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安妮是在胃裡火燒火燎的灼痛中醒來的。她痛苦地扭動了一下身體,緩緩張開了迷濛的雙眼,雖然身體極度難受,卻難抑好奇地打量起身處的這個陌生所在。
這是一間很大的艙室,所有傢俱和裝飾都是巴洛克風格。門是厚柚木板雕花的,上面嵌有粗大鋥亮的雕花銅把手。門旁邊是一個宮廷式桃花心木鑲玻璃的物品櫃,隔著毛玻璃看不清裡面都裝了些什麼琳瑯滿目的東西。
物品櫃旁邊是幾組沙發和幾張椅子。緊挨著的是一架書櫥,從上到下所有的格子裡擺滿了書籍。書櫥旁邊是一扇門,像是個倉庫,還奇怪地上著鎖。拐過來緊挨著的就是一張寬大的黃金檀書桌,樣式古樸敦實。桌面被擦拭得一塵不染,上面擺放著幾本書,旁邊是鵝毛筆墨水瓶和一盞油燈。
書桌後面的艙壁上掛著一面裝飾用的荷蘭重步兵圓盾和兩把交叉懸掛的帶鞘大馬士革彎刀。書桌的右邊就是自己躺著的大牀了,牀頭雕飾著天使與花朵圖案。牀頭上方正中的板壁上掛著一幅油畫,不是宗教主題,是一幅秋天原野的風景畫。左邊是金黃色的麥田,右邊寶藍色的花海。一條小路蜿蜒地伸向遠處那一叢繁密的蘇里南朱纓花的盡頭……
牀上鋪著垂到地板的暗紅色金絲絨加厚牀單。安妮枕著的是一個鬆軟的有細細花瓣香味的大睡枕。身上蓋著素淨的淡藍色棉布被子。不用說,這樣的房間在一條船上只能是船長室。而且不是極有實力又對生活品質追求甚高的船主,都不會在空間有限的船上建造這樣一間奢華的艙室。
神志在慢慢歸體,安妮已經能夠清楚地回憶起自己從高高的北方要塞上一躍而下的情景了。她躺在鬆軟舒適的大牀上一動不動,茫然地思索著……我昏迷多久了?這是什麼人的船?難道那個傢伙當時沒有救我?
安妮對那個傢伙的船熟悉無比,她曾乘坐“神奇號”在加勒比海來回輾轉數千裡。不是現在這艘巨大的航船。那……這又是誰的船?她的心忽然懸了起來!
船主來了,安妮聽到門口有兩個人的對話聲……
“拿幾本書你還拽著我?自己進去拿唄。”
“那不行。我一男的單獨溜進一昏迷大美女的臥室,萬一被人傳成啥緋聞呢?”
“想的真多。”
然後安妮就看到了那個人,還真是他。
兩人進來後看到安妮靠在牀頭半躺著,似乎有點意外。頓了一下,那個人才招手打了聲招呼……
“嗨,醒啦?”
安妮勉強笑了一下,點點頭。
“我來拿點東西,這就走。等會兒讓人給你送一碗稀糊糊粥,你先少吃點。有事你敲敲身後的板壁就會有人過來。”
安妮很虛弱,喉嚨裡灼痛得一句話都不想說,仍是點了點頭。
看著那人從書櫥裡找了三本書,和德克大叔都朝她點點頭,就帶上門出去了。
“這個奇怪的傢伙!他是魔術師嗎?怎麼忽然又有了艘這麼漂亮的大船?”
