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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井蛙入江

一、 井蛙入江

無錫某國際大酒店的咖啡廳,26歲的方可正在與一位德國人面談。德國人名叫勒夫,是一德資企業(yè)在無錫辦事處的Service Manager(服務經(jīng)理)。他約摸三十多歲,身體肥胖,尤其是坐下來以後凸顯的肚子,像極了彌勒佛,不過,勒夫看起來很精神,他剪著短板寸的頭髮,面色潮紅,兩眼炯炯發(fā)光,藍色的眼珠既醒目又迷人。如果身材可以保持的話,勒夫絕對是個美男子。反觀方可,滿臉陰鬱,中等的身材,因爲最近工作的不順,愈發(fā)消瘦起來,他強裝笑顏,用熟練的英語在介紹著自己。

一週前,方可收到了勒夫發(fā)給他的郵件,邀請他來國際大酒店面試,職位雖然只是Service Engineer(服務工程師),但外企強大的吸引力和誘人的薪資還是讓他激動不已。他在目前所工作的這家民營企業(yè)上班已經(jīng)兩年多了,頭銜雖高——設(shè)備部部長,卻幹著工程師的活,拿著低廉的薪水。兩年來,他盡心盡責,多次睡夢中被叫醒去解決設(shè)備故障,可老闆卻似乎熟視無睹,以選擇性無視的心態(tài),對加薪激勵的事情隻字不提。這也就算了,畢竟方可不是一個嗜錢如命的人,他單身,也沒有什麼負擔。令他難以忍受的是,因爲下屬不夠,且技術(shù)能力較差,他經(jīng)常要親自去維修一些有強酸強鹼的設(shè)備,人身安全嚴重沒有保障。有一次,看機器頂部漏酸嚴重,整個車間都瀰漫著刺鼻的酸味兒,他責任心起,馬虎大意地找了一包氫氧化鈉,輕率地投進去中和,由於未佩戴眼罩,酸鹼劇烈反應,猛地一股煙起,差點薰瞎了他的眼睛。這件事情以後,他萌生了去意,加上老闆任人唯親,自己連任免下屬的權(quán)利都沒有,更讓他對公司失望透頂。一個月前,一位叫海可的德國人來公司,對車間裡的某德國設(shè)備做trouble shooting,閒談中方可知道他們公司正在招聘新員工,而且據(jù)說薪資可以談到稅前15K。方可如獲至寶,連忙掏出名片與海可互換,並誠懇請求他爲自己牽線搭橋。

要說德國人確實實在,方可焦急地等待了半個多月就收到了勒夫發(fā)來邀請面試的郵件。他花了兩天時間,仔細準備了一下,從介紹自己,到面試環(huán)節(jié)勒夫可能的提問,所有他能想到的都用英文寫了下來,共滿滿五頁紙。又花了一天時間,仔細研讀、修改、背誦,才感覺胸有成竹一些。

聽完方可流利的自我介紹,勒夫滿意地點點頭。他拿出一張登記表,讓方可寫上自己的信息。待登記結(jié)束,勒夫問:“你認爲自己有什麼優(yōu)點?”

方可臉上現(xiàn)出一絲微笑,他準備到了這個問題。

“良好的技術(shù)能力、工作態(tài)度和決心(determination)。”前幾天玩足球經(jīng)理(Football Manager,簡稱FM)遊戲時,有人在論壇裡提到了determination這個詞,這在遊戲中是球員的精神欄屬性。這位玩家提到,他仔細察看了C羅、羅本、梅西、法布等球星,發(fā)現(xiàn)他們這一屬性都是接近於滿分20的,特別耀眼,他得出結(jié)論,決心是一名世界級球員必備的,它決定了球員在逆境中的心態(tài)——永不服輸、意識堅定。他又提到,德國隊全隊幾乎都是高決心的牛人。方可十分認同這個結(jié)論,並認爲自己也是一個不言敗、高決心的人。

勒夫又點點頭,繼續(xù)問道:“那你有什麼缺點?”

這個問題方可倒沒有準備過,他略一思索,說:“或許太誠實(Maybe too honest)。”

“嗯,誠實不是壞事,但有時在客戶面前,不能太過誠實。”

方可點點頭,連聲說“Yes,Yes”。

“那麼,你對於薪水有什麼期望?”面試的重中之重終於呼之欲出。方可早就想過這個問題,他希望要的高一些以便討價還價。

“我認爲,也許12K吧。”方可輕聲地回答。

勒夫嘴角微微動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像是不屑,讓方可捉摸不透。

“好吧,不過我並不能決定你的薪水。下一次如果有可能,你需要去上海與我們的HR來談這個。”

方可看了一眼勒夫,說了聲OK,面試就此結(jié)束。兩人互相道別後,方可離開國際大酒店,他一路思考自己的表現(xiàn),覺得並沒有緊張,與勒夫的英語溝通也十分順暢,只是弄不懂自己要12K時勒夫那微動的嘴角,到底隱藏著怎樣的心理活動?但勒夫又說自己不管薪水,那他又爲什麼要問?涉世未深的方可帶著滿腹狐疑回到了公司。

民營企業(yè)六天半工作制和工廠住宿制,正如一口大井,把方可這隻初出茅廬不久的青蛙扣著,他每天只能擡頭看天,幾乎不知道井外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三天後,上海的HR請方可過去談薪資的事情。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最終雙方達成10K的月薪,年終獎視公司業(yè)績而定。談完以後,勒夫又笑嘻嘻地走進來,他向方可表示,接下來公司會下發(fā)個人電腦(laptop)、工作手機、工具、一系列紀念品等等,工作性質(zhì)方面,以出差去客戶安裝、調(diào)試、troubleshooting居多。每週五或週末,勒夫會發(fā)一個下週排班表(schedule)出來,工程師根據(jù)此schedule,自行去到客戶現(xiàn)場。原則上,週一去,週五回,週末正常休息,一切加班均會支付加班費。另外,每月可能會在無錫辦事處的office舉行一次以team building爲主的例會。對這些,方可完全接受並在內(nèi)心感到十分滿意。

與順利面試相悖的是,方可跟民企公司談離職足足拖了一個月才結(jié)束,老闆一再挽留方可,並承諾加薪到10K。但方可去意已決,並且他也對老闆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做法嗤之以鼻,他總是覺得,好老闆挽留員工的做法,不應該是等路走到死衚衕纔去補救,“爲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嘛!可是現(xiàn)實中,有多少中國老闆會有這樣的遠見卓識呢?

