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老子要?dú)⒌氖翘熳樱?

失手。

事敗。

他們立刻撤走。

他們四人這次的行動堪稱“膽大包天”。

就是因爲(wèi)這計劃委實膽大瘋狂，足以舉世皆驚，他們才肯出手、才願行動！

他們這次的行動是刺殺一個人。

這人姓趙。

姓趙的也沒什麼了不起，趙是大姓，在朝德高望重的高官就有：趙瞻、趙君錫等人，在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也有“龍兄虎弟”趙大盜、趙大道，以及“殺人王”趙一之等諸般好手。

這些人雖然有名、但殺他們（且不管殺不殺得成）還不足以驚天動地。

但殺這姓趙的確能使天下大亂、翻天覆地！

因爲(wèi)他們要?dú)⑦@姓趙的，單名佶字，這人不諳武藝，甚至手無縛雞之力，但這人卻絕對是公認(rèn)的天下第一人，理由很簡單：

因爲(wèi)他是皇帝。

他是個皇帝，但他卻肯定不是個好皇帝。

他寵幸宵小，昏庸腐敗，使得好佞當(dāng)權(quán)，娶幸塞朝，小人得志，忠良蒙難，禍國害民，剝削殆盡，恨煞他的人大多了，但他依然故我，躊躇不知，讓一班小人佞臣包圍起來，天天風(fēng)花雪月，尋歡作樂。

要?dú)⒋嘶杈跃热f民的人不知有幾。

孫尤烈、樑賤兒、何太絕、餘更猛四人，等了好久，待了好多時候，終於等到了這一個絕好時枷這風(fēng)流天子三宮六院不夠，還要乘輿微行，到東京繁富之地去嫖妓。

這不是偶然即興，而是樂此不疲，因而怠於政事，沉湎酒色，可見一斑。

如此正好。

這“太平門”（樑）、“飛斧隊”（餘）、“下三濫”（何）、“怪物坊”（孫）的四派好手，就等這一天。

這一夜，趙佶又乖輕車小輦，自宣德門，轉(zhuǎn)麴院街，入小甜水巷。尋寵名妓白牡丹。

這消息絕對正確，來自一位“山東怪物坊”大口孫家的外系子弟的機(jī)密，已毋庸置疑。

於是，孫尤烈、餘更猛、樑賤兒、何大絕這四個義結(jié)金蘭的”名門五秀”便從三處四路會於京師、策劃、籌備、埋伏，要進(jìn)行這一場”殺天行動”。

他們都不準(zhǔn)備能活著回去，卻只求能手刃這名昏君。

他們在京都的行蹤，化整爲(wèi)零，曾分別投宿於京裡的正道武林勢力，“發(fā)黨花府”、”

夢黨溫宅”和”象鼻塔”。

其中“金風(fēng)細(xì)雨樓”的一名新進(jìn)高手，也是山東大口孫家的子弟，名叫孫青牙，跟四各刺客中的孫尤烈淵源很深，知道他這位三叔向來脾性火爆，而今卻神神秘秘，臉有慨色，只喝著悶酒，眼發(fā)出兇光，想必有重任在身，於是有問。

孫尤烈則回答：“我是要去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孫青牙嗤笑道，”人人都說自己做提大事，驚天動地則未必，搞不好得個搶天呼地就沒意思了。”

孫尤烈火了：“我做的事真的能變天，我們要?dú)⒁粋€人。”

孫青牙向來跟他這個“三叔”熟絡(luò)，也喜與人擡槓，只笑道“殺一個人就能變天？那真?zhèn)€難怪天有不測之風(fēng)雲(yún)了。”

孫尤烈火滾了，一方面，他也堅信深知孫青牙的爲(wèi)人，是以一個虎吼就說了這句話，“你奶奶的！你老子要?dú)⒌氖钱?dāng)今天子，你能說天崩了地還不裂嗎？嘿！嘿！”