安妮的心終於完全放下了。一種令人舒適的溫暖在慢慢包圍著她……嘴角情不自禁地漾起了一絲笑意,她又沉沉地睡去了。
儒略曆1719年2月28日,百慕大羣島“格雷特灣”。
整整九天了,龍德幫兩艘船躲在“鞋匠島”後懸崖下面的深水區,在鞋匠島的高點放置了觀察哨,就在這裡悄悄觀察,靜靜等待。
“格雷特灣”像個巨大的口袋,所有船隻進出都要經過這個海灣口。山上高點處的觀察哨會把船隻進出的狀況用旗語通知船上。那裡是由託尼帶人押著兩個上次在百慕大抓到的海盜駐守,由這倆最熟知百慕大情況的線人指點講解進出海灣的都是哪些海盜。
龍德幫的計劃若想完美實施確實不容易。因爲他們要追求的效果是全殲!千里而來,如不能一擊徹底解決問題,留下餘孽毒根就還會再生出罪惡的芽。所以要等,等一個所有畜牲全部歸圈的日子。
而且這個日子又只能是個風雨大作之夜,這是必要的條件,這兩個條件湊齊了並不容易。但很幸運,今夜應該就是動手的時候了!
昨天夜裡到今天清晨,兩條外出幹活兒的海盜輕舟分別回到了蝙蝠洞島,之後再沒有海盜船出來。望著從早上起就陰雲四合的天空,老德克很有把握地對大夥說,“就是今夜了!”
天遂人願!
時近傍晚終於下起雨來,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張狂!風也起鬨似地越刮越猛,整個百慕大羣島都已籠罩在無邊的雨霧之中。
“買只狗”在暗夜的大雨中悄悄航行到蝙蝠洞島西南的巨石海灘。這裡距離島上的“大木圈鬣狗營地”挺遠的,中間還隔著大片茂密的森林,著實難走。但“買只狗”只能在這裡下錨。沒辦法,格雷特灣這裡的水面到處散佈矗立著鬼怪般的巨大礁石,水下到處是暗礁和淺灘,50噸以上的船都沒法直接航行到蝙蝠洞島的“灰灘”靠岸。
不過這也好。在灰灘上岸的話四周都是開闊地,太容易被發現。從這裡穿越密林過去雖然又遠又難走,卻也是最佳的偷襲路線。
全副武裝的一百四十多人在彌天漫地的大雨中悄然鑽進了林莽,還用纜繩拖曳著兩尊用雨布苫著的8磅炮。
榮兵又聽到百慕大海燕在雨夜裡像魔鬼一樣淒厲的慘叫聲了!不過這正是戰前算計好的重要一環。這海燕鬼叫鬼叫的雖然瘮人,卻正可以幫偷襲者掩蓋所有的聲音。因爲按照習慣,此時海盜營地裡被窩中的傢伙們大都用棉花塞住自己的耳朵了吧。在百慕大海燕狂叫的風雨之夜,島上大多數人都得這樣才睡得著。
蝙蝠洞島上的“大木圈鬣狗營地”歷史應該很久遠了。這點從它這高大無比的營地木柵欄就看得出來。
木柵用的是就地取材的百慕大圓柏,這還是當年“薩默斯公司”剛剛殖民這座島時纔有的那種大樹呢。後來島上造船業興起之後,像這樣高大的圓柏早就砍伐殆盡了。
龍德幫之前做過細緻的調查和反覆的推演。大夥根據俘虜的描述畫出了海盜營的詳圖,仔細琢磨對方的弱點和最有效的攻擊方式,最終確定的方案就要在今夜實施了。
截至目前爲止,一切都非常順利。惡畜全部歸圈,計劃中最重要的風雨夜終於來了……
如果不是在這樣大風雨和魔鬼海燕慘叫的掩蓋下,一百多人還沒等靠近營地,就會被林中驚飛的夜鳥暴露了行蹤。
而行蹤一旦暴露,只要海盜們有了準備,強攻那座高大厚重的圓柏木柵寨牆恐難成功!就算僥倖成功,付出的代價也不敢設想。所以此時纔是行動的最佳時機。
後半夜3點40分,一百幾十人在茂密的樹林間悄悄潛行而至,在距離營地大門30多米的樹林裡埋伏蹲守。營地中兩座高高的瞭望樓上的哨兵渾然不覺。估計可能是睡著了吧。
八個人用手拽著大帆布遮在兩門8磅炮上面,另有八個人也抻開四塊小帆布遮在四位跪姿瞄準的槍手頭上,這是爲避免雨水影響火器的發射。兩個炮手是上尉和老德克,四名槍手是鮑尼、威少、和另兩名十二宮少年殺手團的神槍手。
一切準備就緒,當雨幕中漆黑的蒼穹再次像猛然睜開了一隻藍眼似地電光一閃!摩昂壓低嗓子吼了聲:“預備——放!”
