸著是一時想不開纔去尋死......”“可惜可惜啊,十里八鄉都找不到這樣一個標緻人兒,卻尋死了......”“聽她爹爹說,已經將她許配給了京都的官宦人家,今後可就是享不盡的榮華,咋這麼糟蹋自己啊.....”
“閃開閃開閃開......”只見一婦人從人羣中擠進來,跪下來,一隻手握住那落水小娘子的頦部,另一隻手捏住她的鼻孔,使勁往她嘴裡吹氣。
不多時,那落水小娘子發出了“咳咳咳....”的聲響,接著吐出好些水來。
那婦人這才鬆了一口氣,“汀蘭,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汀蘭睜開眼睛,望著密密麻麻的人頭,感覺有些頭暈,一時不知是發生的何事,歪過頭來看那婦人,“沈伯母,我這是在何處?”
沈伯母,“汀蘭,你落水了,幾位叔伯合力將你救起,你原本會水,怎會落水呢?”
汀蘭歪過頭來,只是說不出話來,兩行清淚如小溪般從眼角不住的流出......
少頃,沈伯母將汀蘭扶進了家門。只見那用蘆葦草和樹幹樹枝混紮在一起屋棚歪斜著,就如同此刻的汀蘭,有氣無力。
躺在草牀上的汀蘭只是一言不發,沈伯母將衆人驅散開去,坐在牀邊陪著,“汀蘭,伯母知你苦,比那黃連還苦,但,你就有再大的苦,也要把它嚥下去,你要記得,你孃親吃的苦,那是比你想的還要多得多,她這樣都是爲了你,爲了你能活下去,並要活得好.....”
汀蘭那哭腫的雙眼又開始淌出汩汩淚水.....
殘陽露出小半個頭在江面上,一個跛腳漁夫一拐一拐的朝歪倒的屋棚走去。“吱呀”一聲打開門,“汀蘭,明兒一早,官家少爺就會差人來迎你了,別再哭喪著臉了,這是天大的福氣,嘿嘿,你得記住你爹爹的好!今後發達了,記著常給你爹打一壺酒吃....”
躺在牀上的汀蘭說不出話來,只歪過頭狠狠的瞅著他,眼裡是說不盡的恨和怨。她掙扎著坐起來,從烏黑濃密的秀髮中取出一隻步搖金簪握在手裡,心裡思忖著,“等你過來,我就殺了你這個潑皮,以泄我心頭之恨,殺了你,我再去尋我孃親。”
只待那瘸子走過來,汀蘭舉起右手正準備刺,卻被那瘸子一手握住手腕動彈不得,三日不進米的汀蘭哪有力氣和他周旋,遂又擡起腳要踢他,瘸子惱了,“你別給臉不要臉,惹急了,我就把你賣進那窯子裡。”
汀蘭徹底怒了,“你休再編些話來誆我,昨兒你跟那伢婆會面,不想被我撞見,我全知了,你哪裡是要將我許配人家,你真是要將我賣進窯子啊......”汀蘭再也不能言語,只得嚎啕大哭。
“小蹄子,我今就告訴你,我就把你賣進窯子裡了,要不是因爲你,你孃親還能給我生個一兒半女延個後,都是因爲你這個倒黴貨,讓我老王家沒了香火,給你賣進窯子裡都算便宜你了,要不是你這一身賤骨頭還能賣幾個銀子,依我,我巴不得給你扔進那江水裡餵魚......”瘸子罵罵咧咧說起來。
忽而,瞧見汀蘭手裡握著一隻步搖金簪,一把奪了過去,“小蹄子,你何時得了這麼個寶貝?”
汀蘭捂住胸口大喊:“不要!這是孃親留給我的唯一念想,你不能拿走。”
瘸子也不理會她,只拿著金簪細細打量,裂著嘴:“這稀罕玩兒應該值不少錢。”
汀蘭忽地從牀上騰起,拿起角落的魚叉,狠狠的說到:“你若是不給我,我這就死給你看,明兒,讓伢婆拉一具屍首走吧!”
