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春熙巷口,車水馬龍,絡繹不絕。
賓客們手持請帖,慕名而來,去往的都是同個府邸。
要說春熙巷,最有名的便是這南平侯府。
京城悉知俞家出美人,府上的姑娘還沒及笄便被踏破了門檻。
而這其中,人們最好奇的便是這俞家二小姐。
聽聞此女不常露面,自小便喜歡遊山玩水,放養在鄉間,鄙陋粗俗,不稂不莠。
流言容易變質,故事容易造假。說的就是這麼個理兒。
名門世家的公子哥偏聽這謠言,無人敢上門提親。
一晃眼,俞家二小姐年滿十五,家裡人準備給她在上祀節,也就是今日,辦個風光的及笄禮。
不遠處,有一輛馬車駛來,四角出檐的寶塔頂形綴著紅色瓔珞,轎幃織錦,沉鱗競躍,深藍作幔,微風輕撫。
馬車內坐著武國公府的老夫人,其側有一個小輩陪同。
徐老夫人掀了掀眼皮看了一眼旁邊專心溫書的顧禎,一表人才,風度翩翩。她點了點頭,欣慰道,“也不知哪家姑娘配得上我們子安。”子安是顧禎的表字。
聞言,顧禎的目光從兵書上離開,笑道,“祖母,我還小,這事可急不得。”
“你瞧瞧你大哥二哥,哪個不是年紀輕輕就有通房了。”
又說,“是不是有中意的姑娘了?別不好意思說,祖母給你把把關。”
顧禎見老夫人一臉熱切,恨不得趕緊給他娶妻的架勢,無奈搖頭笑了笑。
“祖母,咱們是去瑜家觀禮的,您這麼著急給我找媳婦,瑜琛那小子看見又要亂點鴛鴦譜了。”
“那不正好,俞家姑娘知根知底,想必不會差到哪去。”談笑間,老夫人突然想到俞家二小姐,頓了一下,說道,“瑜家對這個二小姐保護的這樣好,怕只是個被寵壞了的嬌嬌女。”
顧禎把玩著手中的玉佩,眼中浮現一絲興味,從瑜琛口中得知,他這位妹妹倒是有趣的很。
徐老夫人見孫子的神情不像原先那般抗拒,心中有了相看的想法。就算瑜家那二姑娘真如傳聞中那般頑劣,那也要見過了才知一二。
祖孫二人各有心思,馬車迍迍前行,不久便到了南平侯府。
瑜太傅立於東面臺階迎接賓客,年過四十,卻仍然神采奕奕,風姿不減。
“子安,你可算來了。”瑜琛一把攬過顧禎的肩頭,舉止誇張,引得後面幾位姑娘頻頻側目。
“你少勾肩搭背的,把手給我拿開。”顧禎說著就要掙脫瑜琛的魔爪,並用眼神示意他徐老夫人也在。
瑜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朝他說道,“這不我挑了個禮物給我二妹,想讓你給我參謀參謀。”
這時,徐老夫人由丫鬟從車上扶著下來,正色道,“你隨瑜琛去罷,我讓你妹妹陪著我便是。”
瑜太傅見武國公府的老夫人也來了,頗有些意外,趕忙上前迎接,“徐老夫人光臨寒舍,實在是小女之幸。”
兩人稍微寒暄了幾句,徐老夫人便帶著孫女進去了。
*
車巷擁擠,賓客也陸陸續續地到達了。
在這之前,許多世家更是在侯府見到了鮮少出席的秦可卿。
此人是京城聞名內外的秦老夫人,作爲先帝的老師,樣樣精通,深得皇心,卻不慕名利,在先帝死後便退師從隱,再不入皇家。許多世家貴族都想請她教導子女,都被她拒之門外。瑜家這回請來了秦老夫人擔任正賓,可見給了瑜堇天大的面子。
瑜家夫婦在東階熱情迎接賓客,揖禮之後便相繼入場。
正廳內,秦可卿坐於主賓位,賓客也紛紛落座觀禮位。男女七歲不同席,一道梅屏橫亙其間,隱隱約約看到輪廓。許多夫人更是起了給自家女兒相看夫婿的心思。
瑜太傅起身,簡單致辭,“家中小女,年方十五。擇選吉日,延請賓客。撫琴鳴瑟,成其笄禮。望其自此遵道從禮,宜室宜家。”
觀禮區掌聲不斷,場面熱鬧。
瑜存頓了一下,接著說道,“現在請小女瑜堇拜見各位賓朋。”
今日來的賓客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礙於瑜家的身份地位,都給了他這個面子。彼時聽聞瑜家二小姐雖是嫡出,卻不好管教,行爲粗俗。這次,許多世家的夫人也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想一睹瑜家二小姐芳容。
然而,本是有些嘈雜的人羣,在看到來人時,呼吸一滯,場面瞬間安靜了下來。
正值初春,女子身著煙紫玉蝶曳地羅裙,內穿及胸月白襦裙,外罩藕荷碧水紗。頭上沒有多餘的配飾,只一根赭紅珠釵挽成一個簡單的墮雲髻,耳綴明月鐺,更顯小耳瑩潤。腰若細柳,肩若削成,裙裾逶迤,步步生蓮。
瑜姝立於西側,看著自家妹妹盛裝而來,頗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餘氏有感,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瑜存貼心爲自家夫人遞上錦帕。
衆人安靜了一陣,便竊竊私語起來。
這瑜家二姑娘簡直和傳聞中大相徑庭,出色的容貌和氣質還真不是一般貴女能夠相比的。
徐老夫人眼睛一亮,目光兩個小輩身上反覆遊離,內心感嘆道,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小姑娘長得真是水靈,配她家子安簡直綽綽有餘。
奏樂一起,瑜堇面向南緩步走到場地中央,兩手覆著,屈身向觀禮賓客行揖禮。
