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臨趁著興致又要了一次,烏雲珠的情形方纔好些。
她已經不大哭了,只是裹緊了被子滾到裡面,不理他。睡在外側的福臨只得對著背呆望了一會兒,才愣愣地道:“對不起,烏雲珠。已經這樣了,要不你先睡一會兒。咱們的事,朕跟博果爾商量……”
結結巴巴的,他擡手摸摸紅透了的臉,慌得很。心想,一個時辰前烏雲珠剛進來時也還沒有這樣。怎麼成了事,反而怕起來了呢。
福臨由著她了,拉好自己的被子,情不自禁地閉眼,結果,博果爾的影兒闖進腦子裡。他不由地咳一聲,嗓子更發乾了。
“茶,吳良輔……”他咕嚕著就要叫人,才喊了一半,突然覺醒不能讓人進來。
聽見的烏雲珠羞恥地低嗚著,肩膀動了動。他連忙又:“別怕,朕自己去倒,哎喲”
真巧,低垂的皇帳裡,突然伸進來一隻胳膊,剛好伸到眼前。
福臨心抖了一下,腿動了動,向後躲,那人的另一隻手卻已經撩開帳子,現出刺目的明黃色,痛了他的眼。
“皇上,口渴了吧。”孟古青端著茶望他,笑瞇瞇地鬆了手。
“皇后?你,你怎麼,你怎麼來了,怎麼沒人告訴我?”福臨只得接在手裡,拉被子坐起來,慌亂不堪。
黃昏時分的乾清宮,特別是東暖閣,孟古青很少在這時候光臨。
今天的她,還是這麼鮮亮。梳著乾淨利落的元寶髻,尖尖的翹著,身上豔麗的龍鳳雲紋比甲,是霸道驕傲的明黃。兩道柔軟的秀眉下,清亮的眼睛微微瞇起。
她是一隻弓著爪兒,蓄勢待發的貓,盯著“老鼠”呢。
什麼值得這麼高興,抓姦嗎?福臨有點怵地咽嚥唾沫。
早不來晚不來,在這要命的時候。
“哦,想給皇上驚喜,就沒讓他們吵你,在外邊等了一會兒悄悄進來了,皇上果然在睡覺啊。”孟古青湊近了,摸摸他露出來的胳膊,甜甜地笑了:“這一身好看吧,新做的,再過幾天生日的時候穿,先請皇上賞鑑賞鑑。”
“好,好看。”烏雲珠還在牀上睡著,幸好剛纔趁機矇住了頭,蓋得很嚴。福臨向後面瞟瞟,戰戰兢兢地笑:“皇后,皇后……”
“我不走。”孟古青凌利的目光掃過那些亂七八糟的衣裳,笑意更深地伸手搭上福臨的肩:“在外邊有些悃了,皇上的牀鋪還沒收拾,剛好,也讓我睡會兒吧。”她摸摸頸兒,就要解釦。
“哎,哎”要死,別過來福臨手一搖,茶潑到後邊去了,包在被子裡的烏雲珠哎喲一聲,趕快咬住脣。
晚了。孟古青當即鬆了手,眼睛比剛纔更亮,大驚小怪地喊出來:“刺?來人,快來人”
“皇后,皇……”福臨扔了茶碗,隨便抓件衣服在腰上一圍就跳下牀,來捂她的嘴:“別叫,別叫”
孟古青張嘴就咬,向外跑喊得更響:“來人”
“皇后”咬出血了。顧不上的福臨躲開,改抱她的腰:“不是刺,求你啦,別叫”
“是嗎。”孟古青風風火火地轉身,隨手在他腰上拉一把,“遮羞布”掉了。
“哎,你”果然是來抓姦的,福臨又悔又怒地去撈衣服:“滾,滾出去”
“哼。”孟古青毫不理睬,趁這機會早已回到牀邊,去拽烏雲珠。
“唔。”被子被搶過去一半,烏雲珠拼命擋著臉,一雙白腿露出來,嚇得直哆嗦。
“還不是刺,這‘刺’還是個女的,我看看長得怎麼樣。”孟古青饒有興致地觀賞著,擡手去揪被頭。
“好疼,我受傷了好疼”尖尖的指甲撓過了臉,烏雲珠像只受傷的小獸,忍受不了地喊起來:“cut我不演了”
抽離性的句子,瞬間打斷一切,原來,這不是三百多年前的紫禁城,這是2012年橫店的片場,大家在拍戲呢。
就要一氣呵成了,真可惜。導演拍拍手,不無暴躁地叫道:“‘烏雲珠’你怎麼搞的,每次都是你。”
“我受傷了。”“烏雲珠”委屈地摟著被子遮蓋身體,指著臉上的紅印給他看,“導演,孟青她是故意的劇本上沒這段,她自己加的,公報私仇”
戲如人生,孟青扭頭無辜地眨眼,一臉不解地問導演:“李導,她我是故意的,你看見我是故意的了嗎。”
