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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夜雨紅脣花(上)

開曼羣島在西班牙語中就是鱷魚羣島的意思。顧名思義,這裡有鱷魚,大鱷!

主島大開曼的西部是一大片沼澤,那裡除了耗子、青蛙、灰蛇、水鴨、線蟲之類,主角當然就是大鱷們了。

霸卡尼亞海盜團的“鱷嘴灘”營地就很刁鑽地設在這大片沼澤裡。那裡有一片亂石灘,石灘上有一個低矮的土丘,海盜營的大門就在那個土丘下面。是一扇鐵柵欄門,半在地面半在地下。進門之後沿著不知什麼年代修建的老舊石階漸次向下,穿過有幾道拐彎的山洞,最裡面就是海盜們居住的大溶洞了。

當年18歲的範恩曾稀裡糊塗地誤入了霸卡尼亞海盜團,差點沒把他嚇死!

他也被迫虐殺過人!甚至還被迫吃過……內種燒烤。這廝挺奸的,絲毫不敢表現出反感來,漸漸地,就沒人防著他了。

他在那裡足足呆了一年!一直在暗中盤算逃脫的辦法。苦心人天不負,大眼珠子整天賊溜溜地到處尋摸,居然還真就發生了奇蹟!在陰暗崎嶇的甬道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有個髒水坑,那片髒水下面竟然有一條秘道被這小子給發現了!

據老範估計,那肯定是以前島上的土著,或是16世紀就在這裡活動的海盜們挖的秘道。如果洞口被敵人圍上,就可以從這條秘道神不知鬼不覺地鑽到島南海灘的巨石陣那裡去,然後就可以反包圍偷襲敵人,或是駕著藏在海邊巖石後面的小船逃走。

秘道的入口就在那個水坑裡混濁的水下,外表根本看不出來,也沒人會注意。可架不住有這麼個整天惦記著逃跑的大魔怔啊?他趁人不備就會到處敲打到處捅咕,居然誤打誤撞地讓他發現了這個秘密!

從那個水坑下面鑽進一個狹窄的洞裡,在惡臭的水裡游出去三十多呎,出水後就是一條漆黑幽深的狹窄巖洞了。老範摸索著一路向前,大概走了二三十分鐘吧,鑽出狹小的洞口就到了大開曼島的南海灘。

巖洞出口上面是巨大的巖礁,外面就是海水,根本沒人能發現這裡。估計一百年間,也就範大才子一個人知道這個秘密吧。

當年的小范真夠狠!他趁夜悄悄溜到西海灘,偷了一條海盜的小木船。沒吃沒喝地就靠兩場雨水撐著,愣是把船劃到了60海里外的小開曼島!

在小開曼海邊撿些綠海龜和軟殼藍蟹,就那麼生嚼硬啃地撐了一個多月,終於遇上了一艘來島上補水的法國單桅商船,小范才幸運地逃回了人間世界。

不過,這廝後來老是魔魔怔怔的,很難說是不是跟那一段心靈受到劇烈刺激的生活有關。範恩也不愛殺人,但他劫掠商船之後審問船主船長藏錢之處時,手段之狠毒絕不在那個拿騷少年爛仔幫幫主莫里斯之下。

你看到我們身處的是同一個世界?然而那是錯覺……

這表面上看起來的同一個世界其實是細分爲無數個世界的。

她每天在花香中醒來,在親人們溫馨的陪伴中說說笑笑地吃上一餐美味的早點,她眼中和心中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他每天在噩夢中醒來,在霸卡尼亞海盜們恐怖的嘶吼聲中假裝開心地大嚼著“內種燒烤”……他眼中和心中的世界又是什麼樣的?

這樣的世界裡,會有個心魔隱現在他的靈魂深處,用飽蘸了黑色的畫筆在他的心靈之窗上不停地塗抹著……

能夠趕走那個心魔,擦拭自己心靈之窗的,是《肖申克的救贖》中的安迪。而很多人卻不能,比如範恩。

4月2號黃昏,榮兵趴在大開曼島南海灘一塊高高的巨巖上朝四下望去……

這個荒涼骯髒的破地兒就是後世那個全球離岸金融中心?就是那個令中國的一衆富商巨賈,甚至連某首富和某老滑頭都鬼鬼祟祟地跑這兒來註冊公司的避稅天堂?