一禮結束,她轉向西側,微理裙襬,正坐在笄禮席上。
瑜姝面帶微笑上前,爲二妹輕柔摘下珠釵,手持一把木梳將三千青絲梳落。
二拜二加之後,瑜堇面向東正坐著,身姿挺拔,容貌軼麗。有司奉上釵冠,秦夫人接過並走到瑜堇面前,高聲吟誦祝辭,“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瑜姝在側爲妹妹卸下發釵。
秦夫人屈膝爲瑜堇戴上鑲寶石鳳蝶鎏金銀簪後,起身復位。珠翠作配,爲美人更添幾分顏色。
隨後,瑜姝爲她正冠,賓客作揖。
三拜三加,禮成之後。
雙親上座,拜禮開始。
蒲團在前,瑜堇雙膝跪地,擡首便瞧見母親眼角的細紋和父親殷切的期盼。她斂下情緒,心中滋味難辨。
瑜存夫婦見自家女兒認真聆聽訓誡的模樣,會心一笑,餘氏說道,“吾家二女,今已十五,盼汝明樂,願汝平安,無憂一世。”
言畢,瑜堇雙手交疊行拜禮,低頭時偷偷紅了眼眶。再次擡頭,只聽她答道,“兒雖不敏,敢不祗承。”
半晌,繁瑣的及笄大禮結束之後,有司撤去笄禮的陳設,擺好酒席。
衆人議論紛紛,言語之間大多是對瑜家二姑娘的溢美之詞。
“這瑜家二姑娘生的這般花容月貌,怎麼鮮少見她露面?”提問的是尚書右丞的夫人李氏。
“夫人有所不知,我這二姐從小體弱多病,又有些怕生,自是不便出門的。”
衆位夫人一聽這話,剛剛建立起的好感頓時大減。世家需要的是一個落落大方的主母,而不是一個唯唯諾諾的病秧子。
“你是瑜府哪家姑娘?”李氏見這姑娘穿一件桃粉留仙裙,黛眉彎彎,圓眼乾淨,看著頗爲單純。
“回夫人,小女是瑜府四姑娘,單名一個蓓字。”瑜蓓極力表現,看著模樣倒像是個大家小姐,可惜是個庶出,比起瑜堇也差遠了。李氏上下打量了一番,模樣倒是不錯,可惜了。
顧老太太假裝在旁邊喝茶,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眼前的情景。
“依我看,二姑娘定是拿不出手,瑜家又是書香世家,自然要將她藏著。”抹黑瑜堇的是宣書校尉的夫人華氏,他的丈夫和瑜家二房積怨已久,順帶連大房也帶上了。
瑜蓓見夫人們在她自報家門之後,不甚在意,她的心中憤恨,唯一值得高興的是破壞了瑜堇的形象。
珠簾後,瑜笙費心打扮,爲的就是一個露臉的好時機。她掀起簾子,淡淡出聲,引發了人們的好奇。
“各位夫人不要冤枉我二姐姐了,她知書達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說是才女一點也不爲過。”
這話看似是爲自家姐姐說話,實則給她冠上了一個天大的名頭,如果將來她的表現稍有偏頗,都很容易落人話柄。
“哦?此話怎講,要說才女,不僅瑜家有一姝,陳家也有一姝,怎的從未聽聞瑜家二小姐也有這本事?”華氏步步緊逼,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瑜笙噙著一雙韻味十足的丹鳳眼,語未成說,眉目含情,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旁邊的幾位夫人在她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悄悄打量上了,溫聲軟語,柔情似水,怕是哪個男子都難逃這般溫柔鄉。
她感受到衆人的目光,也不著急迴應,溫柔地挽著耳邊的碎髮,正欲開口,正主就到了。
“諸位夫人,承蒙厚愛,讓你們對晚輩如此關心,實在是榮幸之至。”瑜堇換了一身素青褶襉長裙,從西側走了進來。
衆人略感心虛,畢竟背地裡議論一個姑娘家實在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可總有人喜歡用惡意誹謗別人,也不願多聽本人的一句話。
華氏這時有些後悔了,要說品階,宣書校尉遠遠不及南平候,也不知剛剛那些話被她聽去了多少。
瑜笙擡眼看見瑜堇過來便巧妙地嚥下了嘴邊的話,一來就親暱地挽著瑜堇的手臂。她並不喜歡別人碰她,現在恨不得把瑜笙丟出去。
瑜堇不動聲色地抽出手,直面華氏,笑道,“小女確實是體弱多病,但近幾年已經大好,大家不必擔心。
又說,“才女一詞,堪不能受。要說琴藝,自有我長姐‘爲我一揮手,如聽萬壑鬆。’要說樂器,自有我三妹,‘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小女不才,只會做點糕點罷了,夫人們要是不嫌棄可以去偏廳嘗一嘗。”梨渦淺笑,無形中拉近了距離。
衆位夫人見她娓娓道來,口齒伶俐,儼然不是個簡單的人。在座的不乏人精,細細一想便知其中緣由。一時間,落在瑜笙身上的目光漸漸複雜起來。
徐老夫人不禁感到新奇,現在竟然還有姑娘願意洗手做羹湯,實屬難得。她主動開口道,“瑜丫頭,我跟你過去嚐嚐。”
顧家與瑜家祖輩上是世家好友。
大家一看武國公老夫人站出來維護瑜堇,紛紛自覺站隊,恭維道,“二姑娘的一番心意我們受之有愧,實在是有心了。”
……
瑜笙臉色發白地攥緊了繡帕,眼皮微跳,心中訝然瑜堇看破了她的伎倆。
*
回芳菲苑的途中,瑜堇遇到了一個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