離職一身輕,方可與勒夫和上海HR約定,再過半月去新公司報道上班。這半個月時間,他好好放鬆了下,在無錫靠近公司辦事處的地方租了一間房子,每天睡到自然醒。他把即將去外企上班的好消息打電話告訴了母親,母親自然十分欣慰。他的父親早亡,他從小由母親和奶奶帶大,所以和母親的感情十分深厚。

外企第一次的工作是去崑山出差。崑山,是吳郡大地東面一張耀眼的名片,這個地方臺資企業(yè)非常多,也因此而經(jīng)濟發(fā)達,常年與江陰在全國百強縣榜首上一較高下。此地亦人文薈萃,明清人物顧炎武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不知激勵了多少愛國志士,鼓舞了多少情義兒女。崑曲,是可與皇家御用般的京劇媲美的,如果說京劇偏陽春白雪,那麼崑曲就近下里巴人,大家各有千秋。出差的這家客戶正是臺資企業(yè),方可與一位中國同事,協(xié)助另外三名德國同事,對從德國遠道而來的設(shè)備進行定位。這樣的工作並不難,大概只要出力氣,三名德國人都是總部產(chǎn)線的工人,學識、收入並不高,不過他們都能說流利的英語。

一天的工作有張有弛,非常充實,德國人很注意勞逸結(jié)合,上下午都各有一次抽菸休息時間,不過他們一直工作到晚上七點才下班。對於休息了半個月肌肉鬆弛的方可來說,真是隻能用意志在拼了,他的小腿早就酸脹,他知道明天早起肯定會全身肌肉發(fā)酸。以前在大學裡每次踢完球或者有爬山等大運動量之後,第二天總會全身痠痛,他明白這是缺少系統(tǒng)鍛鍊造成的。

公司還是很人性化的,早就爲方可預訂了前進路上的一家五星級酒店,與德國人住在一起。方可的中國同事家在崑山,就在酒店附近,因此不需要住宿。

酒店內(nèi)部裝修豪華,大堂裡盡是水晶琉璃般的燈飾,它們晶瑩透亮,發(fā)出耀眼大氣的光芒。四張長真皮沙發(fā)圍成一個大正方形,四角放著叫不上名字的碩大的綠色盆栽植物。旁邊,雨傘、報紙一應俱全。與北面沙發(fā)對應的南面,是一間近百平米的小酒吧,內(nèi)有高大的吧檯,看起來也是吃早餐的地方。方可只覺新鮮感十足,內(nèi)心興奮不已。他拎著行李,走向前臺。

“您好,先生,有預訂嗎?”一位穿著齊整職業(yè)裝的小姐問。

“有的。”方可從皮夾裡拿出身份證,遞了上去。

小姐接過身份證,在電腦鍵盤上熟練敲擊了幾下,“方先生,請問是住四晚嗎?”

“對,是的。”

“嗯,需要刷您2000元的預授權(quán)。”

“預授權(quán)?”方可頓了一下,“那是什麼東西?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出差。”

“就是刷信用卡的預授權(quán)。請問您有信用卡嗎?”

“額,沒有。”年輕的方可一向討厭美國人這種提前消費的信用卡,因此,工作幾年也沒有辦過。

“那需要您交現(xiàn)金。”

“可現(xiàn)金我也沒那麼多。”他看了看錢包,無奈地說。

“那您附近有朋友有信用卡的也可以幫您刷。”

沒辦法,只能給新同事打電話問問了,雖然第一天剛認識並不好意思麻煩人家。不久,同事很爽快地趕來了。他有信用卡,入住問題解決。

“那這2000元我改天現(xiàn)金給你吧?”方可問同事。

“不用啦。你走的時候刷儲蓄卡結(jié)賬,這預授權(quán)的錢就自動返還給我了。”

“哦,好的。”方可輕聲說,他感覺自己真有點跟社會脫節(jié)。他連聲向同事道謝。時候不早,同事回家吃飯了。他也上樓放下行李,出門吃個晚飯去。德國人都是自己活動的。

晚飯歸來,方可仔細打量了房間。整間房面積很大,約有30平方,地面除洗手間外都鋪著地毯,腳踩著柔軟舒適。洗手間有浴缸,也可淋浴。洗漱用品、香皂、刮鬍刀等一應俱全,抽水馬桶和水池是國內(nèi)著名的某歐美品牌。房間內(nèi)的大牀,被單整齊潔白,牀的上方懸掛著一張藝術(shù)畫。看起來是抽象畫,理工男方可表示看不懂。大牀的正對面是一部掛在牆上的液晶電視。它的側(cè)面,靠近窗戶的地方,放置著一張結(jié)實的寫字檯,上面還提供著一臺使用微型機箱的電腦。真是讓人賓至如歸!站在窗戶邊,憑高眺望崑山夜景,千燈綻放下,整座小城散發(fā)著濃烈的現(xiàn)代氣息。

方可洗一把澡,將周身的疲倦衝掃一空,然後愜意地躺到牀上,他想到幾個月前自己還在爲尋不到工作而潸然淚下、痛苦不已,現(xiàn)在卻能住在五星級酒店恣意享受、其樂無窮,這中間固然有自己的努力,但新的公司對待自己也是不薄。想到這裡,一種感恩之情油然而生,方可是個簡單的人,知分寸、懂禮儀,他決心要以良好的工作表現(xiàn)來報答這份知遇之恩。正如他面試時所說的:好態(tài)度、工作能力和決心。