當(dāng)時天有沒有變色可不知道。

孫青牙聽了，臉上可當(dāng)時爲(wèi)之倏然色變。

不過，他當(dāng)然沒有把機(jī)密說出去。

山東大口孫家，人人都長了一張大嘴巴，但多隻好食好色，卻未心多嘴多話。

何況，這話是不能傳的。

更且，孫青牙也跟他樓子裡的兄弟一樣，恨死了這窮兵黷武、殘害忠良的昏庸皇帝。

他聽了心驚。

但也有了期待。

期許他的三叔能夠得手。

他答應(yīng)了他的三叔：事未成，決不告訴任何人。

孫青牙也建議過他叔父何不請“金鳳細(xì)雨樓”、”象鼻塔”“發(fā)夢二黨”的好漢們“共襄盛舉”，但孫尤烈一一嚴(yán)拒：

他要頤他的三名友好“獨(dú)力”完成這項任務(wù)。

他要成此“絕世之名”、立此“萬世之功”。

他認(rèn)爲(wèi)人多反而誤事一·”風(fēng)雨樓”雖是不與好黨佞臣沆瀣一氣的俠道幫會，但也難保沒有奸細(xì)。

孫尤烈拒絕了他的小侄子之建議。

其實，他心裡還有些話沒當(dāng)即說出來：

他也沒有把握。

——不成功，便成仁。

他已下了決死之心，不想連累任何人。

何況，“金風(fēng)細(xì)雨樓”、“象鼻塔”這幾股聯(lián)合的力量，是而今江湖上唯一可與禍國殘民、苛徵暴斂的權(quán)相蔡京相持不下之勢力，他不想因一次不知結(jié)果的行弒，而牽連消亡了這股正義的力量。

孫青牙則很守信約，沒有向樓主報告這個“驚天大秘密”。

——要是他早說了，情形或許就會不一樣了。

以當(dāng)時”風(fēng)雨樓”的新任署理樓主的機(jī)智精明，一旦知曉提供刺殺訊息的是“那個人”

的時候，一定會竭盡全力，阻止這場形同送死的刺殺行動。

那麼，整個京城的江湖局面，也許絕不會在短期間裡發(fā)生那麼巨大的變化了。

他們號稱”名門五秀”，還有一“秀”，便是以打造兵器稱著的“黑麪蔡家”子弟蔡心空。

他自是知曉餘、樑、孫、何四人的計劃與行動。

他也知道他這四位義兄爲(wèi)何要作這樣的事、冒這麼大的但他還是在他們出發(fā)之前，一起酒酣耳熱、慷慨激昂之時，要他們各說出爲(wèi)何要捨死忘生殺天子的一個主因：

——只能說一個。

——至於人人都不言而喻的理由：趙佶昏庸荒淫，揮霍無道，尋是不必再說的了。

——要說的是自己心底裡的那一句。

反正生死都豁出去了，也沒啥不能說的了。

於是孫尤烈先忿忿地仇

“我愛煞了白牡丹！他是皇帝，就有權(quán)見誰弄誰，高興就摟在懷裡，不高興就剁爲(wèi)肉醬麼，我就要他生受活罪，在我金剪下身首異處，我治不著，他也休想佔我李師師！”

——李師師就是白牡丹，白壯丹就是小甜水巷的紅角兒，與徐婆惜、封宜奴、孫三四、張小唱等四人齊名，也是名風(fēng)流文采的豔傳京華的絕妓。

何太絕則恨恨地道，“我們何家，旁門左道，巧枝雜學(xué)，無有不通，難有不精，下手出手不錯是詭怪了些，但江湖上下九流的人多的是，卑鄙手段更爲(wèi)多見，何致於獨(dú)我家門爲(wèi)人以‘下三濫’詆稱？我家人只不過是瞧不下趙佶、蔡京朋比爲(wèi)奸，下詔盡毀煎朝大臣名士如東坡居土、黃庭堅諸等字畫碑詩，各出了手力保，就給下御批定爲(wèi)‘下三濫”，並永世不能脫籍，且斬殺了我們幾個當(dāng)家的。這是辱家喪門之仇，使我家子弟永無翻身之日。不殺趙佶，無以泄憤。”

——何大絕說出誅殺趙佶原由之餘，也道出了在武林中之奇巧雜技稱著的何家子弟，何以給冠以“下三濫”的因由。

樑賤兒則悻悻然道：“人說‘太平門’的人多擅於輕功，只會逃，不敢戰(zhàn)，今天我就要?dú)€名動天下的人來讓武林同道看看咱‘天平門’的手段膽色！再說，我叫‘賤兒’、在武林中沒啥地位，人多背裡叫我‘賤人’——若讓當(dāng)今天子死在我一介賤夫之手，也是一大樂事也！”