榮兵搖了搖頭,懶得去想那些“合理的自私鬼”了。當他心驚肉跳地在望遠鏡裡看著正在那片沼澤裡快樂嬉戲的大羣鱷魚時,更加深深地感激老範了。

真的,要不是有老範摸索出的那個秘密通道,眼前這個“鱷嘴灘”營地根本就沒法破!

從海灘到沼澤裡的營地之間確實有條“路”, 曲折蜿蜒時斷時連。來回走的人必須像超級瑪麗一樣蹦蹦跳跳,因爲路中間斷的那些地方都是沼澤。

蹦跳倒無所謂,可問題是兩邊沼澤裡的鱷魚先生們也跟著你蹦跳啊!這不要命了嗎?榮兵以玩遊戲的經驗在心裡大致估算了一下,如果從頭到尾蹦過那條“路”的話,像自己這身手的,估計得死個七八回纔夠到達彼岸!

可俺們是活生生的人哪!不可能像遊戲裡那位馬里奧先生一樣,在屏幕左上角存著好幾條命,死一條之後白光一閃另一條再接著往前蹦啊!

可人家“鱷嘴灘”營地的霸卡尼亞們就不用怕。埃內毛斯這老畜牲真有兩下子!不知打哪兒淘弄來一種黑黃色的惡臭膏狀物,塗抹在腳踝上,鱷魚先生們離老遠就能聞見,聞見了撒腿就跑!跑出老遠才貓在泥塗裡瞪著恐懼的小眼睛望著那幫蹦蹦跳跳的超級瑪麗們,絕對不帶起一絲歹念的。

榮兵聽老範說起的時候就在心裡陰暗地想:“黑黃色?惡臭?還膏狀物?麻痹的不會是老埃內毛斯的屎吧?”

“鱷嘴灘”的霸卡尼亞確實高枕無憂,因爲家門口的那些鱷魚先生們就是他們的衛兵和同謀!只不過,平安了幾十年的他們萬萬也想不到,他們居然還有個致命的死穴——範大廚師!

依然是耐心地潛伏等待……像小偷一樣,也像抓小偷一樣。無論做賊還是抓賊,都得遵循人體疲憊的時間規律。

榮兵似乎記得歐洲人把凌晨三點稱爲黑暗時刻,好像耶穌就是這個時間死去的吧?就在這個黑暗時刻,海灘上的戰士們開始行動了!

攻擊隊員一共選出了45個。這種鑽山洞的戰鬥,人太多了沒用。而且途中要有兩次短暫的潛水,隊員必須會游泳且水準不能太差。畢竟兩次都得潛泳遊過三十四呎的洞底地下水道呢。

榮兵來加勒比之前是不能想像的,這年代的許多海軍、水手、甚至海盜們居然都不會游泳!?可這確實是真事兒,很多人都不會。

反正榮兵是理解不了。雖說如果在海中出了事兒,會不會游泳估計都難逃一死,但不會游泳的人就敢整天在這汪洋大海之上討生活……榮兵自問是真不敢。

因爲要兩次潛水,火器攜帶的問題稍稍有點麻煩,都要事先用層層的棉布包裹捆紮好,外面再用防水的皮袋子緊緊裹住兩層紮緊。就爲這,在金斯敦和拉維加鎮就把大小合適的皮袋子都買光了。

長槍沒法攜帶,每人是兩枝短槍三枚手榴彈,外加一把冷兵器。

老德克和大夥都勸榮兵不要參加戰鬥,但他就像之前在百慕大和特克斯時一樣,只是細心地檢查著武器,連話都懶得回。

榮兵是第三組下水的,40來英尺也就十幾米,片刻就到了。不過他在這漆黑一片的地下水道里潛水的時候,是真心膜拜老範大神了!自己是知道前方肯定有出口,也知道這條水道的長短,就這心裡還有點發慌呢。當年老範在一切未知的情形下,咋就敢一頭鑽進來賭命地往前遊呢?

老範!無論如何都請收下我真誠的雙膝吧!