方可在崑山努力地學習、工作。兩週後,老闆勒夫修改計劃表,他被安排去吳江出差了。吳江,位於蘇州最南端,西控蘇州灣,境內(nèi)水資源、漁業(yè)豐富,物產(chǎn)豐饒,其經(jīng)濟也非常發(fā)達,尤善引進臺資,僅次於崑山。無獨有偶,吳江這家客戶也是臺資企業(yè),方可在這裡,一個人協(xié)助另外3名德國總部派來的工人。提起臺資企業(yè),大部分人的印象就是一個字——摳!不過,這中間也許有一定的歷史和地理背景在裡面。1895年清**割讓臺灣給日本,直到1945年國民**收回臺灣,這中間的50年都是日本人在統(tǒng)治。儘管整個大時代已邁過新世紀,臺灣本地人和臺灣企業(yè),卻始終擺脫不了日本人留臺的深刻烙印。所謂“十年樹木,百年樹人”,50年也足夠影響一代人。日本人辦企業(yè)的精確、細緻等各種優(yōu)秀品質(zhì)必然會影響到被殖民的臺灣人,而且,臺灣和日本一樣,都是島,資源匱乏,就地理面積而言,臺灣的匱乏更甚。所以,在複雜的歷史背景和地理環(huán)境下,臺灣本地企業(yè)養(yǎng)成狠抓細節(jié)、點滴必爭是自然的,這就不難理解“摳”是如何形成的了。

與大多數(shù)臺資企業(yè)一樣,這家客戶門衛(wèi)處都是穿著整齊制服的年輕人,以女保安居多,進門的手續(xù)略顯繁雜,除了提前預約以及押身份證換牌,還要求客戶有人出來接送。一來二去半個小時就沒有了,這在國內(nèi)企業(yè)裡是不多見的。進入車間之前,頭套、鞋套、潔淨服都必須在規(guī)定的區(qū)域內(nèi)穿戴好,然後過風淋門,依然是細緻嚴謹?shù)娘L格。進入車間,狹窄的空間堆放了超多的機器,彷彿要充分利用上每一個平方釐米的空間。在國內(nèi),相同的空間最多安排三條生產(chǎn)線,而這裡是五條。“這是要追求最高性價比嗎?”方可在心裡問。他不由想起了這幾年爲了新建酋長球場,節(jié)衣縮食的阿森納。

這次的現(xiàn)場,設(shè)備定位已經(jīng)結(jié)束,需要完成進一步的電路、水路、氣路的連接,德國人之間是有分工的,這3名工人,一名做電路的,就負責電路接線,兩名做機械的,就負責電路以外的水、氣路連接以及擦拭機器等雜活。方可小心翼翼地幫襯著,中午兼作翻譯帶他們?nèi)ナ程贸燥垺K軡M意這個工作,既能鍛鍊身體,也能鍛鍊英語口語。唯一遺憾的是,工作內(nèi)容缺少技術(shù)含量。他是一個喜歡工作充滿挑戰(zhàn)的人。

幾個人照例工作到晚七點纔回去。財大氣粗的公司早已爲方可預訂了客戶附近的一家花園酒店,與老外住在一起,這裡房價高達每晚550元。當方可這位布衣草履平民走進峨冠大帶顯貴才能住的房間時,他又一次被空間內(nèi)的豪華裝修震撼了。房間依然是厚地毯鋪就,但在金黃色暖調(diào)燈光的顯襯下,比崑山的五星級酒店更爲富麗堂皇。

在吳江待了半個月,到了十一國慶。外企總是不錯的,方可有了久違的七天假期。他回老家,把進新公司的新鮮見聞講給母親聽,又去看望健在的爺爺和外婆。長輩們都從他那陽光般綻放的笑容裡讀出了滿足和感恩,併爲他的新際遇發(fā)自內(nèi)心地高興。

七天結(jié)束後,勒夫召集大家在無錫開會,他新招聘了一位叫孟勇的工程師,東北人。接下來,徐州有新的項目開始,勒夫要求海可、孟勇、方可三人前去安裝。老外海可的英語很好,他幫助方可進入了公司,方可一直對他心存感激。

鐵路動車方興未艾,從無錫坐到徐州只需3個小時,二可邊聊天邊欣賞車外風景,不一會兒就到達了徐州。孟勇則是從天津趕過來。

徐州,古稱“彭城”,歷史源遠流長,楚漢戰(zhàn)爭時曾作爲項羽的大本營。其下轄的沛縣、豐縣(秦末隸屬於沛縣,所以史記稱“豐邑”),更是劉邦出生生長的地方。鐵路津浦線和隴海線在此交匯,此地因爲處於戰(zhàn)略要衝,地理位置重要,歷來也是兵家必爭之地。1938年3月初,日本軍隊挾攻克南京的餘威,妄圖沿津浦線從徐州的南北兩路夾擊,取得徐州這塊戰(zhàn)略要地。其南面部隊因受困於沿途中國軍隊不斷的騷擾,最終從戰(zhàn)略上放棄了北上進攻而採取分兵固守清剿的策略。但從北面南下的日軍,因山東韓復榘的幾乎不抵抗,輕而易舉越過黃河,其精銳部隊第5師團在板垣徵四郎的率領(lǐng)下進攻臨沂,卻爲西北軍張自忠、龐炳勳部內(nèi)外夾擊所擊垮。在這種形勢下,日本第10師團磯谷廉介仍然不顧兵家大忌,欺我中國無人,孤軍向徐州東北部的臺爾莊冒進。徐州地處美麗的微山湖南面,臺兒莊是它的咽喉,扼守著臺兒莊,就能從側(cè)面給津浦線的敵人以打擊,腹部受敵當然是兵家大忌,所以兩方指揮官都把焦點集中到了臺兒莊。駐守徐州的李宗仁,胸懷寬廣,在這危難時刻,毅然將所轄各雜牌部隊用個人魅力捏合在了一起。戰(zhàn)鬥力較弱的川軍王銘章部,感其知遇之恩,以絕對劣勢的裝備和兵力,在滕縣狙擊敵人3日半,最終都壯烈殉國,爲會戰(zhàn)的兵力調(diào)遣贏得了寶貴時間。六十里之遙的李宗仁,對臺兒莊的戰(zhàn)事洞若觀火,中國軍隊在孫連仲、池峰城的英勇指揮下,克服萬難,硬是死守陣地,磯谷在重兵集結(jié)的情況下,不知不覺陷入了反包圍。磯谷兵團包圍了臺兒莊,其本身又被外圍的中國軍隊包圍。1938年4月初,中國軍隊開始對包圍圈內(nèi)的敵人進行總攻,強弩之末的磯谷,終於低下了驕傲的頭顱,率兵拼死突圍而去。中國軍隊在徐州附近斃傷日軍2萬多人,取得了抗戰(zhàn)後的第一次鼓舞軍心和人民精神的重大勝利。