——想來他是爲(wèi)證實他本門不是懦夫、本人不是凡夫而參與這次行弒的。

餘更猛的回答就很簡單。

乾脆利落：

“我要出名。”

他補(bǔ)充一句。

“殺皇帝，是馬名的最佳途徑！”

——他擺明了是爲(wèi)”出人頭地”而殺皇帝！

這時，連蔡心空也說明了他想殺這昏君的原由：

“蔡京爲(wèi)相，弄得天怒民怨，百姓傾家蕩產(chǎn)，十室九空，輾轉(zhuǎn)溝壑，啼飢號寒。他姓蔡，其實丟盡了蔡家的面！我也姓蔡，只要?dú)⒘酥С炙幕实郏筒慌滤幌屡_來，爲(wèi)我們蔡家爭一口氣，莫教江湖好漢小覷了！”

——他是爲(wèi)打擊蔡京才得先要除去他的大靠山，趙佶。

於是樑、何、孫、餘都不讓他涉險，井各說出理由來：

“一，你該殺的是蔡京，不是趙佶。”

“二，我們五人結(jié)義，不可一齊上陣，萬一全軍覆滅，試問有準(zhǔn)爲(wèi)我們報仇？”

“三，萬一我們殺不了皇帝，就留你來剪鋤奸相。”

“四，我們要是失敗了、你負(fù)責(zé)把我們的事蹟，告訴我們門裡的人，要他們不要灰心喪志：一人辦不成的事，一百人或可成：一百人辦不成的事，一千人：一萬人、一百萬人總有一天能成事，”

蔡心空聽了。

他沒有參與是次刺殺行動。

但他也來了京師。

他會上他胞弟蔡水擇生前的好友——“象鼻塔”裡的精銳好手張?zhí)俊?

他就在”象鼻塔”裡等消息。

張?zhí)恐肋@位故友在等一些訊息，不過他沒有間明，理由是：

他也是江湖中人，而且還是十分熟悉武林規(guī)矩的江湖入，對方既沒直說，他也就不便打探。

此外，他也正值一場如漆如肢的愛戀中，正愛得如癡如醉，也如火如荼：

他的對象正是那一位他在冰天雪地中救回來奄奄一息的無夢女。

2.吞食暗器的人

儘管，敢於行刺皇帝是源於替天行道、爲(wèi)民除害的重大原由，但每個大名目的背後，總有一些小私心在驅(qū)使、策動，而這些“小苦衷”生聚化合，才形成了便於對外宣稱的光明正在堂而皇之的大理由。

不管爲(wèi)了大名目還是小私心，孫、餘、何、樑四結(jié)義，已義無返顧、義不容辭的毅然進(jìn)行了他們的刺殺行動。

這個刺殺行動開始時十分成功。

沒有意外。

他們各自趕到小甜水巷，各自我到最隱蔽的位置埋伏，誰都沒有給發(fā)現(xiàn)。

一切如常：

皇帝果然微行輕輦，出現(xiàn)於巷口，只十?dāng)?shù)名近身侍從，還有三四名寵臣隨行。

既然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們就要動手取這一顆掌上的人頭：

一一人上人的人頭！

所以孫尤烈發(fā)出了暗號：

“扯呼！”

——”扯呼”就是江湖上暗語，那是“撤走”的意思！

但如今正好相反：

那是”動手”的意思！

——他們殺的對象既是天子，那就是造反了，既已造反，他們就連暗號也“反其道而行”之。

但從這一剎開始，局面就完全逆轉(zhuǎn)了。

這趟刺殺行動遭受到十分殘酷的考驗。

而且是徹底的慘敗。

何太絕出手最絕。

也最快。

他第一個掠下去。

第一個一腳踢翻了輦子。

第一個一手掀開了黃簾，只見裡邊端坐了一個道骨仙風(fēng)的黑袍漢子。

漢子高冠古服，並不驚慌，卻問，“你於什麼！？”

何太絕叱道：“我要?dú)⒛悖　?

漢子笑問：“你爲(wèi)什麼要?dú)⑽遥俊?

