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小說

第366章 以茶代酒

翌日申時,陳家鹽號。

六名被軟禁在此的二掌櫃嚷嚷著:“陳閱騙我等說有要事相商,我等來了卻被軟禁於此,王法何在?”

“陳閱憑什麼將我等關押此處?兩天了,我等是鹽號的二掌櫃,不是他陳閱的家奴!”

鹽號裡的夥計悶聲捱罵,不停地給他們端茶倒水、賠禮道歉,全無虧待。

可若是哪位掌櫃想走,不行。

週二掌櫃滿頭白髮,拄著一根竹杖坐在藤椅上慢悠悠道:“說起來,陳閱還得管我叫一聲舅老爺,他便是這麼對待長輩的?”

此時,陳閱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等此事塵埃落定,我喚你一聲舅老爺也無妨,可在我收拾陳跡那小子之前,你只是這鹽號的二掌櫃,我纔是大掌櫃。”

陳閱掀開門簾,從外面走進後院,虎視眈眈的盯著六位二掌櫃。

週二掌櫃沉默片刻:“就算你是大掌櫃,也不該將我等囚禁此處。”

陳閱撣了撣身上錦袍的灰塵:“別以爲我不知道,周繼業你個老東西前幾日去了趟大房的拙政園,誰知道你去做了什麼?”

“還有陳韞陳二掌櫃,前年是你到主家告的狀吧,竟將我等販賣私鹽之事捅了出去。你以爲我倒了你就能做大掌櫃?做夢!”

陳閱在六人對面坐下,雙眼陰鷙的掃過每個人:“往日裡不願與你們計較,但如今乃非常時期,我找二老爺支了十五萬兩銀子,兩萬買邊戶做事,五萬買通新上任的順天府尹,八萬高價買鹽引,此事若出了岔子,我肯定是活不成的。”

週二掌櫃咳了兩聲:“若是先前收手,無非是回魯州老家,我知道你在那置了八百畝田產,怎麼都能活得很滋潤了。”

陳閱獰聲道:“我來京城投奔主家,從鹽號的小學徒做起,熬了五年纔有月銀,又熬了十三年才當上大掌櫃,再如今已四十有六。諸位,我走到這裡用了足足十八年,坐穩這個位置又用了足足十二年,我在這給人當家犬三十載,不是爲了回家種地的。”

週二掌櫃語重心長道:“可你如今已經不是那個沒鞋穿的鄉下漢子,何必再賭?”

陳閱面色緩和下來,笑了笑:“三十年前我敢賭,三十年後我照樣敢賭,不然爲何我纔是大掌櫃,你卻是二掌櫃?”

他站起身來往外走去:“成與不成今日便見分曉,成了我稍晚會兒在百順衚衕擺下筵席,切一根手指給各位賠罪,往後一起賺大錢。若是不成我會命人將鹽號這些年私賬賬本交給主家,誰也別想活。”

週二掌櫃等人聞聽此言,起身怒罵:“陳閱,你他孃的敢交賬本?!”

“陳閱,我草你大爺!”

可陳閱已不管不顧,上了門前的轎子:“起轎,去梅花渡!”

……

……

夜色裡,轎子到了百順衚衕,陳斌早早領人等候在此。

他見陳閱的轎子到,當即趕上前兩步,爲其掀開轎簾:“大掌櫃,人都到了。”

陳閱坐在轎子裡沉聲道:“此時還不是梅花渡最熱鬧的時候,你們等到戌時再去。到時候等他們拿不出鹽引,也退不起銀錢,你們便鬧,往柳行首在的那棟寒梅樓鬧,往官貴們面前鬧!叫所有人都知道這梅花渡行欺詐之事!”

陳斌低低應了一聲。

陳閱繼續吩咐道:“先鬧上一個時辰,等所有人都知道此事後,再去順天府衙門報官,將陳跡等人全都捉去大牢裡。放心,我都打點好了,不會有差池的。”

陳斌又應了一聲。

陳閱揮揮手:“去吧。”

陳閱下了轎子,若無其事的登上紅梅樓,依舊坐在昨日憑欄處,默默俯瞰院中縱觀全局。

等待。

再有一個時辰,這場風波便要結束了。

紅梅樓裡響起絲竹聲,陳閱轉頭看去。

梅花渡有五座樓。

“寒梅樓”乃花魁所在之處,如今交給了借籍在此的柳行首,樓裡皆是其從金陵帶來的丫鬟、小廝。

到了柳素這般聲望,往來賓客皆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已不再是青樓東家能隨意拿捏的小角色。寒梅樓所賺錢財,要分五成給她。