出水的時候,上面已經有人把密封帶過來的火把點燃了。他們可比當年一路在黑暗中瞎摸的老範要幸福百倍了。

凌晨3點40分,全部45人集結在山洞最深處的水潭邊,再一次低聲重申了注意事項之後,費什就悄無聲息地獨自下水了……

幾分鐘後,費什的頭又無聲地從水中冒了出來。他輕聲告訴大家,非常順利!出水之後是地道的一處拐角,裡面的匪徒視線根本看不見那裡。大家可以集結在那裡做攻擊前的準備。

他還悄悄爬過去觀察了裡面的情形,那是個天然的地下巖洞,面積不小。四圈高中間低,有修建的臺階通到下面。匪徒們都住在下面,亂七八糟地擺滿了木牀和吊牀,還有的就睡在地上的棉墊子上。兩邊高處的牆角有三個挺大的鐵火盒,裡面燒著木頭,是照明用的。

匪徒們都睡著了,洞裡是各種鼾聲和夢話聲。裡面沒有警戒的衛兵,地洞入口那邊應該有衛兵。所以應該先把入口處的衛兵無聲無息地解決掉!免得到時腹背受敵。

費什帶回的情報太詳細了!大夥迅速調整並確定了作戰計劃,悄無聲息地分頭下水,朝巖牆的另一頭遊了過去。

4點11分,全體特戰隊員都已集結在“鱷嘴灘”營地的山洞裡了。尼果萊帶著拳王和希奧尼亞無聲地向洞口方向摸去……

他們仨都只拿著短兵器,就是決鬥時用的左手匕首。尼果萊用的是護手兩邊向前彎翹的意大利式。拳王用的是英格蘭格檔匕首,護手是平直的,像十字架。希奧尼亞用的是德式左手匕首,刀身是蛇形鋸齒的,看著就歹毒!

話說拳王明明是個打拳的,他的冷兵器技藝怎麼能在龍德幫排第二呢?那就得說說這時代拳擊比賽的規則了。

與三百年後不一樣,此時倫敦的拳賽可不只是拳頭的比賽。一場比賽中通常包含短棍、祼拳、和擊劍這三項。其中只有裸拳這一項與現代拳擊類似,但也不完全一樣。這時代的裸拳賽不戴手套,也沒有重量級劃分。有的比賽也設定回合數,但那都是好幾十上百的回合。總之就是鼓勵把其中一方徹底削趴下才算完。對了,裸拳賽中還可以使用摔跤動作,不違規。

倫敦皇家劇院從1698開始就定期舉辦拳賽了,從那時起查理就沒敗過。尤其是在裸拳這一項上,他就一個字——無敵!

後來冒出個後起之秀“詹姆斯?菲格”(James Figg),實力確實非凡。但在貴族們組織的私下拳賽中,菲格兩次都在裸拳賽裡敗給了查理。他倆短棍水平差不多,不過菲格的劍術明顯好於查理。

在倫敦的最後一戰,查理是被自己的表哥兼經濟人跟莊家合謀給算計了!那次的套路很深……先是菲格在各種場合故意挑釁查理,查理暴怒之下屢次向菲格挑戰,說要在拳臺上當衆揍死他!可人家菲格就是不應戰,說的話還越來越氣人。

就在查理像一頭被紅布撩弄得發狂的公牛之際,倫敦拳賽圈子裡的組織者和大莊家“阿爾貝馬勒公爵”的管家忽然在一天夜裡上門來找查理。他轉達了主人的意思,說公爵準備安排一場貴族圈子私下博彩的拳賽,問他有興趣沒?

查理當然有興趣了!他太想在衆人面前臭揍菲格一頓了!他知道公爵在拳壇的能量,於是就提出他此時最想打的就是和菲格的拳賽。

第二天晚上公爵的管家就來告訴查理,菲格讓他傳話,說要他應戰也可以,但他有個條件:雙方各押注六千英鎊對賭,並且失敗者要滾出倫敦十年之內不許回來!問查理敢嗎?

就算不是在暴怒之下查理也不會怵!因爲通常比賽順序都是短棍——裸拳——擊劍。自己前兩項已經基本穩贏菲格了,還怕個鳥兒?

可查理萬萬想不到,最狠毒的第三個扣直到比賽的當夜才套在查理的脖子上……

公爵的管家居然宣佈本次比賽順序是:短棍——擊劍——裸拳!查理又驚又怒!馬上質問管家,可管家笑嘻嘻地拿出查理自己簽了名的拳賽合同往他面前一舉……查理這才注意到,原來那上面註明的比賽順序真是這樣!

查理的表哥演技精湛地搧了自己幾個耳光,一個勁兒地說自己當時粗心了,沒注意到合同上的比賽程序與慣例不同。還連激將帶慫恿地勸查理不用怕菲格。前兩局最多一勝一負打成平局唄,最後的裸拳賽查理也是穩贏的!已經沒有退路的查理就這麼上場了。

第一局短棍查理小勝,結果第二局就被菲格刺傷了左腕。其實就算帶著劍傷,查理也有信心在第三局的裸拳賽上狠揍菲格!可莊家怎麼可能給他機會呢?比賽主持者“阿爾貝馬勒公爵二世”立馬跳出來宣佈:“拳手受傷,比賽中止,菲格獲勝!”