伺大絕怒叱出：“因爲(wèi)你不配當(dāng)皇帝！”

那神仙也似的漢子嘆了一聲，道：“可惜我不是皇帝。”遂出了手。

一道黑光，就打在何太絕頭上。

“砰”的一聲，只見一汪血光，自何太絕頭上炸了開來。

何太絕身子搐動了幾下，手還舞動著，腳踢打著，終於力竭，向輦裡仆倒。

那高冠長服的漢子早已倏然自葷內(nèi)“遊”了出來，在輦子旁那十幾名侍衛(wèi)都沒有動手，既不敢相幫，也不敢看過這邊來：

因爲(wèi)他們都知道，御封青華大帝的“黑光上人”詹別野使出法術(shù)收妖的時候，是既不必他們幫手，甚至也不喜歡任何人在旁觀察的。

一他一舉一動都是“天機(jī)”，天機(jī)嘛，就不可泄漏。

他是天子跟前紅火的人，誰也不敢招惹他一分半絲。

何太絕在是次刺殺行動裡第一個喪身的，但不是唯一個犧牲者。

餘更猛是第二個。

他的人很瘦小，但武功招式，卻十分猛烈。

——許是因爲(wèi)他的人特別瘦小，所以所使的招式就越發(fā)猛烈。

一般而言，長得比他高大一倍，武功比他好上十倍的人，交起手來，也多爲(wèi)他狠辣猛烈的招式所懾，因而戰(zhàn)敗。

他的首要任務(wù)就是替何太絕掠陣。

沒有他的掠陣，何太絕根本就近不了輦輿。

餘更猛一下來就放倒了兩人。再一上來又幹掉了三人。

但暗器就來了。

漫天漫地的暗器，四面八方的打了過來。

顯然，在這行人熙攘擁擠的繁華巷街裡裡外外，不知早埋伏了多少高手，在伏擊他們。

餘更猛知道情形不妙。

然而餘更猛不怕。

這反而激起了他的鬥志。

他出手更猛、更烈。

更不留餘地，也不留餘力。

他不退反進(jìn)。

暗器如蛆附屍，如影附身。

他退人人羣中。

巷子裡的遊人乍遇驚變，哀號呼叫，走避不及，紛紛慘嚎路地，狂死無算。

餘更猛往暗器發(fā)射最密集之處殺去。

但他落腳之處，卻乍見一臉如冠玉的弱質(zhì)少年，正攙扶著一名嚇得癱了軟萎於地的老者，眼看要給三支箭矢兩枚鋼鏢射殺當(dāng)堂！

餘更猛大喝一聲。

——眼不見爲(wèi)乾淨(jìng)，但眼見了，就不能見死不救。

他的兵器是“追命離魂刀”。

刀有二柄：一追命，一離魂。

他一刀格下了來箭。

一刀拔掉了鋼鏢。

手上雙刀一展即合，扶一老一少，推入小巷。

——惟有這樣，纔不會誤傷了這兩個無辜的人。

可是他在此際卻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彷彿自己纔是那無辜的人。

他的確無辜。

——尤其在他背腹一齊發(fā)生劇痛之時，他便分外深明尖銳的感覺出來。

他背部吃了一刀。

腹部也著了一刀。

出於的是那。

一老一少。

老的在笑，說，“我是任勞。”

少的也笑，道，“我是任怨。”

兩人的刀很短，卻在餘更猛的背腹穿入，刃尖在他胸臆五臟內(nèi)會師，還在他體內(nèi)登登登、叮叮叮的支鋒了幾下。

——不知在他血肉模糊的軀體之中，可也有星火交迸，星花四濺？

——不知餘更猛在死前聽到自己體內(nèi)竟響起了兵鐵交鳴之聲，有何感想？

孫尤烈什麼都不敢想。

他只敢拼。

他才自屋頂立起、還未撲下，已有三把刀、四根槍向他刺來。

他也一下子拗?jǐn)嗔藘芍專呦铝巳麛橙恕?

然後，不知從何而來但四面八方都盡是的暗器，已打了過他驚、怒，但臨危不亂。

這幾竟到處伺伏著敵人。

打過來的暗器，只怕就算蜀中唐門的子弟在場，也只能歎爲(wèi)觀止。

各式各樣的暗器都有。

各種各式的手法都來了。

有的先竄上天，才朝下灑落；有的先穿人屋瓦，再自他立足處穿射而起；有的利，有的鈍，有的三尖八角，有的只指甲那麼大小的一顆，卻有一百零三枚小刺，足三斤七兩重！

暗器不同，手法也下一樣，但目的卻肯定只有一個：

要他的命！

可是他的命不易要。

他不要命，也不怕暗器。

他發(fā)現(xiàn)何大絕一死，就紅了眼。

再看見餘更猛身亡，就奮不顧身。

他一張口。

血盆大口。

——他的口真有一個臉盆那麼大！

他一張開了嘴，嘴竟咧到了耳下，就發(fā)出了一股奇異的吸力，一時間，所有的暗器，不管銳的尖的、重的輕的、大的小的、三角的四方的扁的圓的爆炸的，竟全吸入他口裡去。

