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珞凌晨兩點回到家，她身上長年的油彩味道和只有深夜散發(fā)著酒精氣味，相互排斥又迫於無奈地融合在一起。
她的身體微微搖晃，但意識卻該死的清醒。她甚至能分辨出鑰匙串上，哪個是畫室的，哪個是自家大門的。
門開了，漆黑一片，寂靜無聲。迎接她的，只有月光從身後投來悲憫的光影。
她以自殺式倒向小牀，她一如往常期盼著，能睡個房倒屋塌也醒不來的安穩(wěn)覺。
夢魘是個無賴，緊緊尾隨其後。糾纏不清，無休無止，沒個盡頭．．．．．．
林珞在夢裡又看見了，火光沖天伴著濃煙滾滾，離自己幾米遠(yuǎn)，血像是沒關(guān)嚴(yán)的水龍頭，滴在柏油路上一大灘。
四周人們的驚叫聲、剎車聲和遠(yuǎn)處120刺耳的蜂鳴．．．．．．讓她又一次驚醒。
她環(huán)顧四周，房間裡灰濛濛的，天快亮了。
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寫字檯上一疊尋人啓事被吹散，鋪滿了她小小的天地。
林珞懊惱，昨天又忘記關(guān)窗！
她不顧劇烈的頭疼，翻身下牀。一張張撿起，像拾起舊時的美好一樣小心翼翼。重新放好，用昨天的報紙壓上。
報紙上的新聞，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年邁爺爺爲(wèi)唯一的孫子徵婚。’
她去洗了把臉，在洗手間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以愛之名，圓一個夢。
在那之前，她首先要做一個交易，才能得以拉開欺瞞的序幕。
林珞在約定的茶餐廳，選了個靠窗的位置。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羣中，一個穿著尤爲(wèi)醒目的男人。不知爲(wèi)什麼，林珞覺得她要見得人就是他。
勒翰推開高檔茶餐廳，迎向他這個月的第31次相親。
白色T恤，花短褲，腳踏著人字拖，滿臉的鬍子茬，頂著不勝凌亂的雞窩頭。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枚貨真價實猥瑣的邋遢大叔！
他如此不遺餘力地自毀形象，完全是應(yīng)付他爺爺。相對於尊稱，他更願意叫他老狐貍。
一想起那隻奸笑的老狐貍，他就氣的頭頂冒煙。一個月前，大哥捎來聖旨，如果拒絕相親，就自動滾回勒家老宅。
威脅！他要是乖乖投降，就不是那隻老狐貍的孫子。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勒翰僅憑這身行頭，不用說話就足以嚇跑，名門貴媛大小姐們。不出５分鐘結(jié)束戰(zhàn)鬥，乾淨(jìng)利落，不留後患。
服務(wù)生們，並未因勒翰的著裝不得體而阻攔。反而是悄悄圍在一起小聲議論，“猜這次他能用幾分鐘搞定？”
“４分。”
“不可能，上次還不到２分鐘。”
“我出50塊，２分鐘那美女就走。”
“我賭100，我算過他一共見了30個女人，平均每次見面時間不超過1分28秒。”
勒翰徑直走向臨窗的位子，這個時間段沒有客人上門。只有這個桌上，有一杯咖啡在冒著熱氣。真是怪了，這種天氣還喝熱飲？
他拉開椅子，女人一直側(cè)身，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羣。顯然是他遲到的不是一星半點，而讓人無聊到看街景。
林珞聽到對面有人坐下來，回頭看向勒翰。
勒翰很失望。他沒看到，以前都是毫不懸念地，對方氣憤地漲紅著臉，跺腳摔門而去的場景回放。這次卻是個例外，她眼神淡然，並極有禮貌地微笑著對他說。
“勒先生，你好。”
勒翰有點懵，他沒準(zhǔn)備任何臺詞。以爲(wèi)他往這一露臉，自不用說什麼，就圓滿勝利了。
“你．．．也好。”勒翰稍回神地說。
“勒先生要喝點什麼嗎？”
“啊？”他來這麼多次，從來就沒點過飲料，因爲(wèi)速戰(zhàn)速絕，根本就不需要。
勒翰納悶地想著，這個女人是不是近視加遠(yuǎn)視？就連他看鏡中的自己，邋遢的鬼樣子，都是一臉的嫌棄！
隨即，他伸出手，在林珞眼前晃了晃。
“勒先生，這是你打招呼的方式，還是在試探我的視力？”
“如果是後者，我可以看到，你是沒洗臉就出門。還有，你衣服上番茄醬的痕跡。”她平淡無奇地爲(wèi)他答疑解惑，以微笑結(jié)尾。
勒翰低頭看自己T恤，還真有昨天吃薯條沾上的番茄醬。
勒翰尷尬地清了清嗓子， “你是我爺爺派來的？”他翹起二郎腿，抖著腳上的人字拖。
