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fēng)拂過，寂靜的亂葬崗上火光搖曳，人影忽來忽去。
雙方互相防備著，一時間誰都沒有動。
好一會後，躺著的人慢慢的撐著坐起來，左右看了看，眼神落在另兩張草蓆上沉默下來。
時不虞拍了拍阿姑的手臂，從她身後走出來：“你可知自己身在何處？”
那人循聲擡頭，並不說話。
“看來是知道?！睍r不虞點(diǎn)頭：“那便是算計好了來此，想來你的天花也是假象?！?
那人還是不說話。
“這裡馬上會有一羣野狗前來，你若想得我們幫助，便給我們幫你的理由。若你自覺可以從野狗嘴下逃脫，那，就此別過?！?
時不虞有恃無恐。
野狗在這裡留下的痕跡隨處可見，隱隱還能聽到狗吠聲，這個人便是有去處，無人接應(yīng)的情況下，以他的身體此時想要獨(dú)自離開也非易事。她萬萬沒想到能在這亂葬崗等來一個活人，通過他許多事情便能得到答案，能得他欠個人情，後面的事纔好問。
若他不欠這個人情，那回頭想想辦法也得逼著他欠下。
見他不說話，時不虞心裡已經(jīng)打起了種種主意，總之一句話：這人情他主動欠下最好，不然被動也是要欠的。
轉(zhuǎn)身正要擡腿走人，身後傳來沙啞的聲音：“不是天花。”
時不虞回身看向說話的人，坐起來後他顯得有些嬌小，身量像是還未長開的孩子。
“你們爲(wèi)何半夜在此？”
“查事?！?
他指著旁邊兩人：“和……我們有關(guān)？”
時不虞回得乾脆：“是?！?
男人也不問他們在查的是什麼事：“你帶我離開，我知無不言?！?
“成交。”
言十安揮手讓人上前，雖然他說不是天花，大家仍是非常小心，用臉帕矇住自己的臉不算，還矇住了他的，又脫了外衣把人擡起來，儘量不近身。
到得歇息的地方，火光明亮，時不虞纔看到他臉色慘白，一臉是汗。
“一會你讓人看看傷，天亮後抓些藥給你用，你不太方便看大夫?！?
無需明說，男人便聽明白了，這些人知道了他的閹人身份，但是並沒有要送他回去的意思。
他看向仍是沒有去掉面巾的幾人：“你們是誰？爲(wèi)何會在那裡？”
“我們不是你知道的任何人，至於爲(wèi)何在那裡……”時不虞按了按自己的面巾：“無意中得知朱凌定期往亂葬崗拋屍，我覺得可疑，便盯上了?！?
“朱家?！蹦腥说袜痪?，又問：“你和朱家有仇怨？”
“和他沒有，和他身後的人有?！?
他身後的人……
年紀(jì)看起來不大的男子突然想到那個可能，不敢置信的看向她。
“皇帝。”時不虞直接掀了那層若隱若現(xiàn)的薄紗，輕輕念出那兩個字。
男子身體輕顫，神情激動，可這對他來說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喜事，是他缺什麼就給了他什麼。他很想去相信，卻又不敢相信。
時不虞已經(jīng)從他的表現(xiàn)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其他事也就不著急追問了，轉(zhuǎn)而道：“你可有去處？”
男子猶豫了下，搖了搖頭。
時不虞只當(dāng)沒見到他那點(diǎn)猶疑，反正她是怎麼也得把人留下的，轉(zhuǎn)頭一聲‘言十安’臨到嘴邊又換了個稱呼：“表哥，你給他尋個適合養(yǎng)傷的地方。”
“我來安排?！焙靡欢螘r間沒得過一聲表哥了，言十安心想。
這麼輕易就得到幫助，而對方還沒有從自己這裡得到什麼，男子心下不安，甚至都有些懷疑這些人的身份，怎麼就那麼巧呢？而且正常人誰會往這種地方來？並且還正好是他醒來的這個時候。可要說他們的目的是自己……
那更沒有理由。
雖然他表現(xiàn)得不明顯，看起來也很會藏情緒，可時不虞是誰，自是把他那點(diǎn)懷疑看在眼裡，直接挑明瞭道：“你身上有傷，事情也沒緊要到現(xiàn)在立刻就要問清楚的地步，不著急。你剛剛纔脫險，對我們肯定有諸多疑慮，不如趁著這段時間觀察觀察我們，看我們值得你幾分信任，又值得你告知我們幾分真相，這點(diǎn)時間我等得起?！?