他還大口大聲大力的嚼食起來。

——他竟是一個吞食暗器的人！

事實上，“山東大口食色孫氏世家”一直都給“蜀中唐門”認(rèn)爲(wèi)是三大敵對勢力之一，跟“黑麪蔡家”擅打造兵器、“江南霹靂堂雷門”專門製造炸藥一樣，大口孫家以嘴巴接暗器的獨(dú)特手法，成了四川唐家堡暗器的剋星。

孫尤烈猛吞食了幾口暗器，凡個上來要拿下他的敵人，全都給他砸下屋脊去。

自他出現(xiàn)以來，已有十二名敵手給他砸殺下屋頂去了。

原先在大街小巷布好的伏兵，瞧著了孫九烈如此氣勢，也不敢輕攖其鋒。

就在這時，屋頂上，朗月下，就在龍脊上，翻身出現(xiàn)了一一個高瘦個子，身著灰長，背上有一個包袱，走了過來。

這個人的臉色很可怕。

像個死人。

這人的眼色更可怕。

像個死了復(fù)活的人。

但這人卻讓人感覺到有點滑稽：

滑稽本不可能出現(xiàn)在他這樣一個人的身上，無奈他真的令人看了不舒服之餘，也生起了一點點滑稽的感覺。

這理由原來還是來自他的臉上。

因爲(wèi)他的鼻子，竟缺了一角。

——缺了一角的鼻子，使他原本陰森森、陰惻惻、令人不寒而悚的長相，竟產(chǎn)生了一種極不調(diào)和的詼諧感覺。

因而有點滑稽。

孫尤烈卻笑不出。

這人已停了下來，正解下了他背上的包袱。

慢慢的、仔細(xì)的、一絲不茍的，他正鬆開了結(jié)，解開他的包袱。

孫尤烈注意到他左手只有三根手指。

——尾指和無名指已斷。

看到斷指，孫尤烈眼都綠了，虯髯都紅了。

他啞聲間：

“你是——七！？”

那灰衣瘦長個子點點頭，逐漸把包袱完全打了開來：

“我是天下第七。”

“天下第七”。

一——他是武林中最神秘莫測的高手之一，也是京城裡、權(quán)相蔡京手上武功最高的殺手之一。

天下弟七！

3．天下第七

也許，天下第一併不是那麼可怕。

因爲(wèi)人人都想爭這天下第一，是的，“天下第一”多名不符實，不然，也當(dāng)不長久，何況，自以爲(wèi)是“天下第一”的，不見得人人就當(dāng)你是“第一、自許爲(wèi)”天下第一”的，也只不過可能是小小“天下”裡的猢猻王而已。