“轟!”
時間掐算得真好!密林邊兩聲炮響四聲槍響與天空中的一聲炸雷,幾乎是同時匯流成一股巨大的轟鳴聲!
兩枚實心鐵彈以500米/秒的初速瘋狂旋轉著朝木頭大門猛撲而去!兩門火炮都是上尉親手調整瞄準的,打的是同一個位置。
“喀嚓!”
得手了!厚實的門板被炮彈洞穿,裡面粗大的門栓應該是被打斷了!
與此同時,四桿黃金檀步槍射出的子彈,也分別擊中了兩座瞭望樓上正靠著立柱打盹的兩個哨兵!
一百多人迅疾無聲地貓腰衝向寨門,衝在最前面的奧德猶如一尊黑色的巨靈神,雙手握著一把厚重的大斧猛地揚起……“喀嚓!喀嚓!”只兩下就把已經斷而不折的門栓劈開!所有人按計劃分爲六組朝各自的目標猛撲過去!
院子西面一座小樓的大門也被奧德兩斧劈開了,榮兵剛想往裡衝,卻被奧德一把拽住!接著他那巨大的身軀就搶在榮兵前面猛撲了進去!
格林納威反應就算夠快的了!可他的槍口剛擡起來,忽然感覺右臂猛地一輕……就在身邊赤裸的婦人那一聲絕對氣死女高音歌手的尖叫中,他的半條胳膊連同手槍一起滾落在牀下!
緊接著頭髮就被人薅住,嘴裡被塞進一團麻布,太陽穴上又被重重一擊!格林納威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淒冷的雨夜裡,一片混亂的槍聲、嘶吼聲、呼嚎聲、打鬥聲忽然響徹了整個營地!儘管變生倉促,但衆海盜的殊死抵抗是從頭到尾的!
好吧,反正你們這羣人間雜碎就算放下屠刀,那也是被宰殺的結局!
龍德幫的戰士們下手沒有絲毫猶豫!這是之前制定計劃時就反覆強調過的。住在這個邪惡的“大木圈營地”的全部都是“霸卡尼亞”!而一個人哪怕還有一絲一毫的人性,你都進不了霸卡尼亞海盜團。
對這羣死上十次都難償人間血孽的雜碎再講什麼寬容仁慈,那不是善良,那你自己就是該死的傻叉!
於是,抱定了必殺之心的攻擊者遇到了死硬到底的抵抗者……戰鬥之慘烈可想而知!
好在暴雨、魔鬼海燕、半夜三點、迅猛堅決的突襲,這些因素使得戰鬥形勢完完全全地一邊倒了。可即便如此,龍德公司還是遭遇了第一次的人員傷亡……
或許是這場殺戮實在太過恐怖!連天上厚厚的雨雲都被嚇蒙了,哭泣著爬到西邊嘔吐去了……雨停了,所有霸卡尼亞的屍體都被拖到營地中央的空地上等待檢驗。
“產品檢驗員”自然是丕平和佩特。
這次再沒用榮兵揪著佩特的脖領子怒吼,他和丕平早已成了渾身血漿滿臉猙獰的惡魔!
兩位“檢驗員”一個拎著寬刃砍刀一個拎著水手斧,眼珠子通紅地對所有“產品”執行著嚴格的檢驗!已死的,對準頭顱一斧下去……那就他媽再死一次吧!裝死表演的,這一刀砍脖子上咋就嗷嗷嚎叫著放棄表演了呢?不敬業啊?
來吧!別尼瑪費勁巴拉地表演了,讓你完全融入角色做個原生態的“合格產品”吧……
“喀嚓!”
“呃!!”