伴著涼爽的初秋天氣,晚上三人在一家中等規(guī)模的飯店吃肉喝酒,徐州物價不高,肉和菜的分量卻多得出奇,像極了此地的豪爽風氣。飯店裡、大街上的女人,個子普遍很高,面孔粗獷,與小家碧玉的江南女人迥異。聽飯店老闆說,徐州經(jīng)濟水平並不高,主要靠徐州礦業(yè)和徐州重工兩個大企業(yè)支撐著。

客戶在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離三個人的酒店很遠,每天來回大家要花上近兩個小時。好在工作壓力不大,每天早8點出門,晚6點回來。工作內(nèi)容與崑山、吳江的都一樣。週五也能照常回去過週末,外企的工作總是令人心羨。

不知不覺,已經(jīng)是方可在徐州的第二個星期。這天晚上,三人照樣是點了魚、菜蔬和一些牛肉,老外海可喜歡吃魚,說能讓人聰明。酒足飯飽,大家隨意地走在街上,微微的酒意讓他們感覺輕飄飄,彷彿回到了無憂無慮、從不忌口的童年。

“看!”孟勇指著路旁30米處的一個“美容美髮”店。曖昧的粉紅色燈光下,店門大開,一個農(nóng)民工模樣的中年男子正在門外探頭探腦,幾個衣著暴露的女人,使盡渾身解數(shù)一般在向他擺手,有一個女人已經(jīng)衝出門外與他交談。並排著的,都是清一色粉色或橙紅色店面,共有十家左右,有些店面大,女人多,店面小的人就少一些,有幾家門口放個椅子,就有女人,花枝招展,像檳榔妹似的坐在上面。

“那是什麼?”海可用英語問。

“是愛之屋(*** house)。”方可回答。

“噢!”海可慫慫肩,又看了幾眼。有幾個女人注意到了他們的目光,紛紛迎出店門,向他們擺手。

三人各懷心思,卻沒有應承她們,就保持原有的走速,多看了幾眼,回去了。這些店,由於離路邊尚有一點距離,前方還有建築遮擋,因此之前他們並沒有發(fā)現(xiàn)。

回到酒店房間,微醉的感覺輕飄飄、軟綿綿,非常愜意。方可和衣躺在牀上,一會兒就睡著了。醒來後並不晚,還不到23:00,大概喝酒後睡覺都醒得早。睡不著幹什麼?方可微笑著打開電腦,點開電腦桌面上的那個熟悉的足球圖標,幾秒鐘後“Football Manager”的大Logo又出現(xiàn)在屏幕上。

方可從上大學開始接觸足球經(jīng)理這款遊戲,那款經(jīng)典叫做CM3,Championship Manager,第三代,當時也是風靡校園球迷界。用標準442,選擇防守反擊戰(zhàn)術(shù),再買幾個網(wǎng)貼推薦的妖人, 諸如Costanzo(GK門將)、Okoronkwo(DRLC後衛(wèi))、N’Diaye(DC中後衛(wèi))、Mark Kerr(MC中場中路),這些人都是性價比極高的,即便是現(xiàn)在,方可對他們的名字也是爛熟於胸。踢幾個賽季,就能輕鬆奪冠,帶來巨大的榮譽。方可非常喜歡也享受這種虛擬世界帶給他的成就感,並樂此不疲。到了2005年,CM的兩家公司分開,Sports Interactive繼承了CM的數(shù)據(jù)庫,並把遊戲更名爲Football Manager(FM),這就是現(xiàn)在方可所玩的遊戲。這個遊戲的特別之處在於每年升級一次數(shù)據(jù)庫,數(shù)據(jù)庫裡都是最新的現(xiàn)實球員數(shù)據(jù),當然,遊戲本身包含的引擎、每個聯(lián)賽的規(guī)則變更等也會每年推陳出新。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玩了這個遊戲,根本沒法結(jié)束。更讓人抓狂的是,你會在白天經(jīng)常思考自己的陣容,哪些位置還不夠強大、哪些球員年紀大了要立即賣掉、哪些人賣不出去能不能租掉節(jié)省工資、當下的轉(zhuǎn)會費能買來哪位妖人等等,毫無疑問,這或多或少會影響工作。

網(wǎng)上有個高手自創(chuàng)一個4411神陣,用西布朗原班人馬在英超輕鬆奪冠,他把神陣上傳到了論壇裡,還附上了詳細說明,方可準備下載一試。自從FM08之後,Sports Interactive取消了風騷的陣型跑位拉線,這一下子把方可從衣冠帥哥打成了裸體乞丐,本來他能用一些屌絲球員瘋狂逆襲豪門,可現(xiàn)在用切爾西這樣的豪門也只能玩?zhèn)€爭四的分,成天提心吊膽擔心被董事會解職。

陣型文件很小,很快就下載到電腦上,他喜愛的阿森納實力太強,考慮再三,決定選個英冠球隊利茲聯(lián)來試驗。接著照樣是開檔買賣球員,找21歲或19歲以下年輕廉價小牛,同時看看有哪些尚無合同的免籤牛人。這樣一折騰,一個小時就過去了。買賣球員是件嘔心瀝血的事情,加上方可又堅持買賣過程要盈利,即賣人總收入大於買人總支出,所以腦筋就要動得更多。今天喝酒比平時略多一些,玩到現(xiàn)在頭有些疼了,於是只好把手脫離鼠標,坐到沙發(fā)上,半躺著休息下。

這一休息不要緊,兩個好朋友“寂寞”和“空虛”就來到他的心房。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方可總感覺有時控制不住自己,平時玩遊戲一旦進入狀態(tài),他就像磁石般被牢牢吸在椅子上,一任時間飛逝。有時已過凌晨,心中會有另外一種力量,呼喚他停下來去休息,可是強大的磁力讓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他清楚地知道,這是從上大二玩遊戲開始的,大學裡玩通宵那是家常便飯。可問題是,大學裡第二天大不了睡一白天,工作了以後,第二天卻還要繼續(xù)上班。長此以往,身體一再被透支,可他似乎無能爲力。