瘸子慌了,“哎喲,我的小姑奶奶,你別動不動就尋死覓活,我還給你還給你,想你娘也不會有甚稀罕玩意兒,這東西估摸著也值不了幾個錢,你且拿走吧”,說著將金簪與了汀蘭。
三更,多日未曾閤眼的汀蘭此刻迷迷糊糊的躺在草牀上。她忽而覺著自己躺在雲上,孃親遠遠的飄來:“汀蘭,我是孃親,記得我說的話,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纔有指望......”汀蘭慌忙從雲上站起來走向孃親,可孃親轉過身去就飄走了,汀蘭大喊:“娘,等我,娘.....”
汀蘭追啊追啊,怎麼追卻也追不上,只看見孃親的背影越來越遠,最後化作一粒塵土,唯聽見孃親的聲音在雲上飄蕩,“要活下去,活下去就會有指望......”
情急之下,汀蘭大哭起來,猛地驚醒了,才發現方纔的遭遇竟是一場夢。
汀蘭又忍不住熱淚盈眶,“孃親,你就讓我隨你走了吧,你就讓我隨你走了吧......”
汀蘭忽又想起夢境中孃親說的話,“孃親,汀蘭聽你的話,我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汀蘭再也無法入睡,整夜都在回想那個夢境,時而,又思量自己今後的路該如何走。
太陽還未從江水中露出頭來,就聽見門口有了響動,只聽一個婦人說:“人呢?”
瘸子:“在裡面呢!”
婦人:“叫出來啊!”
瘸子:“娘子有所不知,這小蹄子知曉了是要進窯子,昨兒還尋死覓活呢,哪肯出來啊。”
那婦人只一笑,“無妨!”
招了招手,身後兩個壯漢進了屋,預要將汀蘭從牀上綁了來,只見汀蘭忽地從牀上坐起,道:“我有腳,不勞煩你們。”說罷,穿好鞋走出棚屋,自行上了馬車。
那婦人也跟了上來,笑瞇瞇的說道:“姑娘果然是個明事理的,既木已成舟,何必要受些皮肉之苦呢?”
坐定後,方瞇著一雙眼細細打量汀蘭。只見眼前的人兒,娉婷嫋娜,腰肢嫋嫋似弱柳。鵝蛋臉兒上,眉似遠山不描而黛,脣若硃砂不畫而紅,鼻若瓊瑤,氣若幽蘭。
汀蘭被盯得不自在,撅著嘴說:“你不必擔憂我逃走,眼下我也無處可去,只求娘子善待我些,我自會乖乖配合!”
“小娘子這就對了,老身見過娘子無數,什麼花兒朵兒,鶯兒雁兒,能入老身眼的卻沒幾個,先前遠遠見過小娘子,只覺小娘子身段無雙,不曾想竟還生得如此花容月貌,卻叫老身開了眼界,我做這營生許多年,從未見過如你一般標緻的人兒,若不是俺親眼相見,戳了我的雙眼,我也不敢相信,你是那瘸子生的。嘖嘖....老身想,就是那最善畫人像的畫師也畫不出你這樣的人兒來,莫說男人,我一個女人見了都心生愛慕。姑娘去了望春樓,必定是那裡的花魁頭牌,享不盡的榮華等著你,無數公子哥兒、官家老爺追捧你,若是運氣好,還能遇見一癡情郎君,幫你贖了身,離了那煙花之地,從此雙宿雙飛。”
汀蘭,“娘子過譽了!敢問娘子如何稱呼?”
“叫我周媽媽便好。”
汀蘭,“周媽媽,我們這是要往哪兒去啊?”
“京都,好地方,保準姑娘喜歡,繁華著呢,那街巷啊、樓宇啊、宮殿啊,全是姑娘沒見過的。”
汀蘭吃了一驚,不再言語,她想起孃親去世前與她說的話:“記住,永遠不要去京城,永遠不要!”
一路上,周媽媽喋喋不休說京城的種種好處,汀蘭無言,少頃,靠著馬車瞇起了雙眼,周媽媽這纔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