“紅梅樓”乃酒樓,席間有未梳攏的歌女彈琴、唱曲。

所謂未梳攏便是未破瓜,她們在此賣藝的意義便是等一位豪客,豪擲千金爲其辦一場點梅宴,從此這位歌女便只屬於豪客一人,直到豪客厭棄。

歌女的好日子並不長久,豪客很快就會喜歡上別的歌女,被厭棄的歌女只能去白梅樓。

“白梅樓”乃歡場,是過氣名妓養老的地方,偶爾也會有豪客念及舊情來尋她們敘舊。

“青梅樓”乃清倌人所在之處,清倌人賣藝不賣身,文人雅士淺酌常去。

“梅蕊樓”原本乃紅倌人所在之處,如今被袍哥改成了鹽引買賣之地,當年賣身於此的紅倌人,袍哥也都奉還奴籍,再發了一筆盤纏。

至於出了梅花渡再想去哪,袍哥不管。

戌時,陳閱俯瞰樓下,正看見陳斌領著十餘名夥計從後門進來,直奔梅蕊樓大門。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陳斌領人衝出梅蕊樓怒聲道:“我昨日問爾等有沒有鹽引,爾等說有,讓我今日來取。我今日來了,爾等卻又說沒有?一日之內交割可是你梅花渡自己定的規矩!”

黑夜裡,有人拉扯著陳斌好聲好氣道:“這位客人,有什麼事咱們到梅蕊樓裡去說,莫驚擾了其他客人。”

可陳斌驟然掙脫對方,往寒梅樓跑來:“殺人了,梅花渡殺人了!我將八萬兩銀子交給爾等,爾等卻說拿不到鹽引,我說退銀子,爾等也說現在退不成,難不成爾等想吞了我那八萬兩銀子?!”

陳閱在紅梅樓裡驚呼一聲:“梅花渡吞了客人八萬兩銀子?!”

八萬兩銀子放在哪裡都不是一筆小數目,若是給張拙,足以買個正四品以上的大官噹噹。席間客人聞聽此言,紛紛湊到憑欄處往下打量,竊竊私語。

隔壁寒梅樓原本閉著窗戶,當下也有十餘人打開窗戶看來。

卻聽陳斌繼續呼喊道:“梅花渡背後東家乃是府右街陳家庶子陳跡,羽林軍百戶。我原以爲陳家人做事會要些臉面,卻沒想到他意欲巧取豪奪,吞下我等鹽商的八萬兩白銀……”

紅梅樓上有人驚呼:“府右街陳家!難怪柳行首離開白玉苑來了這裡,怕不是府右街陳家那紈絝子弟對柳行首威逼利誘?”

眼瞅著事情越鬧越大,甚至有人離了酒席去院子裡旁觀。

每當梅花渡的人想阻止陳斌繼續說下去,陳斌便高聲呼喊梅花渡要殺人,逼得梅花渡一衆夥計在官貴面前束手束腳。

袍哥排衆而出,對陳斌拱手道:“這位兄弟怕是誤會了什麼,我梅花渡絕無吞你銀兩的意思。”

陳斌怒道:“那你便將銀子還我。”

袍哥客氣道:“還不了,我梅花渡賬上如今沒有這麼多銀子。”

陳斌怒極而笑,轉頭對圍觀的官貴高聲道:“諸位聽到了嗎,梅花渡今日要巧取豪奪,是他親口承認的!”

陳閱穩坐在紅梅樓憑欄處,當他聽到袍哥親口承認銀子不夠時,終於長長鬆了口氣,笑吟吟的給自己倒上一杯酒。

三樓已經走空了,歌女卻還自顧自彈唱著。

陳閱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歌女,只覺得對方像是自己曾經在魯州的那位青梅竹馬。當年自己棄掉婚約獨自來到京城,再回魯州時,對方已嫁做人婦。

他指著歌女道:“夥計,我今日給這位姑娘梳攏,紅梅樓裡的所有開銷記我賬上,算是給這位姑娘置辦的點梅宴了。”

夥計眼睛一亮:“客人當真?”

陳閱哈哈一笑:“難不成還有假?去吧,告訴你們東家,今日我有大喜事,再給這位姑娘辦個點梅宴,算是雙喜臨門!”