兩個“好朋友”涌上心頭之後,方可似乎又陷入了混亂狀態(tài)。他一下想到剛纔路過“美容美髮店”的場景。荷爾蒙在分泌,心跳又加速起來,他著魔似的站起身來,整了整衣服,出門了。

走過一條巷子,穿進一條大路,就走到了剛纔三人注目的地方。隨著夜色漸濃,女人與燈光更加豔魅撩人。方可一顆心臟突突跳個不停,他強忍住激動,慢下腳步,從最邊上的一家店面挨個走過去,女人們看到客人,猶如困境中的人盼來了救星,幾個媽咪走出來,渾身散發(fā)著劣質(zhì)香水的濃郁氣息,她們爭相著說:“來嘛,帥哥,我們這裡好多美女可以爲你服務。”

方可走過幾家,有些店裡坐著個男人,有些是有男人從門口匆匆走出,看來她們生意都還不錯。他走得很慢,眼睛不斷掃過店裡的女人們,她們戴著美瞳和假睫毛,毫不羞澀地投遞出目光與方可的雙目對接,不過,也許是姿色好的都已遠飛大城市,他看完九家店,仍沒有發(fā)現(xiàn)中意的。最後一家店也是如此,方可很失望。但與在吳江不同的是,他的慾望沒有消退,不僅沒有,而且愈加熾烈,燒得他口乾舌燥,無所適從。就這樣,他被最後一家店的老闆娘拉了進去,這家店連老闆娘一共只有兩個女人,方可仔細端詳,老闆娘大約三十多歲,另一個女孩不到二十,臉龐稚嫩,眼神卻十分犀利,不像個風塵中的弱女子。兩人都擦著厚厚的粉,看起來很白。

“帥哥,美女不錯的,進去按摩吧。”老闆娘指指年輕的女孩。

方可決定矮個子裡挑高個,就選這個女孩了:“這裡不安全,去我酒店吧。”他拿出房卡,給兩人看。一邊手指著不遠處的那棟高樓。

“要加錢哦。”老闆娘瞥一眼房卡,嘀咕一聲。她豎起兩個指頭。

“沒問題。”方可一邊說,一邊走出店門。老闆娘趕緊催促年輕女孩亦步亦趨地跟上去。

兩人很快進入了房間,上了牀。

女孩用手撫摩方可,並給他戴上了套。方可在高起的慾望支配下,縱橫馳騁,很快就達到了慾望之巔。在那最高處,他狂吼幾聲,奔騰的雨露終於澆滅了內(nèi)心的**,他也似乎從夢魘中醒來,心靈歸於平靜。他從皮夾中掏出兩張大鈔,遞給正在穿衣的女孩。

“你是哪裡的?”他問。

“安徽的。”女孩大方地說。頓了頓,像在鼓起勇氣一樣,又說,“大哥,我給你留個號碼吧。下次可以直接打電話找我。”方可找出一張紙,女孩迅速寫下號碼,離開了。20歲的孩子在大染缸裡已經(jīng)學會自己招攬生意了,方可這隻曾經(jīng)的井底之蛙,對於社會的瞭解又進了一步。

接下來的幾個月,方可連續(xù)奔波于徐州與吳江兩地之間。公司的業(yè)務如初升的太陽般朝氣蓬勃,方可感覺,不論個人和公司,都是前程似錦。年輕的腰板扛住舟車勞頓之苦,心中卻盡是甜意。

又是一個週末,老闆希望他們住在徐州,保證週一上午就能正常工作。這次在徐州的還有同事秦以偉和王意,他們都比方可早進公司,是元老級。海可與孟勇已轉(zhuǎn)戰(zhàn)它地。

週日的早晨,睡足懶覺的三人在酒店吃早餐。秦以偉對方可說:“你下週一要travel到西安去。”

“是最新的安排嗎?我還沒來得及看。”昨晚方可帶在徐州上學的堂弟去看了場三D電影《阿凡達》。整個週末,電腦都讓給了堂弟。

“是的。那你要抓緊時間買票了。我上次坐臥鋪去的,睡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到了。”

“好的,一會兒就去代售點買。”方可一面說,一面想:西安?那是一座古都耶。一直聞其名而未見其真。

轉(zhuǎn)眼就到了晚上,送走了堂弟,又買到了一張週一晚徐州發(fā)西安的臥鋪票。懷著對陌生又神秘的城市西安的憧憬,方可那一顆心又開始不安分起來。在徐州的這麼多天,qq上加了很多女人,卻沒有一個聊得來的,或許西安有呢?qq添加好友,選擇有視頻,所在地是西安的,方可不斷遴選,打發(fā)他那無聊的時間。每當這個時候,他才感到心中有懷有目的的充實。

一個叫“此情可待”的女人映入了他的眼簾,方可大學時就喜歡這首Richard Marx所唱的《Right here waiting》,那時新加坡的阿杜也翻唱過此歌,但總覺那沙啞磁性的聲音缺少理查的一份情愫。尤其是末尾“Or, Can't you see it baby? You've got me going crazy. Wherever you go, whatever you do,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總覺是理查的聲情並茂更能打動人。

女人的資料顯示已40歲,添加成功後,方可隨意發(fā)個招呼過去:“你好,在西安嗎?”

對方很快就有了迴應:“在啊,你呢?”

“我在徐州,明天晚上過去。想先與西安人聊聊。”

“呵呵,你經(jīng)常出差嗎?”

“對啊,最近跑了很多地方。”

“這樣啊,你是不是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找當?shù)嘏肆奶炷兀俊薄按饲榭纱焙鋈粧伋隽诉@樣一個問題。

“這個嘛”,方可想了想,“是,也不是,很多地方的女人不像你說話這麼爽快呀。”

女人發(fā)來一個笑臉。方可決定趁熱打鐵:“可以視頻嗎?”

