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烈的火焰燒紅了整整半個夜空,喊殺聲與刀劍碰撞的聲音織成了迸裂的音調。這一夜,是中原正道與西域邪教的最後一戰。
白衣的男子手執著長劍靜靜站在那一片熾熱之中,火焰似是將他包圍,一片屬於火的豔紅將他的衣衫染得詭異。
長髮微揚,白衣在火焰的氣流中飄拂得張揚。
男子的面容之中帶了一絲女子的靈秀,並不算十分出衆,但那一雙眼大且明亮,映著火光猶爲清澈,像是攬盡了一切的光華。只是那雙目之中透露出的陰狠之色讓他整個人顯出一種讓人難以看清的矛盾。
他冷冷的站在那一片火光之中,目光所及是那一個同樣一身白衣的女子。如畫一般的眉眼,含著一種讓人凝目的清愁。她很美,卻不是那種讓人移不開視線的美,只是淡淡的如水一般的清麗。
她是五夜宮宮主君夜,這一次進攻西域嚴華教正道的首領。
而他是西域邪教嚴華教教主,風藏。
白衣的女子緩緩將手中的青色匕首收回,向著風藏走來的步伐輕緩,卻是每一步都含著漠然的沉重。
風藏看著君夜嚴肅的神情突然就勾起脣角笑了,笑容仍是輕挑而傲慢:“從前很少看到你這般的表情,現在看著不知爲何覺得很……新鮮。”他想了想才說出那個形容。
而君夜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仍舊一言不發的向他越走越近,手中的青色匕首緊緊的握著,她不知是何時受的傷,點點鮮血自指縫中淌下。
風藏絲毫不在意君夜的態度,先前他的神情一直是疲憊而帶著些許狠厲的,而如今面對著君夜他卻突然顯得毫不在意其餘的一切了。似乎這一場戰鬥,這勝負和生死都已經與他無關了。
他只是看著君夜,很認真的說:“我以爲你已經把我忘了。”
他的這句話,終於讓君夜停下了腳步。但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君夜與他走得近了,兩個人都看清了對方的神情。
君夜的神情裡分明有悲慼,而風藏,什麼也沒有。
“我所記得的不過是萬雲山那個叫做風卿言的少年。”君夜終於開口了,冷漠的語氣,讓人心寒的殺意。
風藏似乎早已知曉君夜會說這句話,對於這句話也不過是一笑置之:“我知道了。”
他的聲音有些輕,君夜聽著他的話覺得飄渺如同雲霧。
眼前站著的男子已經不是她從前所認識的那個少年了,七年的時間也許便真的能改變一個人,不管是她還是風藏。
她原本只是沒有任何責任揹負的女子,卻因爲種種原因成爲了名動江湖的五夜宮宮主。而風藏,原本只是萬雲山上未經世事的少年,如今卻成了野心勃勃的嚴華教教主。
十年前君夜在萬雲山認識了風卿言,七年前她離開了萬雲山。風卿言本是想跟她一起離開的,然而她沒有答應。
在她看來,從來沒有走出過萬雲山的風卿言擁有著許多人沒有的東西,乾淨得像是一張白紙。而她曾經下決心一定要守護那樣的風卿言,不讓他被那些污濁沾染。
她要他等她回來,她自私的不希望風卿言走出萬雲山。
然而她的那些決心如今看來不過是個笑話。風卿言變成了如今的風藏,在江湖掀起腥風血雨,她要守護的東西早已不存在了。
本是應該嘲諷一般的笑的,君夜卻莫名的落淚了。
她很少流淚,這麼多年兩次落淚都在風藏的面前了。一次是四年前知道嚴華教教主風藏就是風卿言的時候,還有一次便是現在。
她用了七年的時間將五夜宮變的繁華如昔,便是想要儘快回到萬雲山找他,從此便不再踏出那個地方了。
然而還未待她回去找他,他便已經走出了萬雲山。
從前的那個風卿言,再也不存在了。
冷冷的,君夜說:“嚴華教六大教主,如今只剩下你一個人了。”她緩緩擡起右手,指縫中還有鮮血滴落,卻是絲毫不顫抖的對著風藏。
風藏的雙眸映著火光多了一絲古怪的笑意,看了君夜手中的青色匕首片刻,他說:“那麼便試試你能不能打敗我吧。”
然後他手中長劍微微一轉,劍光已然到了君夜的面前。
君夜從方纔便一直注意著風藏的動作,此時見他動手,手中的匕首也揮出。短暫的兵刃交接之後,君夜微微喘息著退了半步。
她不是風藏的對手,君夜心中是清楚的,然而卻沒想過自己會敗得那麼快。
而風藏仍是帶著那古怪的笑意站在君夜的面前,兩人此刻距離很近,君夜覺得她似乎能夠感受到風藏的衣襬拂過自己的身側。
“勝了我,滅了嚴華教,是不是你和你的五夜宮便是中原武林之首了?”就在君夜思索的時候,面前的風藏突然這麼問。
