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終於來了,宴會當天,赫連夫人帶著寧三秋和溫長言一起去了宮內。當天,寧三秋破天荒的穿了一件淡藍色裙子,裙襬層層疊疊像散開的水花,走起路來婀娜搖曳,步步生蓮。以往他穿紅色裙子多是一種暗藏著鋒利的美豔,今日的淡藍色就很好的收斂了那一絲鋒利,使他的氣質變得柔和多了。
溫長言穿了一身月白的裙子,中規中矩,落落大方,臉上塗了淡淡的胭脂,脣上一點硃紅。他的臉型偏方,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鵝蛋臉。仔細看來兄妹倆人還是有差別的,除了臉型還有身量,溫長言比妹妹高一點,但是坐在輪椅上並不顯個。至於臉型,他今日塗了胭脂口紅倒是讓人將目光集中到了他的五官上,而忽略了他有些方的臉型。
宮門外已經停了不少馬車,單從那些馬車的外觀就可以辨認出主人的官籍品位。
馬車停下來,一位公公執著浮塵走上前來,畢恭畢敬的對赫連夫人行禮。
“國公夫人,”他朝著輪椅上的溫長言略施一禮,“這位想必就是陛下天天唸叨的溫盟主之女了……”
說完,他看到了一側淡藍色衣衫的寧三秋,驚豔之色從眼中一晃而過,他問:“那這一位是……”
“這位是我的外甥女,寧小姐。”一聽姓“寧”,公公瞬間反應過來了是哪家的姑娘,臉上堆起笑容說:“原來是鎮西南大將軍的女兒,寧小姐,皇上見到您一定高興得不得了。國公夫人,溫小姐,寧小姐快隨奴才一起進去吧。”
皇宮裡的路寬闊而平坦,從宮門開始便需要步行,所以走去宴會場地——御花園得花上半個多時辰,無論官職大小,無論老少都得虔誠地一步一個腳印走過去。
公公躬身走在右前側帶路,臉上時刻堆滿了笑容,不時的與她們搭上幾句話,討笑一番。公公說,溫小姐這次進宮一定能得個大賞,沒準皇上還會給小姐尋個如意郎君呢!
他自以爲說到了溫長言的心坎上,拍到了馬屁,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走了片刻,就見前面的花叢那裡簇擁著幾位夫人小姐,看這樣子像是在賞花。
一般來說,進宮的男眷和女眷宴會待的地方不同,走的路也會刻意岔開。如果宮門外遇見了,女眷們倒是會作伴一起走,也不會在路上多做停留,所以極少會在路上再碰見其他女眷。
那邊的夫人小姐聽見後面傳來動靜,轉過身來。
原來是兵部尚書李大人的妻女,還有御史大人的妻女。
兵部尚書李大人的夫人李夫人正是御史大人趙大人家的族妹,兩家夫人一起走是理所當然的。李夫人趙夫人遠遠地朝赫連夫人點頭,待兩家人走 近,李夫人率先說道:“沒想到這花開的甚早,我與趙夫人一時間覺得驚奇便多待了一會,沒想到碰見了夫人您。”
“兩位夫人好久不見,這是我的侄女寧三秋,這位是溫綰姑娘。”
兩人對兩位夫人道聲“見過夫人”。
趙夫人看向寧三秋,悄悄地上下打量,她旁邊的小姑娘也在打量,但是終歸是年紀小,立刻讓人發現了,寧三秋擡眼向小姑娘看去,她像含羞草一樣立馬低下了頭,臉上害羞地泛起紅暈。
趙夫人將低頭的小姑娘推上前,笑道:“這是我的女兒,趙佳妍,她年紀小,冒犯了寧姑娘。”然後小姑娘飛速擡起一眼,嗡聲說道:“見過赫連夫人,寧姐姐,溫姐姐好!”
李夫人用手帕掩著嘴悄悄一笑,指著自己身邊的兩位姑娘道:“這是我家的兩位姑娘,大的叫李嬌,小的叫李欣,快見過夫人!”