“你有嗎?”女人問。

“當然了。”方可一邊回答,一邊把視頻請求發(fā)了過去。那一頭很快就接通了。由於兩端的網(wǎng)絡(luò)都很好,所以畫面沒有任何卡頓現(xiàn)象。女人留著短髮,看起來十分乾練。瓜子臉,薄嘴脣上面擦著淡淡的口紅,眼睛不大,整體給人一種端莊素雅的感覺,是知性女人。畫面兩端的人都微笑著,互相給對方的第一印象都不錯。

方可揮揮手,說:“在家嗎?”

“在啊。”女人穿一件單長袖花色T恤,看來家裡的暖氣效果很好,“你明天來西安嗎?”

“是的,明晚從徐州坐臥鋪過來。”

“噢,來西安我請你吃飯。”女人爽快地說。

“不用了,我請你吃。”頓了頓,方可又低聲問:“你小孩多大了?”他想試探一下有沒有機會。

“沒小孩,離婚了。”

“啊,不好意思。”方可討了個沒趣,心裡卻有一絲異樣的喜悅。

“沒有關(guān)係,你結(jié)婚了沒有?”

“沒有呢。請大姐幫我介紹。”

女人又微笑一下:“等你過來再說吧,先下了,我要早點睡覺。”

“好的。”方可點點頭,那一邊,女人就把視頻掛斷了。

星期一,方可和秦以偉、王意照舊去客戶工作,晚上,三人一起吃過晚飯。方可與兩位同事握手告別,出門打的奔向徐州火車站。這一趟從上海來的T字頭列車到達徐州只晚了一個小時,方可很慶幸地登上去,伴隨著它西進的一路轟鳴而呼呼大睡。當他睜開眼,天已大亮,列車剛過渭南華山。從窗戶中望著漸遠的華山山麓,祖國的大好河山讓方可激情澎湃。

大約又過了一個小時,列車終於到達終點站西安。西安,古稱長安,是西漢和隋唐時期的首都。她的人文歷史價值無與倫比,中國沒有哪座歷史名城可以望其項背。她的東面,有潼關(guān)拱衛(wèi),真是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潼關(guān)西面是富饒的關(guān)中平原,秦朝憑藉著大力發(fā)展關(guān)中地區(qū)的農(nóng)業(yè),國力一躍而起。西安人熱情豪爽,更有秦人的尚武好鬥。杜甫《兵車行》詩云“況復秦兵耐苦戰(zhàn),被驅(qū)不異犬與雞”,則更反映他們吃苦耐勞、任勞任怨的優(yōu)秀品質(zhì)。當隋朝興建大興城的時候,高句(音同“勾”)麗、日本競相派人前來學習建築技術(shù),後來日本的京都、朝鮮的平壤城,都是參照大興城的格局和技術(shù)興建的。偉大的貞觀之治和開元之治,都是李唐的統(tǒng)治者,納諫任賢,整軍備工,深恤民意,才建立起富有強盛的國家。大唐立國的雙子星李靖與李勣,都是出將入相的英傑,他們開疆拓土,如神將一般戰(zhàn)無不勝。李勣更是中國歷史上唯一指揮攻滅高句麗的將領(lǐng)。而李靖就是京兆人,他自稱三原李靖,三原即在西安北面。所以,遊西安,覽古蹟,必能益增強我們的民族自信心,更激發(fā)我們的愛國熱情。歷史長河中的強漢盛唐,雖只如流星般一瞬即逝,但它發(fā)出的耀眼光芒,在當時照耀了整個世界,到現(xiàn)在也會激勵展翅欲飛的中華民族,去實現(xiàn)另一個偉大復興。

方可拖著行李,快步走出站臺。南廣場上人山人海,而人海之外幾十米,就是高大的城牆。它氣勢雄偉,周身插著彩旗,一下子就把方可拉到一千多年前的唐朝盛世。方可盯著城牆凝視了許久,心中浮想聯(lián)翩,西安城給他的第一印象,竟是如此大格調(diào),想到還會與“此情可待”發(fā)生點什麼,他不禁心花怒放。

這天晚上,方可在QQ上又和“此情可待”聊天。原來,“此情可待”也姓方,是方可的本家,她也是一位奇女子,雖已不惑卻尚未生兒育女,守身願做丁克。兩人互留了手機號碼,相約儘快見面。

第二天,方可工作結(jié)束較早,他撥通了對方的電話:“是我。嗯,呵呵!噢,你還沒下班,行,那我回酒店等你,拜拜。”電話中,本家說還有點事情沒有下班,讓方可等她一會兒,晚上請方可吃飯。方可當然是一千個樂意,不過他爲人爽快,到時候一定自己來付錢!另外,本家的聲音聽起來很特別,吐字鏗鏘,雖低沉沙啞卻盡顯俠女豪氣。

回到酒店大概休息了一個小時,電話響了。方可接通以後,本家大姐約他在鐘樓見面。於是方可二話不說,出門打車,直奔鐘樓。

晚上的鐘樓附近,熱鬧非凡,各式商販,你吆我喝,使盡渾身解數(shù)招攬生意。打了幾通電話,兩人相約在一個超市門口見面。由於是第一次見網(wǎng)友,方可在超市門口激動得心砰砰跳,這時候,他看見一個紅衣女子緩步向他走來。只見她:短髮齊額,柳葉眉毛,臉蛋標緻,略施粉黛,穿著十分得體,正微笑注視著方可。由於之前視頻過一次,方可急忙微笑著迎上去:“你好,是方姐嗎?”

“嗯,我是,很高興見到你!”女人說道。

“嗯,我也是,終於見面了。”眼前的女人非常親切,方可對她的好感加深許多,激動的情緒也漸漸平復。

“不瞞你說,這是我第一次見網(wǎng)友。”方姐真誠地說。

“是嗎,太巧了,我也是第一次。”

兩人開心地聊了一會,大概方姐肚子餓了,於是熱情邀請方可吃飯:“喜歡吃什麼?”

“不知道呢。西安不熟悉,第一次來。”

“能吃羊肉嗎?”

