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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平常的一天,譚周不記得今天是幾號星期幾,對於他而言,記不記得都沒多大關係。

把吃剩的泡麪碗擱在木桌子上,譚周抹抹嘴巴邊往褲子上擦兩把手邊急匆匆地走出宿舍,往工廠跑去。

路上都是些邋遢且行色匆匆的廠友,趕著去打卡,廠裡明確規定遲到一分鐘打卡罰二十,不容商量。

鄒家銘一頭非主流黃毛爆炸髮型,邊提著褲子邊踢啦著拖鞋朝他走過來,手臂一把攬在他的肩上,皺著鼻子聞了聞,“我操,你又吃的泡麪啊?”

“嗯。”譚周點點頭,聲音偏小又細,倒也蠻符合他這個身子骨的,“沒啥好吃的。”

“哎,那是你不想出門吧!”鄒家銘恨鐵不成鋼地吼了一句。想當年,譚周這小子剛進廠,他作爲廠裡的老員工便帶他熟悉環境,這一來二去,倒也把譚周當成好哥們了,只是這好哥們太過沉悶陰鬱,恐懼出門又不擅長與其他員工打交道,背後落了個“呆木頭”稱呼,他也好心勸過好多遍,只是譚周只是嘴上應著,卻依舊我行我素。

“沒事,挺好的。”譚周說。

進了工廠,一排的縫紉機,譚周坐上自己的位置,戴上放在小盒子裡的口罩,開始昨晚的活。這段時間廠裡進了一批男裝棉襖,裡面的棉絮又爛又到處飛,鼻子很不舒服,便託鄒家銘去買了幾個醫用口罩。

旁邊的員工還在吃著早餐聊著天,等到廠長過來纔開始幹活,她們纔不會像譚週一樣一進來就悶頭苦幹,還落不到一點好,傻子纔會這樣。

譚周在服裝廠不止“呆木頭”一個稱號,還有“傻子”、“怪人”等等,廠裡那些帶著小孩的員工家長經常性地叫她家小孩不要靠近這個怪人,雖然他現在悶聲不吭的,但是難保會發脾氣,怪人發起脾氣來就是發瘋。

“別靠近這個瘋子,聽到沒有!小心他把你偷偷賣掉!”

二十歲的譚周,在小孩眼裡如同老虎一樣可怕。

只是幸好,這些譚周都不知道。

這大概也是那些同廠同事的一份善意。

到上班時間了,廠長來到這裡,嚴肅地板著臉揹著手巡查。

這下大家纔開始埋頭做事,嗡嗡、咔嚓咔嚓的聲音此起彼伏,還有員工打開收音機,傳來大聲的電臺新聞播報。

譚周在服裝廠待了兩年,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環境,只是耳朵有點受不住,有時候回到宿舍想休息時,耳朵卻在不住地嗡嗡嗡,惱的人睡不著。

做了四個小時,便下班去吃午飯,廠裡有食堂,每個月要交一百五十塊伙食費,但伙食並不好,比學校食堂還爛。

譚周愣了一下,止住了腦子的轉動,拿著碗去打飯。

他和鄒家銘坐在一起,今天食堂有煎蛋和清炒花菜,還不錯。

譚周悶聲吃著飯,突然手機響了一下,他有一瞬的愣怔和不知所措,手機對於他來說幾乎是個擺設,只是用來接聽母親的要錢短信,然而,他昨晚才把工資打給母親,難道又有什麼不好的事。

譚周顫著手從褲兜裡拿出手機,是一條新短信。

“尊敬的客戶譚周,中國移動公司祝您生日快樂、心想事成、萬事如意!衷心感謝您對中國移動的信賴與厚愛。”

譚周怔怔地看著,以至於對面正在吃飯的鄒家銘發現了他的異常,拿筷子敲了下桌面,“看啥啊?”

譚周這纔回過神,關掉頁面,放回手機,繼續埋頭吃飯。

廠裡給一個半小時休息,包括吃飯。

下午一點半就要做事。

譚周睡了半個小時就起牀去工廠,一直到六點半下班。

晚上還有班,從七點半做到凌晨兩點,一般都是凌晨兩點,晚上也可以提早下班,反正按貨算工資。而後,明天早上九點上班。

朝九晚兩。

原以爲這一天就這麼平靜地度過,日復一日的。卻未料到突發了一些事情,甚至於從此改變了譚周的日復一日。

下午四點四十五的時候,手機又奇怪地響起了。

譚周心臟突然激烈地跳動了一下,隱隱有不詳的預兆。

譚周不敢看手機,置之不理,仍舊埋頭做衣服。

只是這鈴聲吵到了旁邊人聽廣播,阿姨不耐煩地大聲吼道:“譚周,你有電話你不接啊?不要拼命成這樣撒!”