整個“大木圈海盜營”只留了三個活人,都是女人。
格林納威房中那個是他姘婦,只能抓回去當奴隸了。另兩個女性明顯是受害者。一個丹麥中年女子,一個印第安少女。
兩個可憐的女子居然連一件自己的衣服都沒有!在這個骯髒惡臭的牲口圈裡……在這羣魔鬼的利爪之尖牙之下……她們是怎樣活過來的?榮兵都不敢去想……
現在裹著牀單蹲在那裡瑟瑟發抖的她們,明明親眼看到殘害她們的惡魔們都已經身首異處血流遍地了,可她倆還是臉色蒼白嘴脣緊繃表情木然,連一聲都不敢發出來。
全部“產品”檢驗合格。這個夜班效率不錯。
梅里爾已經帶人把所有的金銀、珠寶、武器、和價值較高的貨物全部清理搬運到營地外面保管好。大流氓帶人把瀝青、焦油、火藥、和一切易燃引火物在六棟木建築裡到處傾灑後點燃……
所有人撤出“大木圈鬣狗營”時,身後的大火已經興奮得“噼啪”作響著迅速爆燃了起來,似乎急不可耐地要把這個牲口圈燒成灰燼!
格林納威被押走,他的姘婦被放了。因爲那個印第安女孩鼓起勇氣怯怯地小聲說了句:“這位太太給過我半個白麪包……”
勿以善小而不爲吧。哪怕你並不是多善良的人。也許一次不經意間的小小善念善舉,就能改變你的命運。
“大木圈牲口營”裡的火勢異常猛惡!一直到衆人上了“買只狗”,隔著這麼遠了還能看到滾滾的濃煙直衝霄漢。
燒吧!燒吧!當這股黑煙散盡之後,明天的天空一必會比昨天晴朗些許吧。
“買只狗”升帆徐徐離岸的一刻,那兩個可憐的女人忽然失聲怮哭起來!她們終於確信自己是得救了!於是她們就再也無法抑制了……
榮兵嘆了口氣。他吩咐雷特歐找兩套小號的水手服和襯衫背心,再去告訴安妮帶她們到單獨的艙間去換上。自己則腳步沉重地走向了船頭。
船頭這裡已經站滿了人,所有人都把帽子捏在手裡,表情沉重地垂首肅立著。
甲板中央靜靜地擺放著兩個麻布大口袋。希奧尼亞和那個水手“訥奧茨安”正蹲在甲板上默默地用大鐵針縫著布袋口。
希奧尼亞抿著嘴脣面無表情,只是細心地一針一針慢慢縫著。麻袋裡是他的老夥計,跟了他八年的“強森”。他得親手送這個老夥計最後一程。
“訥奧茨安”已經在盡力控制自己了,可還是能聽到他很壓抑的抽噎聲。他正在縫的麻袋裡裝的是他的朋友“漢斯”,他們都是麻省人,就是公司最初招聘的那五個水手之一。
兩人縫好了麻袋,依然低著頭蹲在那裡不起來。榮兵很茫然,他沒面對過這種事,雖然他也知道遲早總要面對的。
這世上的一切都不是白來的,何況是懲惡除魔?你要打掃垃圾就難免沾染灰塵,你要清理糞便就難免踩到狗屎。你享受著這個世界的潔淨未必等於你身心同樣潔淨,那些令這個世界更潔淨的人,纔是值得尊敬的人!
