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住的孤兒院在市圖書館旁邊,這是林筱歆在十五歲之前唯一慶幸的事。
小時候,筱歆覺得自己很不幸。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相繼過世,她也沒有了其他親人,就被送到了這家孤兒院。她的記憶里根本想不起父母的模樣,只能通過父母留下的泛黃的照片來了解。父親在所有照片裡都帶著金絲眼鏡,近視度數應該挺高的。母親很清秀,齊肩的長髮散散披下,所有照片裡都笑得非常幸福。爸爸是媽媽的王子,筱歆敢打賭。
孤兒院裡的阿姨經常說她命硬,待她沒好氣。她很小的時候並不明白她們爲什麼這麼對自己。隨著年紀漸長,她纔開始明白,她是孤兒筱歆,她是命硬的筱歆。無父無母的孩子能在孤兒院吃飽喝足,但無父無母的孩子無依無靠。
筱歆開始識字後就喜歡窩在圖書館了。小時候,她喜歡看童話,喜歡看王子拯救公主的故事。她總覺得會有一個王子把她從孤兒院解救出來。孤兒筱歆要學會等待。慢慢長大後,她又開始喜歡看歷史書。她尤其喜歡漢武帝。圖書館裝了電腦後,她在讀書之餘就在圖書館的電腦上看電視劇。在這裡,孤兒筱歆很快樂。沒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沒有人說她命硬。
十五歲的一天,筱歆像往常一樣來到圖書館。她在一扇門前停住了腳步。
過去沒有這扇門的,她敢肯定。
但是她沒有躲過好奇心的驅使,將手伸向門把。
身邊的事物倏地全部消失,筱歆只覺得強風颳過耳畔,她害怕極了,想要尖叫卻發不出聲來。不久自己渾身疼痛,好像被硬塞進什麼東西里似的。隨後她失去了知覺。
她睜不開眼。渾渾噩噩中,她感覺人中一陣刺痛。她慢慢睜開眼,突如其來的亮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伸出手微微遮擋刺眼的光芒。
“湄兒,感覺怎麼樣?”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關切地問道。他戴的白帽子真奇怪,像是電視劇裡清朝人的帽子,這是筱歆的第一反應。他認錯人了,這是筱歆的第二反應。
筱歆發現她正攤在地上,那個少年正扶著她。少年居然穿著白色的馬褂,是cosplay麼,還是在圖書館推廣古代文化的歷史愛好者?她勉強用單手撐起自己,啞啞地回答道:“我沒事。”
“我扶你起來。”那少年說著,小心翼翼扶著她起身,同時回過頭,“阿瑪,雅湄說她沒事。”
阿瑪?筱歆的頭還是暈乎乎的。難道說是滿族人在這裡宣傳本族文化麼?
在少年的幫助下,筱歆顫抖著站了起來,究竟是怎麼回事,筱歆覺得一切都不太對勁。她用力眨了眨眼,狐疑地望向周圍。
沒有人會在圖書館辦喪事的,筱歆的心一下子緊了起來。這是白與黑的世界。一羣著白衣的人跪在黑色的棺木前。一個黑衣的中年男子站在棺木邊,正擔心地望著自己。
這是哪裡,筱歆覺得自己的腿都軟了,虧得那個少年還扶著她,不然她一定又要倒下了。
這時,那個中年男子開口了:“館陶,陽信,扶你們小姐先下去休息吧。”
在一旁一直跪著望著筱歆的兩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子忙站起來,扶著筱歆離開了這個壽堂。
筱歆心裡很害怕,我只是孤兒筱歆,命硬的筱歆,沒有人會花這麼大的力氣整我的。這一定是個噩夢,我要趕快醒過來。
筱歆四處看看,夢中的這個宅子真的很大,飛檐青瓦,白牆紅窗,十分古樸。那兩個叫館陶和陽信的女孩把她扶進一個挺大的屋子。她們竟叫館陶、陽信,筱歆心想。這不是漢朝兩個公主的食邑麼。
館陶和陽信把她扶到一張雕刻精美的牀上躺好,她有點驚訝,夢中的自己好像只有七八歲那麼大。
筱歆撐開手,望著自己粉嫩嫩的小手,轉頭問那兩個正擔憂地望著自己的女孩:“這是哪裡?”
女孩們的表情由擔憂轉爲驚恐,其中一個矮一些的女孩忙道:“小姐,奴婢這就去請老爺來。”
這可怎麼辦,老爺應該就是筱歆夢中的阿瑪。雖知道是夢,她還是很著急。筱歆拉住她:“你別去,我不想讓阿瑪操心。我只是忽然什麼都記不起了。”
兩個女孩互望一眼,那個高一些的女孩開口道:“小姐,奴婢是陽信,這是館陶。奴婢二人的賤名還是小姐賜的呢。小姐可還記得自己是誰麼?”
我是孤兒筱歆,我是命硬的筱歆,筱歆這樣想著,但她只搖了搖頭。
“小姐是咱們富察府的大小姐。”陽信告訴筱歆,“小姐閨名雅湄,今年八歲。老爺諱馬齊,乃當朝吏部尚書。”
這個夢真是越來越真實了。“現在是哪一年了?”
“現下是康熙三十四年七月十四,昨兒個夫人過世,小姐今天在靈堂傷心過度昏厥了。”
“我額娘?”筱歆試探著問。她越發覺得不對勁。這好像不是夢,一切都那麼真實。她甚至在聽到這個“夫人”過世的消息時心忽然一陣揪痛。這不是夢,她越來越肯定。
“夫人是塔喇氏是老爺的結髮妻子,也是小姐的親額娘。小姐還有三個同母哥哥,三少爺諱福慶,十一少爺諱富良,十二少爺諱富興。適才扶著小姐的是十一少爺。”
筱歆捏了一下大腿,很疼。怎麼辦,這好像真的不是夢,筱歆感覺後腦勺被狠狠打了一下。
“小姐糊塗了,這可如何是好!”館陶抱著頭低聲說,“太后昨兒個才下旨,讓小姐過了三年喪期就入宮伴太后鳳駕呢。”
筱歆忽然很懷念孤兒院阿姨們的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