君夜微微一怔,下一刻便見到風藏揚起手中的劍,劍光微寒。
瞳孔微縮,君夜一瞬間明白過來風藏是要殺了自己,即使到了這一步,她本也以爲風藏是不會真的對她動殺意的。
然而現在他真的動手了。
君夜嘴角浮起一絲苦笑,隨即手中的匕首也揮出,直取風藏的心臟。
她分明是沒有想過要活下來,這一招是兩敗俱傷的招式。
“卿言。”最後一刻,君夜口中喃喃喚著這個名字。
然後,兵刃斷裂的聲音和匕首刺入血肉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君夜感覺到自己執著匕首的右手染上了溫熱的液體,然後她才發現那青色的匕首真的已經刺入了風藏的體內,腥鹹的血只用了瞬間便染紅了兩人一身的白衣。
而風藏的手中卻只剩下一柄短劍,在兩種兵器交接的瞬間那柄劍便已斷裂。
風藏眼中的笑意很是明顯,然而君夜卻覺得他此刻的笑容包含了某中七年前一般的純粹,像是一個小小的惡作劇成功作弄了她一般的喜悅。
她真的動手殺了他。
這一刻君夜的腦中只有這個想法。來到這裡之前,動手之前,那麼多次她都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幕。然而直到此時她真的動手了,她那柄匕首真的刺入了風藏的身體中時,她還是茫然無措了。
“卿言……”君夜又喚了一聲,卻是與之前完全不同的語氣。
而風藏不過是睜著那雙本就明亮的眼睛看著她,他像是想說什麼,然而輕輕喘息著卻是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君夜的眼中有一絲掙扎,隨後終於都化爲了決絕。一寸一寸的自風藏的體內抽出那柄匕首,鮮血滴落在地面的聲音此刻尤爲清晰,風藏像是感覺不到疼痛,靜靜的看著她,身體卻是緩緩軟倒下去。
終於,那柄匕首完全自風藏的體內抽出,青色的匕首染上鮮紅的血帶了一抹暗色。而風藏也在君夜抽出匕首的瞬間失去了力氣緩緩倒地,一身的白衣染著火光與血色襯得他的臉蒼白得讓人心驚。
君夜一步一步的後退,眼光落在那一片緩緩浸染開來的鮮血之上。她微微啓脣似是要喚他的名字,然而她不過發出了一聲毫無意義的低呼,嘶啞,難受。
風藏仍是看著她,默然的看著。
似是不想再接觸他那般平靜的眼神,君夜染著鮮血的手捂脣掩去她此時的脆弱,然後她突然轉身,幾乎是逃一般的離去。
風藏輕輕咳了一聲,口中緩緩淌下鮮血。傷口不斷的涌出鮮血,風藏的白衣很快便斑駁一片,他卻撐著地面緩緩地站了起來。君夜的背影早已看不見了,但他仍是向著那個方向注視著。
艱難的往前走去,風藏捂住傷口緩緩挪動步子,腳下全是斑駁的血色。然而他的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好似如今發生的一切他都早已知曉。
他所要去的地方是萬雲山,他從前所居住的地方。
視線漸漸有些模糊,風藏的腳步微微一頓,隨即突然跪倒下去。也在即將倒地的瞬間他一手死死按住地面,微有些顫抖的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
更多的鮮血自口中嘔出,風藏雙目微微睜大,脣邊的苦笑越來越明顯。
他已經知道,自己是無法回到萬雲山了。
一柄長劍就在這時候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風藏沒有回頭,身後的那人說話了:“嚴華教教主風藏,好久不見。”那聲音帶著些慵懶和得意,好似風藏不過是他手中的玩物一般。
而風藏只是很輕很輕的回了一句:“嚴華教教主風藏……已經死了,我是……風卿言……”
身後執劍的那人並沒有聽清他的話,那人執劍的手迅疾的一揮,起落之間又是一片血光飛濺。而風藏的臉色即使在一片火光的照映之下依舊白得刺目,悶哼一聲,風藏終於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他還有著意識,卻已沒有力氣再撐起身體,雙眸睜著,看著的是遠處那瀰漫著晨霧的山。身體裡的血似乎要流乾,他靜靜的看著那座似乎近在咫尺的山,卻沒有辦法再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