船長老德克緩緩走上艏甲板。望著下面這一百多位垂頭不語的人,緩緩開口了……
“總會這樣的。今天我們失去了勇敢的強森,今天我們失去了善良的漢斯。他們先走了,因爲射向他們的那顆子彈,也許本來是射向我們的。願天主照管他們勇敢善良的靈魂,願他們安息,阿門……”
是啊,總會這樣的,只要你選擇了這種生活。
榮兵怔怔地望著兩個麻袋癡癡地想……當時要不是奧德一把拉住自己然後搶先撲進屋子,以自己的身手和反應,根本躲不過格林納威那近距離的一槍……那也許現在靜靜地躺在麻袋裡的,就又多了個羅賓。
他也在紐德恩牧師的帶領下,與大家一起低沉地齊聲誦禱……
“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爲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讓我們遠離誘惑,救我們脫離兇惡……因爲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阿們……”
強森和漢斯緩緩沉入了幽深的海洋,他們是龍德公司最先離去的夥伴。
大叔帶著幾個人走進醫務室,豪威爾大夫在洗去手上的血漬,老吳正在給輕傷的約翰包紮手肘。
負傷13人,多是輕微傷。有四名傷勢較重者,大夫說其中兩人肯定會殘疾了,術後能保住命就算幸運。另兩位只要傷口不感染壞死的話,應該會好起來。
雖然此戰全殲了百慕大霸卡尼亞海盜團94人,可榮兵不願去計算那冰冷的戰損比。和那些早該不得好死的人間垃圾相比,自己這羣人中哪怕誰傷到根小手指他都覺著虧得慌!
可事情就是這樣,你想清理垃圾,總得付出代價。並且還得繼續付出,因爲這94人裡並沒有那個“白毛老鱉犢子”。
格林納威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他這種人肯定不會自殺,但估計也想明白了,知道自己這次是死定了。所以榮兵只審問了一次,從他嘴角那抹嘲諷的笑意就看出來了,沒用,不必審了,只希望他別傷重死得太早就好。處理這頭畜牲的權力還要交給老爹,當年就是這頭惡畜一刀一刀地親手殘害了蒙特西諾斯老爹的兒子艾米利奧!
那兩個線人也不知道埃內毛斯在哪兒,反正加勒比海域內的四個霸卡尼亞巢穴都有可能。
除了已被摧毀的蝙蝠洞島“大木圈鬣狗營地”,其他三個分別是……
特克斯島的“蟒蛇腹營地”
開曼羣島的“鱷嘴灘營地”
古巴西南方錫爾伯海域裡,一個無名小島上的“血溪巖營地”
倆線人只是知道這些名字,他們也沒去過,詳細地點和具體情形一概不知。加勒比海哪裡能打聽到最豐富的海盜信息?
龍德幫的下一站——拿騷。
儒略曆1719年3月7日上午,船剛一停穩,老德克就帶著約翰和榮兵跳上了棧橋,快步朝總督府走去。
去總督府是約翰提出的。他上次來找他哥借錢時,羅傑斯總督讓他傳個口信,請老德克務必抽身來拿騷一趟,似乎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他談談。
總督府這裡變化太大!榮兵幾乎都認不出來了。那些高高的扇葉葵和齊膝深的雜草絲蘭都不見了,平整後的土地用雕花青石板鋪成了一箇中央帶噴水池的小廣場。那幢荒涼得如同鬼屋的總督府也修繕一新,終於像個殖民地總督府的樣子了。
跟在約翰後面走上新鋪的雲石臺階,榮兵心裡忽然挺不舒服的……
原本這次回拿騷之前,他就在腦海中構思了一幕復仇計劃!想想那些年裡,老德克幫七人被那個殘疾的假總督耍得滿加勒比團團轉的窩囊樣兒……哼哼!風水輪流轉了吧?
榮導構思的劇本是:再見到老神棍時,就湊過去盯著他的破眼鏡用誇張的口吻說:“總督大人,基德船長藏寶真的有哎謝謝啦!您那墨西哥副本的任務留著自己慢慢刷吧騷瑞啊……”
嘿嘿,那多解氣?
可此刻站在這裡,榮兵腦海中又浮現了那個老傢伙可憐的樣子,似乎又看到他弓著腰拄著破棍子,小心翼翼地在這長長的臺階上上下下……
心裡一軟,唉……算了吧。自己翻臉不認賬就夠無恥了,別再給人家的傷口撒胡椒麪了。一邊想著一邊暗暗嘆了口氣,跟在約翰和老德克後面走進了總督府。
可不到二十分鐘,三人就面色鐵青地快步走了出來。走在最後的約翰還賭氣似地把厚重的橡木大門“哐”地狠狠摔上了!