時不虞起身：“離天亮還早，我去歇著了?！?
完全不逼迫，不欺瞞，不趁著他狀態(tài)極差的時候騙取，甚至連個像樣的承諾都不給，還體貼的給了他組織語言的時間，這般姿態(tài)讓男子心裡繃著的弦鬆了鬆，至少，眼下他可以先讓自己緩一緩。
時不虞不認(rèn)牀，沾枕就睡了過去。次日一早醒來，想著昨晚的事和阿姑大發(fā)感慨：“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我這哪叫災(zāi)星，分明是福星?！?
“您本來就是福星。”萬霞麻利的給人收拾妥當(dāng)，言公子要去書院，要早些回城。
一打開門，果然就見人已經(jīng)在院子裡等著了。
言十安向萬霞道了聲早，看向她身後道：“他發(fā)熱了，這裡不便請大夫，我讓人把他送去豐饒縣先住幾天?！?
豐饒縣就是他們曾經(jīng)住過一晚，離京城最近的那個縣城，時不虞點(diǎn)頭，不過：“他的情況能請大夫？”
“無妨?！辈幻摿搜澴咏o人看，要瞞過去不難，不過這就不必和時姑娘說了。
此地並不安全，言十安便是有許多話想說也不方便，一直到中午從書院回來，他才終於一吐爲(wèi)快。
“皇帝既然這麼信任朱凌，爲(wèi)何他只是個不上不下的五品官？且已經(jīng)好幾年未動過了?！?
時不虞已經(jīng)就這些事思量了一上午，道：“有沒有可能，這並非皇帝直接安排給朱凌的差事？”
言十安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中間還有個人？”
“從白鬍子對皇帝的形容來看，皇帝並不是個沒腦子的人，這些年雖然巧立明目的苛捐雜稅越來越多，百姓的日子越發(fā)艱難，朝會從一日一朝到三日一朝，五日一朝，再到如今的七日一朝，可政權(quán)兵權(quán)從未旁落，這樣一個人，應(yīng)該不會做那種直接把把柄送到臣子手裡去的事。”
言十安輕輕點(diǎn)頭，一個沒腦子的皇帝，竊不來江山皇位，還能坐穩(wěn)這麼多年。
“不著急，已經(jīng)揪住尾巴了，他跑不了?！睍r不虞點(diǎn)兵點(diǎn)將般點(diǎn)著自己的手指頭：“亂葬崗還是要盯著，我得繼續(xù)畫像，以後有大用?！?
“我安排人去即可，我們?nèi)纛l繁出城，又恰巧是那個時間，怕會引起有心人懷疑?！?
這倒是，時不虞也就不堅持。
“我總感覺這事透著古怪?！睍r不虞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把這麼多人折磨至死，動靜怎麼都小不了。皇帝可以殺人滅口，可宮妃連著朝臣，總不能把所有妃子都?xì)⒘耍瑤讉€人知道的事就瞞不住了，宮妃得有幾十上百吧？可是你看，沒有半點(diǎn)風(fēng)聲傳出來?！?
“母親在宮中有人，也不曾聽她說過此事，顯見是不知。”言十安也覺得奇怪，母親在宮中經(jīng)營多年，便是皇帝對她都有幾分信任，怎會完全不知此事：“我會給母親去信，請她打聽?！?
“那個小太監(jiān)是最清楚其中內(nèi)情的，等他好一些，你儘快把他弄到京城來。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裝死逃離，不止是聰明這麼簡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