“嗯,可以呀。”

“那我?guī)闳コ匝蛉馀蒺x吧。”方姐說。

方可連聲說好,跟著方姐一路轉(zhuǎn)了幾個彎,大約幾百米,來到了回民街上一家賣羊肉泡饃的店面。這家店面地方不大,但看起來名氣不小,店內(nèi)的牆上有幾處貼著央視著名主持人來用餐合影的照片。方姐輕車熟路,向老闆點了兩份羊肉泡饃,並拿回兩個碗,兩個饃。

“吃泡饃要自己撕,這樣纔夠細,吃的時候入味。”方姐一邊說著,一邊拿著一個饃示範起來。方可感覺好新鮮,學著方姐的動作,一小塊一小塊地撕著,儘量撕成最小。兩人邊撕邊聊,時間過得很快,一會兒羊肉湯端上來了。方可學著方姐把湯倒進撕好的泡饃裡面,開始品嚐這道西安最著名的小吃。

“嗯,這個羊肉真香,酥軟而且塊大,饃也十分入味,好吃!”第一次品嚐泡饃,又有佳人作陪的方可,對它讚不絕口。

“吃完不夠再點一碗。”方姐爽快地回覆道。對於方可來說,羊肉泡饃中的地道羊肉和他在華東地區(qū)吃的截然不同,華東地區(qū)的牛羊肉整體來說不夠正宗,這是方可多年形成的觀念。而現(xiàn)在吃的羊肉,具有羊肉的一切鮮美特質(zhì),羶味適中,肉質(zhì)鮮嫩,鹽度恰到好處,真是百吃不厭!而作爲主食的饃,在羊湯的浸潤下,其味道也有了華麗的轉(zhuǎn)身,質(zhì)的昇華。

方可不一會就吃完了,也感覺飽了,看下方姐,她問:“飽了嗎?再來點什麼。”

“真美味,但已經(jīng)飽了,謝謝。”方可說完,起身去付錢,但被方姐不由分說攔住了:“我是東道主,你坐著!”事已至此,方可覺得只有接受纔是對她最好的尊重,儘管兩碗泡饃並不貴。方可開始喜歡上這位大姐了。

兩人吃完,走出飯店,開始聊起各自的情況。原來方姐離婚兩年了,之前結(jié)婚的時候兩人也都沒準備要小孩。老公文化不高,而她自己大學本科畢業(yè),婚後發(fā)現(xiàn)共同語言越來越少,而且老公對她也時有不滿,婚後一年兩人已經(jīng)形同陌路,於是爽快分手。

“沒有文化的就是不行!”方姐恨恨地說。一邊的方可默默記住了這句話,雖然還不完全明白它的意思。第一次見面告一段落,臨別之際方可邀請方姐去酒店小坐,被禮貌地拒絕了,方可覺得自己那點小心思在正派的大姐面前真是相形見絀,不由得感到十分羞愧。他叫了一輛出租車,先送完方姐回去,再回到了酒店。

接下來的幾天,工作十分辛苦,總是要和兩位德國同事一起加班到很晚,回去隨便吃點就洗澡睡覺了,有點枯燥,但這就是生活。“Life is not easy.”德國人總是說這句話,似乎很有哲理。好不容易熬到星期五,德國人說不加班了,下午四點就回去。於是方可在qq上告訴了方姐:“今晚有空嗎?我四點下班。”

“有啊。但今天要跟我父母吃晚飯,晚點出來轉(zhuǎn)轉(zhuǎn)?”

“好啊,去哪裡?”

“晚上冷,你喜歡運動?”

“比較喜歡,最愛足球。”

“乒乓球會玩嗎?我經(jīng)常打,是我們單位女子組的冠軍。”

“哈哈,那麼厲害啊?那我們?nèi)デ写枰幌掳伞!狈娇善古仪虼虻靡话悖胂胧歉私皇郑瑧撨€有勝算吧。

晚上八點,方可跟隨大姐來到一個乒乓球館。老闆看到方姐就熱情招呼,看來方姐是常客。諾大的球館,人不是很多,場地裡有八張乒乓球桌,之間的空間還比較大。選好拍子,兩人找了一張球館中間的桌子玩了起來。剛上手,方可連續(xù)吃大姐5個發(fā)球,大姐的發(fā)球力量不大,但旋轉(zhuǎn)得很厲害,球拍一接,要麼高起要麼偏出,沒有一個球能掉到檯面上的。想到是自己主動邀戰(zhàn),卻連個發(fā)球都接不了,方可羞愧得無地自容,背上虛汗直冒。大姐讓方可吃了這下馬威可能也不好意思,把球打還給方可:“你來發(fā)吧。”

沒辦法,方可接過球,把自高中練就的力量與旋轉(zhuǎn)結(jié)合的常勝球發(fā)過去,哈,大姐也沒接住,總算挽回一些顏面。慢慢地兩人都進入狀態(tài),方可發(fā)現(xiàn)大姐打相持球的能力比較弱,以他自己三腳貓的功夫,也可以得分,於是自信心爆棚,接下來又來了幾個大力殺球,引得大姐連連叫好,原來大姐也不太會殺球。但每次只要大姐發(fā)球,方可必吃,沒有一次例外,也算是互有得失了。玩了兩個多小時,兩人都有些疲憊,盡興地結(jié)束了這次運動,當然末了還是方姐付的錢。老闆會來事,還對方可的扣殺讚賞有加,方可心裡清楚,那是在討好大姐。出館後兩人第二次告別。這次,方可沒有提讓大姐去酒店的事,他在內(nèi)心非常欽佩大姐的人品,人性的醜陋在大姐的美麗大方面前是那麼渺小,他也感覺到自己不安分的心靈變得無比平靜,這是人格的力量嗎?