何況，認(rèn)了自己是”天下第一”的人，已沒了退路，難有長進(jìn)。

是以，當(dāng)人聽到什麼人說“無敵是最寂寞，天下有誰能敵”之類的慨嘆時，他不是在吹牛，就是在說謊，甚至只是在發(fā)白日夢的瘋子而已。

但“天下第七”卻十分可怕。

——他仔細(xì)精密的計算過：在蕓蕓衆(zhòng)生、濟(jì)濟(jì)羣雄裡，他排上了第七位。

別說排第七了，就算在天下羣豪中，能排上七百七十二，已是很可怕的高手了。

他只排第七，前面還有六人，他既一點也不謙虛，但也不十分驕做。

他還有自知之明。

也十分自信、自負(fù)、自重。

——這種敵手，無疑十分可怕。

更可怕的是：

人人都不知道他到底姓甚名誰，雖有人得悉他曾師承元十三限，但真正的武功絕招和兵器，天底下準(zhǔn)也沒摸得清底蘊(yùn)。

跟他交過手的人都死了。

沒死的人也一樣弄不清楚。

與他交過手還活著的人，至少有兩個：

一個是方恨少。

可是方恨少那一次只顧拼命保命，也幸得“天衣有縫”捨命相救，才能使他僥倖逃生：

方恨少見天下第七就想吐，就要嘔。

就覺得恐怖。

另一個是王小石。

連王小石這位不羈、不畏、不世、無掛礙的人物，一聽天下第七的名字，也得要皺盾頭，一個頭比七個大。

然而，孫尤烈卻在此時此境、此夜此地，在屋頂上遏上了天下第七。

孫尤烈只覺頭皮發(fā)炸。

但他的鬥志也炸了起來。

天下第七在完全攤開包袱前卻冷冷的、森森地、沉沉問了一句：

“你們大口孫家的人，一向善於吞食暗器的吧？你們的胃敢情是精鋼打造的、磁鐵研製的嗎？”

孫尤烈吼道：“少羅索！有種就放馬過來，老子吃定你天下第七緩緩。徐徐、死死的道，“我沒有馬。我只有這個。你吃吧。”