譚周這才停止踩動和手上的活,唯唯諾諾地拿出手機,是個陌生的號碼,盯了許久,才慢慢按接聽鍵,低著身子,幾乎與縫紉機高度差不多,細小的聲音瞬間被廠裡的噪音給覆蓋:“喂。”

“譚周嗎!”一道清脆悅耳的女聲。

譚周愣了愣,隨即點點頭,片刻,意識到彼端人看不見他的點頭,才慌亂地應了一聲:“嗯。”

“我是黃小秋啊!”

聲音很興奮。

譚周哆嗦著手,摸索著掛機鍵,以全身的力氣掛掉了電話。

隨後渾身哆嗦,不受控制,體內一股寒氣從腳底蔓延上來。他舔了舔乾燥的脣,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周圍,拼命使自己鎮靜下來,手扶向布料,往機針送,開始踩踏縫紉,只是手還在一個勁兒顫抖,一不小心,食指刺痛,機針狠狠地戳向他的手指,血立即往外涌,譚周趕緊關掉縫紉機。

食指指甲已經裂開了,汩汩流著血。

譚周抽了張衛生紙包住手指,那邊,手機鈴聲又開始響起,還是那個號碼。

譚周站在廠門口,秋夜風大,又刺骨,吹的臉生疼。

他弓著身子縮著脖子,儘量把臉埋在衣領裡。

等了好一會兒,一輛跑車停在他的前面,後車窗緩緩搖下,露出一張漂亮青春的臉,笑容滿面地對譚周說:“譚周!上車。”

譚周偷偷往車內瞄了一眼,隨後雙手插兜,手指緊緊抓住兜裡的布料,依舊弓著身子走向車門口,一動不動,他不知道怎麼開車門。

家境貧寒的譚周只坐過一兩次車,且是被人帶進車裡,他壓根不知道怎麼開車門,又不敢亂動,怕弄壞了他們的東西。

只能僵在這裡,手足無措。

黃小秋趕緊從裡面打開車門,卻不料撞到離車門近的譚周。

譚周往後趔趄了幾步,站穩後朝黃小秋露出一個不自然拘謹的笑容。

他好久都沒有笑過了。

黃小秋看到他這副模樣,眼淚差點飆出來,聲音一下子哽咽了:“譚周……”

這從來都不是他的命啊,可他又真真切切地承受著。黃小秋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控制不住地隨著臉頰流下來,不一會兒就被秋夜裡的風給刮幹了。

黃小秋淚眼朦朧地看著譚周,依舊消瘦的身體,破舊的穿著,還有那毫無血色的臉,一切都在說,他過的並不好。

譚周說:“沒事,挺好的。”

黃小秋擦掉眼淚,讓他上車,又把車窗關得嚴嚴實實的,叫前面開車的人,“開車吧。”

車子開始駛動。

譚周看著車窗外越來越遠的服裝廠,有點猶豫,低著聲音問黃小秋:“要去多久?”

“啊,我不知道誒,咱們先吃點好的,我給你定了生日蛋糕,還要——”

譚周低著頭,喃喃:“我還要上班。”

黃小秋偏頭看他,一臉不解,沒聽清他在說什麼。

譚周搖搖頭,手指更加緊緊地攥著布料,沒有處理只是用創口貼包著的食指隱隱作疼。

“譚周,你口渴嗎?要不要喝水?”黃小秋從車座一旁的袋子裡拿出一瓶牛奶,不等譚週迴答,便遞給他。

譚周慢慢鬆動手指,伸出沒受傷的右手,接過牛奶,垂著眸低聲道了謝。他沒有喝,只是緊緊拿著,牛奶瓶身漸漸被他的溫度給浸暖。

黃小秋只細細看著他,越來越濃的愧疚幾乎快要溢出來,她啞著聲音開口:“譚周,對不起……”

“不關你事的。”

“如果我能挺身而出,幫你的話……”

譚周顫著嘴脣,一張臉慘白,一點血色也沒有。

“咳——”前面開車的人突然咳嗽了一下。

黃小秋這才意識到什麼,老實閉了嘴,截住了話。

黃小秋帶著譚周去了家高級飯店,吃了頓從未吃過的高級飯,隨後侍者端來精緻的生日蛋糕,在黃小秋開心的催促下,譚周侷促緊張地吹滅蠟燭。

黃小秋看著譚周睜大眼睛,腮幫子鼓起,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氣,一口氣把蠟燭吹滅,隨後愣著,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麼。

“你沒許願望啊,”黃小秋注意到,“快許願許願!”

譚周怔了一瞬,有一點沒反應過來。

黃小秋已經再幫他點亮了蠟燭,笑眼彎彎地看著他,在燭光下襯得分外溫柔,“許吧。”

“能成真嗎?”譚周問。

黃小秋啞口無言,嗓子口被堵住,張張嘴巴,不知該如何回答。

譚周低下頭,看著那橘黃色的光,心口在說著話。

“不要再找我了,你們。”

人生第一個生日願望。

就是希望能徹底擺脫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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