“唉。”導演搖頭嘆氣,最怕的就是演員把戲外的恩怨帶到戲裡來,特別是帶投資來劇組的“關係戶”,和有資歷的演員變成情敵,這就更難辦了。
上星期在劇組下榻的酒店,孟青親手抓姦,將於敏敏這個小三堵在牀上,而背叛了她的恰恰是扮演順治的男友徐濤。人生如戲,在這部歌頌董鄂和順治的電視劇裡,他們三個人的關係,就這麼微妙地變成了戲裡的模樣,可是必須持續到它拍完,才能分道揚鑣。
中學時于敏敏曾經追了徐濤三年,當初她家裡還沒有發財。如今她帶著投資來劇組,徐濤也就跟著變了。
一切彷彿天經地義,水到渠成。可是沒有人看到孟青的眼淚。她好像全無影響的將所有激情都放在了戲裡,她的戲越來越精彩了,身爲女主角的于敏敏倒成了陪襯的笑話,每次受到的“報復”,也變作不可錯過的談資。
晚上空閒,散場吃飯後,新、浪的“微訪談”8點開始。
“來來,看看微訪談。我們這齣戲是邊拍邊播的,觀衆的意見很重要。”演員們圍坐著,年輕的副導打開手提電腦,笑嘻嘻地將微訪談的內容讀出來:“你們回答,我來打字,第一個問題,‘小豬愛吃西瓜’問皇后娘娘,什麼時候把那對姦夫淫婦弄死,看得太氣憤了,孟古青要給力啊”
“哈哈”真是太巧了,圍坐著的同事們紛紛去看“姦夫淫婦”。
徐濤一言不發,于敏敏紅殷殷的臉更燙了,心想明明是歌頌“他們”的電視劇,怎麼會變成這樣?
觀衆的心很難琢磨,同事們的眼睛轉來轉去,看個不停。副導咳嗽一聲,問道:“皇后,你怎麼?”
“本來就是,我再給力那不是把他們燒得影兒都沒了?”孟青輕鬆地剝著桔子,眼也不擡。
“哈哈”一語雙關,大家興奮地指指點點,更熱烈了。
“哼,某些人不要入戲太深,以爲自己真的是皇后哦”于敏敏忍不住出言敲擊。
“不一定,不定我上輩子真的是孟古青呢。”著它,孟青的腦中閃過一些深刻的片段,那是她的秘密,她反擊地笑道:“不過,如果我真的是她,我肯定不會選福臨當丈夫,福臨能當皇帝也不過是運氣好,要是海蘭珠的兒子沒死,他一輩子都當不上。他算是什麼東西,連自己弟弟的女人都搶,也只有烏雲珠才能把他當個寶,也對啊,姦夫淫婦嘛,只有他們纔是天生一對。”
“你”于敏敏握緊拳頭,惡狠狠地瞪著她。徐濤趕快拉住,柔柔地叫道:“敏敏”
大家見狀都來勸,就這麼散了。第二天的孟青接到的劇本里,卻突然多出來一場打耳光的戲。
到化妝室親自通知的徐濤,難堪又爲難地跟她商量:“我輕點打,用借位,你頭低一點就可以躲開。”
“不用。”這場戲拍的是帝后吵架,跟上一場是連著的,劇情是福臨在夜裡趕到坤寧宮跟孟古青大吵之後決定廢后。原來的設定只有皇后和順治兩個人,現在突然將夜戲變成白天的戲,又加進了烏雲珠的戲份,很明顯是因爲誰。
明明是刁難。正好副導經過,瞭解情況後立刻:“什麼,亂加戲,不許加。”于敏敏的戲很差,跟她搭戲非常的累,如果臨時發揮更是不可想象的。
“沒關係。”孟青無所謂地聳聳肩,對徐濤:“告訴于敏敏,她加,我也加。只要到時候你們接得下來,我就奉陪。誰喊停,誰認輸。”
她完就走了出去,留給他灑脫的背影。
“孟青。”徐濤驚訝極了。他知道,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更加難過。
小三的報復是不可捉摸的,于敏敏的出場偏偏卡在孟青挨耳光的那瞬。她一次次的出錯,徐濤就會一次次的重來。沒有多久,已經打了三次。
徐濤是真打,而不是他所的“借位”,這個可恥的男人,臨時變卦了。
他一邊打,一邊丟臉地往旁邊看,孟青轉過頭去,站在屋門邊的于敏敏得意地揚起了下巴。
他們都是故意的,孟青揚手對工作人員們笑道:“沒事,再來。”
“哦。”副導咳嗽著:“大家換個方向,敏敏注意一點,不要擋鏡頭,徐濤站過來,好,開始”
“你是不是故意的。”入戲了,徐濤著順治的臺詞:“皇后,你一定要將這件事鬧到皇額娘那兒去嗎?你沒想想後果有多嚴重?”