這幾位小姐都是未出嫁的姑娘,最大的李嬌應該不超過十六歲,李欣和趙佳妍看上去有十三歲了,都正是議親的年紀。
李嬌看起來性子恬靜,知書達理,長得是一副清秀佳人的模樣,而李欣 看起來較爲活潑,一雙眼睛咕嚕嚕轉,臉上一直是一副嬌憨的樣子,她穿了一身黃色衣衫倒是合適。趙佳妍因爲先前失態,臉上一直紅紅的,她五官幼態,低頭認錯的樣子像是個鵪鶉,顯得十分可愛。
看時間不早了,她們繼續向御花園走去,雙方保持了一定距離,顯得客氣而疏遠。
御花園已經準備好了露天宴席,以中間的亭子爲中心,一側站了許多夫人小姐,她們三三兩兩地站在一起,低聲說著各自的事情,偶爾傳來一聲低笑,另一側隔著一道半高的假山,聚集了許多的大人,年輕公子,隱隱透過斑駁的梅樹枝,可以看見對方的衣衫背影。這時不知道誰高聲朗誦,又是誰一陣喝彩。
總之場面熱鬧極了。
三位夫人先跟著公公去拜見皇后娘娘。皇后穿著正紅的宮服,頭戴九鳳珠釵,一身雍容華貴的坐在正中央,十分莊重。皇后看起來三十多歲,保養得當,左右分別坐著皇上的其他妃嬪,其他妃嬪穿的也是十分富貴,滿身的珠寶首飾,但和皇后相比都比較低調。
拜見完畢,李夫人鄭夫人就先去了外邊,皇后將赫連夫人留了下來。
她先是充滿慈愛的目光看向溫綰,然後將目光轉向一旁高挑的寧三秋。天朝女子身量一般都比較嬌小,即便有個別高挑的,也不盡其然。
皇后不禁問道:“赫連夫人,這位是哪家的小姐?”
“回娘娘,她是我的外甥女,寧三秋。”
“外甥女?原來如此,長得如此高挑!”
“她自小便習武,這幾年一直在外闖蕩,所以長得高些。”
“本宮見她身體結實得很,想必是經常練武的緣故,今年多大了?看著有十七八歲了。”
“今年剛好十八歲。”
皇后點點頭,“十八歲了啊”,然後她轉向溫長言,“溫姑娘如今傷勢怎麼樣?雙腿還好嗎?”
溫長言垂下眼輕聲回道:“雙腿不太利索,可能過一兩個月才能下地。”
皇后聽見還能走路,心裡鬆了口氣。“英國公府住著還習慣嗎?”
“挺好的。”
“溫盟主爲武林和諧做出了極大的貢獻,皇上聽聞慘案,更是心痛難忍。所以今日皇上召見你,一是爲了安撫你,二則——想問問你願不願意嫁入英國公府。”
一旁的寧三秋面上風輕雲淡,實際上心已經緊緊攥成了一團。
溫長言低頭沉默不語,亭子裡的人目光全部聚集在了他身上——他微微揚起白玉般的臉,讓人看見他低垂的眼睫——這是一個從任何角度看起來都我見猶憐的姿勢,兩行清淚唰的落下。
無需多言。
皇后伸著塗著蔻丹的長指甲連忙招手,“這事就先不議了,日後再議!溫姑娘也不要太過難過……”
溫長言復又低下頭來,擡起袖子遮住臉部,輕輕的揩著淚痕。“是。”
“嗯……本宮知曉,你是在意你爹的死,這事怨本宮,還沒告訴你案子的結果——這幾日錦衣衛已經斷案了,只是還沒張貼布告,那小子和你爹的死無關。千萬不要因此生了嫌疑……即便不想嫁入英國公府,有看上的其他青年才俊也可告訴本宮……”
這話實在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溫長言仍舊一副哭的接不上氣的模樣,皇后趕忙揮揮小手絹趕人,“去吧去吧,不要哭花了妝。”
原本她還有好些話想問一問寧家姑娘,現在溫姑娘一哭,她的頭皮都要炸開了,根本不想再多看她一眼,也不想再和寧家姑娘說話。
三人從亭子後面的小路出來,公公想要接著推溫長言,但是溫長言拒絕了。待公公一走,他立刻收住了表情,一副雨過天晴的樣子,擡起頭來朝寧三秋甜甜一笑。
寧三秋:“你就一點也不想嫁給我表哥?”一旁的赫連夫人瞭然於心的瞥了自家兒子一眼,看破不說破。
“如今我哪裡配得上赫連公子……再說這事也得問問你表哥的意思。”
寧三秋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答案,可似乎什麼回答都不盡人意,罷了,日後再說。
外面的女眷們,尤其是年輕女眷,見三人出現,一時間噤聲不言。
京城裡各家的小姐多多少少都互相認識,現在突然多了兩個叫不上名號的漂亮女人——她們心裡五味陳雜,有嫉妒的,有羨慕的,還有看好戲的。
沒等三人落座,幾個姑娘推推搡搡的走上前來朝赫連夫人福了福身子,其中一個臉上有麻子的姑娘笑容滿面地說道:“夫人,小姐們都一同坐在那邊逗樂呢,要不讓二位姑娘隨我們一起去玩吧,大家也認識認識新朋友。”
赫連夫人望向那邊,對這些姑娘心中所想了如指掌,她倒是不怕自家兒子會在一羣姑娘手中吃癟,於是拍拍寧三秋的手說:“去吧,照顧好溫小姐。”
說完,她遞給寧三秋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
幾位姑娘見赫連夫人這麼輕鬆便答應了,喜不自勝地爭著推著溫長言去了那邊。
幾乎所有的年輕姑娘都坐在這裡了,寧三秋一眼看到了角落裡的趙佳妍姐妹三個,便帶著溫長言坐在了附近。趙佳妍有些受寵若驚,情不自禁地看了寧三秋一眼又一眼。
這時,麻子姑娘一改之前的笑容滿面,輕蔑地說道:“聽說你就是那個什麼武林盟主的女兒?”