週末,方可和兩位德國同事去了趟兵馬俑,在西安工作的高中同學也過來帶方可去大雁塔、音樂噴泉轉(zhuǎn)了轉(zhuǎn),兩天時間就過去了。同時得到了勒夫通知:下週四項目結(jié)束後回家。方可在QQ上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大姐。

“那走之前我們再聚一次吧,我正好有盒鴕鳥肉送給你。”大姐回道。

“不用不用,又吃又拿的,怎麼好意思?”方可連忙拒絕。

“沒事,不用客氣。”

新開始的一週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已經(jīng)是週二的晚上了。方可和大姐相約第三次來到了鐘樓附近,今晚,大姐請方可吃的是肉夾饃,雖然沒有羊肉泡饃那麼美味,不過畢竟是第一次品嚐西安的這種名小吃,再有佳人相伴,仍然是十分心曠神怡的。末了,照例還是大姐請客,而方可在盛情難卻之下還是拎回了那盒鴕鳥肉,他一再表示下次來西安一定給大姐帶一些華東的特產(chǎn)。

12月中旬,方可又到吳江,跟一個德國同事學習公司另一種主打設(shè)備的安裝調(diào)試方法。這是勒夫安排的,基於方可在面試時對此種設(shè)備更爲了解。

德國同事早已經(jīng)到了,一番交流後得知他叫迪特,45歲,在公司已經(jīng)工作了16年,上週末到的。由於工作任務很重,兩人沒有深談,隨即一起做起事來。事實證明,方可是個好幫手,兩人配合加班加點幹了三天活,把兩臺機器按部就班地理出了一個很好的頭緒。接下來雖然還有很多事情,但就像理好亂成一團的線一樣,已經(jīng)可以遊刃有餘地做、打醬油、磨洋工了。迪特對方可的工作非常滿意,高大而又面色紅潤的他,拍拍方可的肩膀:“Good man,well done!”兩人經(jīng)過初期的磨合加深了了解,於是利用閒暇時間閒聊了起來。

迪特是一名機械工程師,和方可一樣,喜愛足球,他支持的球隊是德甲巨人拜仁慕尼黑,他告訴方可“德甲”的德語發(fā)音是“Bundesliga”,bun布恩,des德斯,liga立嘎。方可之前看央視的德甲聯(lián)賽集錦經(jīng)常看到這個單詞。他告訴迪特,他之前喜愛的球隊是法蘭克福,因爲上高中那會有一名中國球員叫楊晨的,在法蘭克福踢前鋒。遺憾的是,迪特說他並不知道楊晨。他們又談到了巴拉克,方可說很熟悉,在勒沃庫森成長出來,隨勒沃庫森三亞王,之後轉(zhuǎn)會拜仁,拿到冠軍,然後又免費去了切爾西。又談到了退役的拜仁門將卡恩,以及當下爲拜仁效力的布特。方可說,之前在德國國家隊,卡恩是主力門將,替補是萊曼,第三門將是布特。

“喔,你對德國隊的瞭解比我還要多啊!”方可對德國球員的瞭解,讓迪特感到十分吃驚。他哪裡知道,足球經(jīng)理薰陶下的方可,對整隻德國隊甚至青年隊都如數(shù)家珍。

“那麼,中國足球怎麼樣呢?”對於中國足球,迪特突然來了興趣。

“噢,他們踢得非常非常爛。總是傷害球迷的感情。”面對迪特的問題,又想到國足帶給球迷的巨大傷害,方可雖有千言萬語要說,卻開不了口。他深知,中德兩國足球的差距,就是體制的差距,以及由體制差距這個基礎(chǔ)所帶來的基礎(chǔ)之上的數(shù)量級遞增的差距。

“不過,他們2002年第一次踢進了世界盃。”

“表現(xiàn)怎麼樣?”迪特問。

“3場皆負,一球未進,0:4負巴西,0:2負哥斯達黎加,0:3負土耳其。這樣的成績不說也罷呀。”方可無奈地聳聳肩,“中國足球,其實就是中國體制的風向標。什麼時候中國體制健全了,足球纔會像日本、韓國那樣真正雄起。”

迪特讚許地點點頭。

“你提到的體制原因是極爲關(guān)鍵的。”他補充道,“就像德國,不光男足實力強大,女足也總是世界冠軍的有力競爭者,這都是健全的聯(lián)賽體制保障的。”方可腦海中立刻一閃而過德國女足中那些身體壯實的女漢子。在世界賽場上,德國女人身體條件似乎普遍優(yōu)於他國,不僅如此,她們的技術(shù)也很出衆(zhòng)。

迪特又說起了他的家庭,他兩眼放光,他說自己有兩個兒子,都有十幾歲了,妻子不工作,在家相夫教子,一邊說,一邊打開筆記本電腦給方可看桌面,原來迪特把妻子的照片設(shè)置成了電腦桌面。照片中的女人是典型的德國女人,一頭金黃色捲髮,人不漂亮,很壯實。

“所以她能每天都看到我工作了。”迪特天真地說,雖然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因爲迪特對公司非常忠誠,貢獻也很大,所以他可以私下使用公司的服務汽車,接下來,迪特再向方可展示了他們一家駕駛一輛大型SUV服務汽車去意大利度假的照片。照片裡,一家三口愛意濃濃,和諧美滿。可以看出,這是個熱愛生活、熱愛家庭的好男人。

接下來幾天的工作中,迪特對於工作細節(jié)的重視給方可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安裝完設(shè)備,他會花很長時間繞著機器四周仔細觀察,看有沒有任何遺漏的細節(jié),連設(shè)備的安裝美觀度也要檢查,幾乎到了偏執(zhí)的程度。毫無疑問,迪特是一個敬業(yè)的德國人,具有德國人與生俱來的嚴謹認真的優(yōu)秀品質(zhì),方可暗下決心,要終身做一個像迪特這樣敬業(yè)的人。迪特說:“Treat the work as art.”意即把工作當作藝術(shù)來做。他這樣說,也這樣做,言行完全一致。方可深深覺得,如果說兩國工業(yè)基礎(chǔ)的巨大差距是硬傷的話,工程師隊伍對待工作的認真細緻程度就是軟實力傷,在之前的工作中,他親眼目睹中國同事馬虎粗心,德國人0.5毫米都不放過的細節(jié),他們1毫米就接受了,他們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就是“差不多了”。所以同樣的機器,中國人安裝的就是比德國人的差。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如何能夠趕超德國?

老子曾說:“天下大事,必做於細;天下難事,必做於易。”細節(jié),影響成敗至巨!

方可和迪特在合作了一個月之後建立了深厚的友誼。然而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項目結(jié)束以後,迪特迫不及待地飛回德國去見他的家人。留下方可還是一個人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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