“皇上對不起我,對不起博果爾的時候都沒有想過,現在憑什麼要我想?”孟青呵呵冷笑著:“博果爾還活著呢,你這樣對他,你不怕有報應嗎?”
“報應?”看見半邊紅腫的臉,徐濤有點心疼地咬了咬脣,不由自主地將戲外的感情帶進來:“反正我會娶她的。你再哭再鬧也沒有用,因爲我要廢了你”
“那我剛好回科爾沁,這個破地方我早就不想待了”孟青突然揚起了手,順著他的眼角掃去。
“啪”臨時加的戲就這麼降臨了,徐濤頓時眼冒金星,踉蹌地向後退,鼻頭熱熱的,一抹果然是血。
他被打傻了,咽咽口水,不知道什麼纔好,步步近逼的孟青像一頭豹子,指著他妙語連珠:“福臨,你能當皇帝,那是因爲海蘭珠的兒子死了,你靠著科爾沁,靠你的皇額娘爬多爾袞的牀才把你爬上來的,你是什麼東西,你要不是皇帝,博果爾早就把你打死了,不要臉的蠢貨”
“放肆,你住嘴”徐濤也入戲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回擊
幽幽的一巴掌,擊在孟青的臉上,緊接著昏頭轉向的暈眩,漫如潮水般襲來。
無數的碎影在飛,熟悉的,陌生的,見過的,沒見過的,就像一根繩勒在腰上把她往回拽。
時光匆匆地隨著向後退,一退不知多少年。再醒過來的時候,孟青的頭好疼。
擡手摸摸,她突然被自己嚇到了。她的手變得好小,變得好像幾歲的孝子。
動了動脣,才咳嗽一聲,在牀邊的兩三個女孩子立刻過來,驚喜地叫道:“格格醒啦,太好了”
“什麼。”嘀咕的聲音,不是漢語,卻聽得懂,孟青有點發蒙:“什麼?”
“奴才伺候您。”當中的圖雅走過來掖掖被子,愉悅地回頭吩咐同伴:“快去請太醫來看看”
剩下的兩個丫頭應著趕快出了屋。孟青昏昏沉沉地瞧不清,哼了一聲:“去哪兒?”
“去請太醫來瞧瞧,格格,您可算是醒了。”圖雅嘗試著扶她:“主子,要喝點水嗎?”
主子,太醫,格格?這三個稱呼連在一起,孟青恍然還在戲中,心血來潮,很想試探她,一把抓住了手,委屈地叫道:“頭暈。”
“剛醒過來是這樣的。”圖雅有點難過地拿帕子抹抹她的臉,嘆道:“您迷怔了這些天,奴才們一直叫喚著您呢,也算是靈驗。”
“是嗎。”剛好問問。孟青挑起了話頭:“你們怎麼叫我的。”
“這。”圖雅有點爲難,很快清楚地答應了:“叫了名字,叫孟古青格格。”
“嗯?”天啊,真的戲如人生,變成了她?孟青驚訝地把手壓在心口上,很快又再試道:“原來是這樣,幸好我沒事了。福臨呢?”
“九阿哥在宮裡呢。”圖雅聽她應話,才放心地鬆口氣,又道:“您也太偏心了,光問九阿哥,八阿哥就不問問。”
“八阿哥。”那是海蘭珠的兒子,也是皇太極心尖上的肉。可是按年紀,他應該早就死了。莫非有變故不成?孟青想想自己在片場時過的話,突發奇想地問道:“對了,八阿哥多大了?”
“六歲了。”雖然這麼問有點奇怪,圖雅還是很痛快地答她:“您怎麼了?”
“現在,現在是什麼年份?”六歲,孟青想想,不對呀,不是半歲就死了嗎。
“崇德十一年啊。”總是問奇怪的問題,圖雅的心慌了,再道:“主子,您該不是燒糊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