溫長言擡頭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笑什麼笑,你以爲你是誰?別以爲進了皇宮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她掃了一眼溫長言的腿接著說,“就憑你是個瘸子——永遠不可能!”
話落,許多姑娘都哈哈的笑了起來,寧三秋慍怒的看向麻子臉。
麻子臉冷笑一聲:“看什麼看,你又是個什麼東西,長得一副狐媚樣子,到這裡來勾引人來了!”
寧三秋回以冷笑:“是,我長了一副好容貌,不該讓你嫉妒……”
麻子臉騰的怒了,她最恨別人說她的容貌,她站起身來指著寧三秋的鼻子氣罵道:“你個不要的東西!你知道我是誰嗎?我爹就是當今左丞相!我哥哥是大將軍!”
“哦,那你是誰呢?一個滿臉麻子的醜姑娘?”
“哈哈哈”溫長言忍不住笑出聲來,這讓麻子臉更加怒火中燒!其他的姑娘見麻子臉動怒,早就不敢多言,憋笑憋得臉通紅。
“你敢說我醜!你敢!”她氣的上前要掐溫長言,卻被寧三秋輕飄飄的推了後退一大步。
她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幸虧身後一個姑娘扶了她一把,正是李嬌。
李嬌輕聲勸道:“可可不要動怒,這位寧小姐是赫連夫人的外甥女,初來乍到不清楚京城的規矩。”
麻子臉感激的看了李嬌一眼,“嬌嬌姐還是你人美心善,不愧是京城的第一才女!也只有你能配得上我哥哥!”
原來李嬌已經和左丞相的二兒子鄭明澤定了親,現在是丞相府未過門的媳婦。
麻子臉鄭可可輕蔑地看了一眼寧三秋說:“原來是隻西南狗,跑到京城來叫喚了!不知道赫連鈞殺了人是不是也躲到西南去了!西南狗!死瘸子!”說完她還“呸”了一聲。
趙佳妍小小的身子想上前來,但是被邊上的李欣死死的拽住了,李欣壓低了聲音叫道:“不要多管閒事!”
沒等寧三秋開口,溫長言緩緩說道:“皇后娘娘說——讓我看看有沒有看上的青年才俊——我覺得你哥哥一定極好了……”
話落,李嬌的一張臉蒼白,鄭可可則是氣得臉通紅,她拉著李嬌的袖子說:“嬌嬌姐,你看看,這就是你說的——花容月貌的好姑娘!我就說你被騙了,這兩個人一看就是狐貍精!你聽聽她說的話多不要臉!”
李嬌已經站不住了,一副黃花落葉搖搖欲墜的樣子,淚眼漣漣地拉著鄭可可:“算了可可,如果真是這樣,也是沒辦法的事!”
這話騰的點燃了鄭可可,她扯出袖子,對身邊人說:“你們上前把他倆按住!”
這些姑娘蠢蠢欲動,又不敢真的上前動手,鄭可可氣的一把將邊上一個瘦弱的姑娘推倒在地,自己上前伸出了手準備掌捆溫長言。
沒等她的手落下,手腕已經被一股大力鉗制住,寧三秋捏著她圓圓的手腕略施巧力,痛的她大聲呼痛,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連夫人們也望向了這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好野蠻的丫頭!”寧三秋說完將手一甩,鄭可可直接被甩到了一邊。
她捂住自己的手腕,疼得抽起了嘴角,胡亂拿桌子上一切肉眼可見的東西朝他倆扔去。
她們所處的位置在假山盡頭,之前故意選的與公子們的位置僅隔著短短的距離,現在是萬分後悔選在了此處——那邊的年輕公子們早就被這邊的鬧劇吸引了目光,有幾個甚至從假山後探出了頭來。
這會人多,不用特別避嫌,有幾位年輕公子正朝這邊走了過來,不知道鄭可可看見了哪位公子,更加的惱羞成怒了,甚至還啜泣起來。
寧三秋接住一個又一個的杯子,盤子,點心,其中一個杯子差點砸到趙佳妍,幸好他手伸得夠長。
他一邊接,一邊遊刃有餘的說著實話:“我說這位可可姑娘——你不就是嫉妒我明眸皓齒,天生麗質,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長得比你好看的多嗎?你生成這副模樣得去找你爹啊!在這裡爲難我做什麼!”
說完,一聲輕笑傳來,大家紛紛看向笑出聲來的這位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