被自己信任的人跟敵人組團算計了!人傷了,錢沒了,女友跑了,積攢多年的名聲也毀了。查理只能帶著無法形容的恨意和創痛遠赴美洲,從此就在倫敦拳壇上銷聲匿跡了……這就是拳王查理的隱痛和往事。

此時的“鱷嘴灘”匪巢裡。

前後不過三分鐘,榮兵就聽到從洞口那邊傳來幾聲輕微的“唔唔……呃”!應該是被捂上嘴刺死前發出的。聲音很小,還沒有洞裡那些鼾聲大呢,不會驚動熟睡中的羣匪。

4點16分,總攻開始了!

導火線“呲呲”地燃燒著,榮兵看到身周忽然立起了一片手臂的森林!然後林中的樹木一致向前傾倒……一大片各種制式的手榴彈從頭頂掠過,朝山洞中間那片地面上飛去!

“轟嗵嘭轟……轟呯轟嘭咣咣轟嗵……”

上百顆手榴彈相繼爆炸!火藥爆燃形成的濃煙……橫飛的鐵片和碎玻璃……四濺的血霧和亂飛的斷肢……被炸碎的刀柄牀腿和地上轟起的泥土……這可比之前在“蟒蛇腹”突襲時的視覺刺激強烈多了!

那次是往洞壁邊上的各個小洞裡扔,音效倒是挺棒的,但小洞裡面的畫面只能腦補無法親眼得見,這次榮兵可是看了個有圖有真相的!

手榴彈雨之後就是刀林。榮兵忽然看到身週一片雪亮!各種長度制式的短劍長刀和戰斧,在火光的映照下發出懾人心魄的寒光!

然後就是一片吶喊聲,包括榮兵自己的。一羣黑衣人飛速衝下臺階,朝著自己早就瞄好的目標狂奔而去,擡起手中的短槍就開火!掄起刀斧就剁!

封閉籠音的山洞中,槍聲……刀砍斧剁聲……哀嚎聲……怒罵聲……慘叫聲……牀鋪翻倒扭打滾動聲……就在一分鐘之內轟然響起!

戰鬥進程太快了!六七分鐘之後,霸卡尼亞們的叫罵呼嚎聲就已經稀稀落落的了。

各組按照戰前的部署有條不紊地各自行動。丕平和佩特兩位“檢驗員”認真地檢查著裝死的匪徒,摩昂小組負責收繳對方的武器,梅里爾小組負責登記匪巢裡的財貨。

殺得面目猙獰渾身是血的榮兵胸膛還在劇烈地起伏著,就扔下滿是豁口的水手刀,朝西邊那個傳說中的“飯盆”走去。

那天晚上,老範曾盤腿坐在鐵柵欄裡不懷好意地笑著說:“羅賓,要是你們真得手了,一定要去欣賞一下洞裡西北角那個‘飯盆’,有驚喜噢……嘎嘎嘎!”

“飯盆”是一個大坑,這個坑……可坑死榮兵了!

坑裡一層又一層……全是人類的骸骨!老範說過,這裡的死者都是在火堆旁慘叫著被一條一條用利刃切割下來燒烤的……他見過一個命最硬的瑞典船長,多半個身子的肉都沒了,那些畜牲們都快吃飽了,他還在那兒扭動著低聲嘟嘟囔囔……

那之後很久很久榮兵都緩不過勁兒來,他苦苦思索也不得其解……你說咱們都是人類啊!都是父精母血十月懷胎孕育出來的人類啊!都是從那麼嬌弱的小嬰孩一點一點成長起來的人類啊!怎麼有些人就會變成了惡鬼呢?

是,咱們種族不同文化不同歷史不同思維不同人生觀不同,不能強求一致。咱們也別談什麼善良、仁慈、同情心、同理心了。可你們明明有糧食吃,爲什麼非要用那麼殘忍的方式啃食同類呢?你們到底想幹什麼?你們到底想證明什麼?證明自己夠殘忍嗎?給誰看?魔鬼嗎?你們心靈深處那個邪惡的魔鬼嗎!?

你們就是老德克說的那種“牲口化了妝扮演的人類”吧?你們就是唐說的那種“獸魂人”吧?

直到好多年後,榮兵只要一做噩夢,漆黑的背景深處肯定還會是開曼羣島上這個陰森森的“飯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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