二十分鐘前,三人走進寬敞氣派裝飾一新的總督府時,羅傑斯總督正在客廳和幾個人玩牌。看到弟弟他倒沒什麼表示,看到老德克時,他馬上很客氣地放下手中的牌站了起來,和老德克握手寒喧了幾句。不過他對榮兵只是看了一眼,沒什麼表示。
這可是極爲失禮的舉上!一位英國紳士就算對陌生人也不該如此,何況大家畢竟是曾經同船那麼多天的熟人呢?
但榮兵是無所謂的。當年兩人初見時,羅傑斯就表現出了大不列顛紳士對異族人那種莫名其妙的,似乎是來自骨頭深處的冷淡和漠視。更何況,榮兵後來爲了救下那條法國商船,還曾慫恿約翰以人家父親的名義撒謊呢?
可榮兵對此是問心無愧的。一個謊言和62條生命相比哪個分量更重?如果總督大人你固執地認爲還是謊言更重,那咱們之間也確實沒啥可聊的了,誰也別搭理誰挺好的。
所以榮兵和老博格斯握握手,又朝衝他微笑的小米點點頭,對房間裡其他人誰也沒搭理。當然,人家也沒搭理他。其中就有那個還欠著德克幫“債務”沒還的“詹姆?波尼”。
小米就是沒能完成老神棍的變態任務的那個小夥子米斯特。看他現在這樣子,應該是在總督府謀了個文秘之類的工作吧。
羅傑斯總督給老德克倒了杯茶,寒喧幾句,就很快轉入了正題。他對老德克說,龍德公司的很多事情他早有耳聞,已經涉嫌海盜行爲。念及畢竟與傳統海盜行爲還是有所區別,所以不打算追究。但他希望龍德公司以後務必只做正規商貿,嚴禁再次非法截停運奴船隻。
榮兵暗暗思忖,龍德幫在海洋客棧截停運奴船時只行刑處死過丹麥人小馬歇爾,看總督那意思,如果那個小馬歇爾是英國人,恐怕今天自己和大叔就得站著進來綁著出去了吧?
小話癆忍不住插話說:“哥……”
羅傑斯頭也不擡冷冷地打斷了他:“這裡談的是公事,約翰。”
小話癆被懟得一滯,繼而就用譏誚的口吻回懟道:“那您應該叫我約翰先生而不是約翰吧羅傑斯大人我則認爲龍德公司對運奴船的提醒可以降低黑奴的死亡率對天主來說這種行爲是善行義舉對販奴商人來說更可以增加他們的財富與良知這有何罪錯?”
“約翰先生,我承認客觀上或許有如您所述的那種效果。可您似乎忘了,龍德公司無權那樣做!法律!程序!這些纔是正義的前提和基礎!缺失這個前提的行爲非正義!沒有這個基礎,我們人類永遠無法從愚蠻走向文明!而你們龍德公司的所作所爲明顯已經違背了這兩項!”
看到老德克和小話癆一時都無言以對,龍德幫對外發言人羅賓同學終於忍無可忍地出聲開懟了……
“我們有位朋友是牛津法學院的高材生,他卻說過一段很有道理的話——法律就像一塊拼接而成的木地板,無論善良的人類秉持怎樣的公正之心去細心地拼接,面對水銀泄地般無孔不入的罪惡,這塊破地板永遠都有無數縫隙可鑽。”
滿屋子人都吃驚地擡起頭來看著他。一個戴金色假髮的半大老頭忍不住把手裡的紙牌“嘩啦”摔在了桌上!怒氣衝衝地嚷嚷道:“這位先生,請原諒我的好奇。我早聽說過你們東方人都是缺乏信仰之輩,可我萬萬想不到你們居然會對法制都缺乏起碼的尊重!您此刻主動站出來,似乎是想詮釋總督大人剛纔的話語中關於‘愚蠻’的定義吧?”
榮兵輕蔑地一笑:“哈!法律?它不會成爲掌權者用來出租牟利的玩具嗎?程序?它不會成爲有權有錢者給弱勢羣體擺下的永遠也走不出去的迷宮嗎?以爲自己很機靈地給手裡把玩的紙牌取個貌似高大上的名字,就能遮掩了紙牌上的作弊記號嗎?”