可就在此時,樓梯處有人拾級而上:“陳大掌櫃遇到什麼喜事瞭如此高興?”

陳閱微微瞇起眼睛:“陳跡?你不在樓下處理亂局,來這裡做什麼?”

陳跡拎著衣襬走上樓來,在陳閱對面坐下。

他平靜的看著樓下正聲嘶力竭的陳斌:“陳大掌櫃準備了好幾日的死局,我現在下去有什麼用呢?我只是好奇,陳大掌櫃爲何非要置我於死地?”

陳閱拿起酒杯放在脣邊,譏笑道:“你也別怪我,在這京城討生活,有的是人等著踩我上位。我若不把你攆出京城,手下那幾個牆頭草定然轉投你的懷抱,對我落井下石。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坐上大掌櫃的位置。”

陳跡點點頭:“原來如此……接下來就該喊順天府來捉我了吧?”

陳閱面色一變:“你怎麼知道?”

陳跡笑了笑:“除了這條路,你也沒別的法子置我於死地了,不是嗎?”

陳閱心中快速盤算著陳跡是否還有其他後手:陳禮尊還在塘沽,今日也無鹽引運進梅花渡,陳跡應該也沒其他的靠山了……

他心中稍定,又戲謔起來:“東家放心,主家不會坐視不管的,他們會幫你填上這筆銀子的,只要你老老實實離開京城就行。”

陳跡笑道:“那還好,若是真被逼的離開京城,我就回洛城去,開個小小的藥鋪。”

陳閱張狂大笑:“這個開藥鋪的錢,我爲東家出了!”

陳跡話鋒一轉:“可陳大掌櫃的下場,就不是離開京城那麼簡單了。”

陳閱一怔。

陳跡指著樓下:“再看看。”

說話間,袍哥氣定神閒的對四周抱拳行禮:“諸位看官,今日無意叨擾各位雅興,但既然發生此事,我便講一講前因後果。”

袍哥不等陳斌反應,繼續說道:“昨日有一夥人來我梅花渡寄賣金陵鹽引兩萬張,緊接著,這位客人便來買走了那兩萬張鹽引,限一日之內交割。因爲是寄賣,所以那兩萬張鹽引並不在我等手中,我等今日按照賣家留的地址尋去,想讓其交割鹽引,卻發現對方已經人去樓空。多方打聽之下才知道,對方昨夜便離開了京城,壓根沒打算真賣鹽引。”

看客們也反應過來了,這是有人故意做局。

“不用顛倒黑白,”陳斌在袍哥對面冷笑一聲:“你既然拿不出鹽引,便將我的銀子還我就好了,難道我給你的不是真金白銀?”

旁觀的官貴也起鬨道:“是啊,你就算被人做了局,把銀子換給人家就好。”

袍哥搖搖頭:“不用還。”

陳斌哈哈大笑:“那還說什麼,咱們順天府尹見!”

袍哥對身後招招手:“我說不用還,是因爲我梅花渡剛好還有兩萬張鹽引,雖然昨夜的賣家跑了,我梅花渡卻可將這鹽引補上。”

二刀領人擡著幾口大箱子走到人羣之中,將箱子擱在地上。

陳斌不屑道:“我要的可是金陵的鹽引,別拿其他鹽引湊數。”

袍哥淡然道:“自然是金陵的鹽引。”

陳閱豁然起身來到木欄旁:“怎麼可能?”

陳斌急忙掀開箱蓋,將一沓沓鹽引拿在手中翻看。片刻後,他下意識回頭看向紅梅樓上的陳閱,眼中止不住的驚恐。

陳閱也顧不得穩坐釣魚臺,當即隔空問道:“是不是金陵的鹽引?”

陳斌乾澀道:“是!”

陳閱又豁然回頭看向陳跡,陳跡卻慢條斯理的爲他倒上一杯新酒:“陳大掌櫃今日恐怕沒心情辦‘點梅宴’了,喝杯酒壓壓驚。但是走的時候,記得將這桌酒錢付了。”

陳跡手裡到底有多少張鹽引?幾十萬張是有的。

前幾日白龍深夜悄悄前來,還秘密帶來了十餘箱鹽引。這些鹽引是寧帝每年賞賜給內廷的,用來給自己賺私房錢。

這些鹽引屬地皆是寧朝最富庶之處。莫說兩萬張金陵鹽引,便是五萬張,陳跡也拿的出來。

陳跡給陳閱倒完酒,擡頭笑道:“陳大掌櫃,進京之後有位很好的長輩教會我一個道理,在這京城,規矩不重要生意也不重要,你是誰的人才最重要……你選錯對手了。”

陳閱踉蹌回到桌邊,面如死灰:“你手裡既然有鹽引,爲何不早點拿出來?怎麼非要陳斌鬧到官貴面前纔拿?”