“我的確是見過勒老先生，但不受僱於他。只是在報紙上看到，一位老人替孫子徵婚的消息，而主動聯(lián)繫他的。”林珞從善如流地答著。
這個老狐貍，真是退休的日子太過輕閒，拿自己的親孫子來解悶兒。勒翰憋了一肚子氣，暗暗地不滿。
林珞看著對面的男人，準(zhǔn)確地說，應(yīng)該是一個涉世不深的大男孩。他表情豐富又直接，所有不良情緒，完全寫在他陽光般的臉上。
“勒先生，你一定很想擺脫，這樣無休無止的相親日子吧？”
“你怎麼知道？也許我還很享受。”任何一個人都不想被猜透，特別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叛逆的勒翰，更加凸顯這一點，不爽地回答。
“從你的打扮就能看出，很排斥相親。”林珞平和地說，並沒有將他的挑釁當(dāng)回事。
勒翰看著眼前的女人，她不像是來相親的，他甚至敢肯定。
“勒先生，如果你不喜歡相親這個形式，那我們換一另個方式。交易，怎麼樣？”她試探地說。
“什麼交易？”勒翰歪著頭問。
她脫口而出兩個字。“訂婚。”
這女人的腦子，是不是有問題？勒翰開始懷疑最近是否有報道，精神病院有走失的女患者。
林珞不是沒看到他眼中的異樣，但她有自己的原因，必須說服他。
“勒先生，據(jù)我所之，你爺爺手上，還有十釐米厚的相親資料。這樣充足的後備人選，估計安排到明年都還有的剩。”
勒翰清楚，爺爺這次的高密度相親玩法，要比往常更猛，更狠！讓他有那麼點無力招架，嚴(yán)重影響工作和生活。但，他還是嘴硬地說著。“我有我的方法。”
“你是指你的僞裝術(shù)嗎？很顯然，這對相親女孩來說，很具有殺傷力，但對你爺爺應(yīng)該不起作用吧？”她一語道破，他自認(rèn)爲(wèi)360度無縫連接的小把戲。
“……”勒翰一時語塞。
她說的沒錯，爺爺是把他和大哥從小帶大的人，連他屁股上長的痣都曉得，更何況他的長相再清楚不過了。
“和我訂婚後，完全可以解決掉這樣的大麻煩。如果你願意，請打電話聯(lián)絡(luò)我。”說完，她起身主動結(jié)賬。
勒翰看著寫在餐巾上的絹秀筆跡。‘林珞’下面是一串手機(jī)號碼。
勒翰翻閱著今天、昨天的報紙。整版都是一個生命垂危的，暮年老人在臨終前，有個未了的心願。
‘讓自己的孫子，有個好姑娘的陪伴，共同走完人生路。’字字情真，句句意切，流露出濃濃的爺孫隔代情。
勒翰第一時間趕回勒家老宅，將報紙重重摔到，昂貴的紅木桌上。
對面坐著，傳說中彌留之際的老人，卻是鶴髮童顏，滿面紅光。特別是那雙眼睛，雖年事已高有些渾濁，仍掩蓋不了商場多年，老奸巨猾的精明。
“哦？張記者把我拍的怎麼這麼老？下次得換家報紙才行。”勒老先生專心地看著，自己在報上的形象受到了損壞。
“您就不能像個其他富翁一樣，出國旅行嗎？”勒翰可沒閒功夫，來陪爺爺嘮家常。
“年青時該去的都去了，哪都沒有家好。”勒老先生擺弄著他的手杖，不緊不慢地回道。
“那您就去找老朋友打球，做運動。”
“玩膩了。”
“那您就開始玩我，是嗎？”勒翰像個氣鼓鼓的青蛙，對著和風(fēng)細(xì)雨的老狐貍，就是發(fā)不出來滿肚子邪火。
“我怎麼玩你了？”勒老先生裝起了無辜。
“您這還不算玩！是想把我玩死。整天相親，完全影響到我的生活，我還要不要工作了？”勒翰越說越激動。
“你的生活？你自從搬出家，住的什麼？吃的什麼？穿的什麼？還跟我說工作，就你給別人教跳什麼舞的錢，都不夠我一頓飯錢。”勒老先生滿臉鄙夷地看著，原本天生衣服架子的孫子，如今穿著廉價的破爛。
“那是我的選擇，我現(xiàn)在活的很好。”勒翰從來沒覺得自己的穿著有什麼問題。
“好到?jīng)]個女朋友？”勒老先生直指問題核心。
“靠金錢名利得來的女人，不如沒有。”
“這就是生存的法則，無論到什麼時候都是優(yōu)勝劣汰。”
“那我寧願生活在最低層，被淘汰。”
“你想活活氣死我。我怎麼會有你這麼個不上進(jìn)的孫子。”勒老先生見他不以窮爲(wèi)恥，反倒?fàn)?wèi)榮，氣得站起身，直拍桌子。
“那您就當(dāng)沒我這個孫子。”勒翰迎風(fēng)而上，不甘示弱。
“你．．．．．．”勒老爺子直捂胸口，用顫抖的手在兜裡摸索著，速效救心丸。
勒翰嘆氣，“爺爺您這戲碼都玩了十多年了，也玩不膩嗎？你根本就沒有心臟病，裡面裝的是Vｃ。我小時候偷吃了不少，要不要我現(xiàn)在就吃給您看。”
勒老先生見苦肉計被拆穿，也沒有必要再裝下去。
“小子我告訴你，你要是不回家，不去公司上班。我就天天讓你相親。”勒老先生說完，露出完全與之年齡不相符的賊笑，蒼老的手拍著桌上厚厚一摞資料。
勒翰盯著那厚度，想起白天林珞所說的十釐米，絕對是保守數(sh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