還沒等這位被懟得臉色黢青的半大老頭張嘴,坐在他旁邊那個身形肥碩,戴著銀色假髮的酒糟鼻青年搶先開火了:“你是中國人吧?馬可波羅真是個大騙子!你們連文明世界的普世準則都不信奉,這幾千年是咋活過來的呢?嘎嘎嘎……”
榮兵依然是照例堅定地狂懟:“傲慢來自偏見!偏見出於無知!無知源於毫無教養!毫無教養……呵,或許是進化沒到代吧!法律和程序我們都不缺。與你們不同的是,我們中國人都懂得,在這些之上還有個更大的,無所不在的‘天道’!”
酒糟鼻青年輕蔑地揚起臉來“嗤”地一聲:“天道?那是個什麼玩意兒?你到底想說啥?我咋一句都聽不懂呢?”
“哈!聽不懂?OK舉個例子讓你聽懂——你們歐洲人認爲非白色皮膚的就不是你們的同類,你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對其買賣、奴役、虐待、甚至殺戮!你們的法律對此支持,你們的民意爲此歡呼,你們的程序爲此保駕,你們的制度爲此護航。我就無比好奇……你們真的看不到那些黑孩子恐懼的表情哀傷的眼淚嗎?你們敢拍著良心說你們真看不出來他們也是與你們一樣的人類嗎?你們傻嗎?哈!其實你們一點都不傻!奸大勁兒了而已!爲了金錢故意裝傻!好吧,既然你們歐洲人所謂的‘法律’、‘民意’、‘程序’、‘制度’都開始集體裝傻了,那人類的良知由誰來存續?人間的正義由誰來伸張?——天道!!!”
滿屋子的人鴉雀無聲!就像榮兵說的,你以爲他們傻嗎?他們真的看不見那些黑孩子恐懼的表情和哀傷的眼淚嗎?切!爲了錢裝傻裝看不見而已!你以爲他們真不懂得,龍德公司的所作所爲確實可以提醒一部分奴販降低一些黑奴的死亡率,並且客觀上,販奴的船主們自己也可以增加收入嗎?
他們什麼都懂,可一向粗暴傲慢的他們已經徹底把自己給慣壞了!他們不允許別人不遵奉他們定出的規則。與道德、人倫、良知、甚至天理相比,他們的規則也永遠都得是特麼最大的!到底是誰給了他們這坨臭不要臉的自信心?
當然,某位世代靠販奴積累財富和名聲的仁兄是被懟疼了吧……
羅傑斯總督把他那半邊毀過容的臉側對著榮兵冷漠地說:“很顯然,波鄉先生說得沒錯,您此刻的確完整地詮釋了什麼是愚蠻民族的舉止。因爲我正在與龍德公司的領導者談話。”
切!玩辯論?總督大人您自以爲很牛嗎?
榮兵一點不打奔兒地反脣相譏:“沒錯。對於一個來自五千年文明國度的人來說,確實不能理解,有客人來到自己家裡居然連聲招呼都不打,連上杯茶水都要算計,這算不算是愚蠻者的特徵呢?”
其實榮兵已經很留分寸了。他只用了“愚蠻者”這個詞,羅傑斯用的可是“愚蠻民族”。即便如此,總督大人當然也相當於受了奇恥大辱!他倒是依然保持了大不列顛範兒沒有動怒,只是冷漠地說:“客人?我的客人好像是德克先生。”
老德克也對總督用上了同型號的大不列顛冷……
“龍德公司有任何責任需要承擔,都可以找我德克。但羅賓所說的話都代表整個龍德公司。您的茶我一口沒動,謝謝總督閣下的款待,再見。羅賓,約翰,咱們走。”
老德克說完就站起來當先走了出去。榮兵朝老博格斯點點頭,也站起身來不緊不慢地走了出去。約翰的臉都氣紅了!他狠狠地與哥哥對瞪了三四秒,才怒容滿面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狠狠摔上了總督府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