陳跡指了指樓下:“不急,再看看。”

此時,袍哥將鹽引交付陳斌,再對周圍看客抱拳道:“梅花渡經此一事,也算吃一塹長一智。諸位,從今日起爲避免再發生今日逃單之事,所有在我梅花渡寄售鹽引之人,需先繳納兩成押金,待鹽引交割後,七日之內如數奉還。”

陳閱瞳孔驟然收縮,他回頭看著對面的陳跡:“難怪你們抽傭只有每千取一,原來你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慢慢賺銀子,而是想要這兩成的押金做流轉!”

單看梅花渡這幾日成交的銀子,此規矩一出,梅花渡能頃刻間鯨吸數十萬兩銀子握在手中。若梅花渡往後變成寧朝最大的鹽引買賣之地,賣家在此押上百萬兩銀子都有可能。

陳跡端坐著,不緊不慢的給自己面前倒了杯茶:“以前沒借口,畢竟那麼多銀子,朝廷不會答允……不過現在好了,多謝大掌櫃將現成的藉口送上門來。”

他坐在燈火裡面帶微笑,對陳閱舉起酒杯:“以茶代酒,敬大掌櫃。”

第236章 客棧的規矩第216章 蟬翼2、親戚第366章 以茶代酒第159章 墜馬第306章 玄蛇與寶猴第160章 天還沒塌第332章 奉旨平叛第365章 死局第211章 賣官,買官第190章 逃離第362章 莊家第399章 血與生魂第84章 案牘第196章 陳府第184章 先天第239章 景朝細作第183章 命第380章 杖斃第382章 大海撈針第134章 砍他18、不歸客第371章 杯籠51、往事第314章 掀桌子第163章 懸崖第397章 滅口第206章 心誠則靈第404章 人間真美第346章 出征第329章 揚名立萬第116章 舍小就大45、滿飲第57章 選擇第284章 固原的石頭第193章 刻舟求劍第86章 治孤48、金豬第224章 驚喜第259章 假戲真做第166章 障眼法第410章 故人第202章 地契第344章 錦鯉第404章 人間真美第374章 決裂第291章 後會有期第75章 救人23、相依爲命第152章 辯經第80章 學刀第370章 司曹丁第132章 口含天憲第107章 風評第69章 鯨第98章 帶不回去第84章 案牘第109章 越想越氣第301章 登臺第二卷總結第290章 兔與羊第200章 遷升第136章 墨玉第54章 海東青42、技與道第211章 賣官,買官第80章 學刀第67章 兩位司曹第200章 遷升第374章 決裂第193章 刻舟求劍第241章 開壇第97章 產業第329章 揚名立萬15、何人竊吾劍種第284章 固原的石頭23、相依爲命第323章 同仇敵愾第209章 火燒,糖人,蜜三刀14、復仇第97章 產業第131章 授業之師第92章 子嗣第202章 地契第79章 後會有期第339章 僥倖第324章 江湖不值得第369章 駁斥第312章 一場好戲第324章 江湖不值得第296章 規矩51、往事深夜聊點什麼第343章 請纓第116章 舍小就大第85章 奪嫡28、官第396章 六壬第355章 汴梁四夢
主站蜘蛛池模板: 湘乡市| 宁城县| 马关县| 山丹县| 洞口县| 西乌珠穆沁旗| 榆树市| 鄱阳县| 永兴县| 独山县| 海原县| 沿河| 栖霞市| 安宁市| 福安市| 临沂市| 宜州市| 九江县| 陆丰市| 乌拉特后旗| 扎兰屯市| 汶上县| 名山县| 赤城县| 汶川县| 桂平市| 德庆县| 宿州市| 株洲市| 密云县| 呼伦贝尔市| 华容县| 大方县| 拉萨市| 界首市| 辽宁省| 乌兰浩特市| 邵阳市| 茂名市| 德江县| 垫江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