說罷，包袱一展。

這天晚上，有月無星。

月亮正在天下第七背後。

突然之間，月亮不見了。

卻出現(xiàn)了太陽。

太陽正在天下第七手裡綻放：

不只一個

是千個太陽！

幹個太陽在天下第七手裡，一起炸了開來。

孫尤烈立在屋頂上，背向街口。

街心至少有一兩百位伺伏著要抓拿、格殺的侍衛(wèi)、高手捕役、御林軍。

他們忽然見到了太陽。

一一一在晚上。

大家目爲(wèi)之眩。

甚至一時間，再也看不到別的：光極強(qiáng)處轉(zhuǎn)成了暗。

黯黑一片。

甚至目爲(wèi)之替。

之後他們就看見那碩大無朋、健壯如獅的孫尤烈，在屋瓦上，一晃，再晃，三晃，然後是，一退、二退、三退……

之後是失足，摔落了下來一一

——直一一墜一一而——下一——

“砰”地直挺挺的跌落街心。

碩巨的身子砸落處，街口青石板爲(wèi)之凹陷。

孫尤烈的身子亦如一隻拆散了的木偶，完全支離破碎，散裂四處。

他身上竟無一處是完整的。

除了眼睛。

他是瞪著眼睛氣絕的。

他在摔落下來前已然氣絕。

後來仵作和捕快去勘察過他的傷勢：總共有一百三十一處傷口。

有的是劍傷，有的是刀傷，有的是扎傷，有的是刺傷，有的甚至是炸傷的……

只有一處傷口最分明。

咽喉——

一個大血洞。

那是什麼兵器（抑或是暗器），竟然在一剎問，使這樣一個雄獅般的絕頂好漢，一下幹遭著一百三十一道攻擊，並即時奪去了他的生命，連還手的機(jī)會也無有？

仵作震怖。

捕快驚疑。

但誰也不敢再查、再問。

他們不是“天下第一”，誰敢查這”天下第七”的事？

何況，他們也不是“四大名捕”，要是無情。鐵手、追命、冷血這四人，他們就敢追查到底。

但在這種早已計劃好的陷阱裡，設(shè)計的人絕不會讓四大名捕插手這件事。

他們纔不會自找苦吃。

樑賤兒決不是自找苦吃的人。

他最機(jī)警。

他一開始就發(fā)現(xiàn)情形“不對路”。

——他們本來該是埋伏的人，但到頭來卻中了埋伏。

他一發(fā)現(xiàn)不對勁就走。

走就是逃。

——儘管他此來是爲(wèi)了一雪“太平門”練好輕功只爲(wèi)逃命之恥而來的，但他就算是見死不救，也不能見死不逃的。

當(dāng)見到何太絕喪命時，他逃得更快。

他不是見死不救，而是救不了。

所以他只能逃。

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餘更猛也著伏之際，就愈發(fā)肯定自己是做對了。

逃對了。

——無論如何，首先保住性命再說。

他原以爲(wèi)自己夠勇夠猛夠剽悍纔來參與這一次的行弒：但事到臨頭，他心驚神駭，第一個念頭就是：

逃。

逃逃逃逃逃。

亡命的逃。

他畢竟是“太平門”樑家的好手，以輕功稱絕江湖，只要一開始逃，便誰也迫不上他，截不住他、攔不了他了。

他急若星飛。

迅如電掣。

他急掠而起，一瀉數(shù)丈，發(fā)足便奔，死命飛逃。

三把斬馬刀在暗裡突伸，耍把他攔腰斬爲(wèi)兩段！

——不，四截！

但斬不著他。

他已騰身上了屋脊。

他如脫弩之丸，在屋瓦羣上飛竄。

四周閃出敵人，紛紛亮出刀、劍、朝、棍。

但攔他不住。

刺他不著。

當(dāng)敵人看見他來時，他已去了。

他已越過了敵人，敵人還來不及出手。

暗器飛射。

箭追襲。

也沒有用。

因箭矢、暗器，都莫如他快。

何況，再強(qiáng)的署，再有力的手，所發(fā)出來的箭矢和暗器，勁道都有減弱消失的時候。

樑賤兒卻愈跑愈快。

——就別說“太平門”就是能跑，誰要是看了他這般跑人千百敵手中如人無人之境的氣勢，就知道有一日他也能仗此在千軍萬馬裡取敵人首級也並不足爲(wèi)奇了。

他雖臨陣逃脫，他心裡也是這般盤算著：

——只要他逃得命在，總有一口，他會回來替兄弟們報仇的！

當(dāng)他瞥見在另一處屋頂上孫尤烈戰(zhàn)死的悽慘情形，他更發(fā)了瘋的跑，發(fā)了狂似的逃！

他在屋瓦羣上竄高伏低，眼看就要掠出這陷阱的大包圍就連在下邊包圍的高手，見他能一氣跑得這般快，連過七八個關(guān)越九十道劫，心裡都不禁爲(wèi)他喝了一聲彩。

卻在這時，朗月下，一人出現(xiàn)了。

一個很細(xì)秀，很有點窈窕的人影。

十分輕巧。

剽悍。

他突然彈了出來。

整個人彈在半空。

他背且是是一輪偌大的月亮。

他大字型的迎向急射而至的樑賤兒。

他的動作很優(yōu)美，也很優(yōu)雅，但優(yōu)美優(yōu)雅中，卻又有野和悍的感覺。

本來，這是兩件決湊不在一起的事，但這人手足張成大字型的一展，就展現(xiàn)了一奇異的圖案，讓人生起這種奇特的感覺。

他乍出現(xiàn)就急“彈”向樑賤兒。

衝向樑賤兒。

也迎著他。

這事發(fā)生得極快。

樑賤幾正在急掠之中。

他已來不及退。

不能轉(zhuǎn)變方向。

也無法急止。

他只有硬衝。

硬闖。

他已準(zhǔn)備硬拼。

無論如何，都得拼一拼再說。

——“太平門”的絕技是輕功，但樑家的絕招可不只是逃。

他還能拼。

能殺。

樑賤兒虎吼一聲，殺向來人。

屋頂上。

月輪下。

街心的人就看見兩個高速的人影。

一如急矢，衝殺向?qū)Ψ健?

另一展臂張足，沙鷗般迎向樑賤兒。

嘯一一一

這樣一聲，遠(yuǎn)在街上的人也人耳膜爲(wèi)這聲尖嘯刺破。

那細(xì)巧的人影已發(fā)出了他的劍

只一劍。

他卻不是用手發(fā)出他的劍。

而是用腳！

於是，一顆人頭沖天而起——

樑賤兒的身子繼續(xù)往前衝。

他的輕功何等之快，衝勢何等之速，是以，失去頭顱的他。依然衝勢不止，繼續(xù)衝了十尺、一丈、二丈、三丈……直至衝到屋脊邊緣，踩了個空，這才掉落了下去。

沒有慘呼。

因爲(wèi)他已失去了頭顱。

沒有腦袋。

只一劍就要了樑賤兒的命。

才一劍。

——而且這一劍，還是用腳發(fā)招的。

他的腳就是劍。

一招（劍）得手殺了樑賤兒的人飄然落於屋頂上。

一綹髮絲遮掩了他大平片的臉。

他甩了甩頭髮。

在月下，他的眼睛很亮。

也很野。

但他梧住了心：

彷彿很有點疼。

在京城裡，大家都聽說過這樣的一個人。

那是七個劍法高絕武功莫測來歷不明的劍手，叫做“七絕神劍”，他們有一個領(lǐng)袖，就叫做：羅睡覺。

大家都聽說過這個人。

如今才真正在月下見著這個人。

和他妖一樣的劍。

妖一樣的身手。

妖一樣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