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落月控制自己不要翻白眼,見慕容楠打開點心食盒,冷冷道:“大小姐餓了吧?那我們先吃飯。”
“吃什麼飯呀。”慕容楠踮起腳尖往顧落月的嘴裡塞了塊綠豆糕,她將自己的腦袋埋進顧落月的胸膛裡,“我們還有很多事可以做。”
顧落月的臉有點發黑,也不知是糕點過於甜膩,還是挽著自己的少女甜得齁鹹。
的確可愛的讓人有點心慌。
“吃什麼飯?顧大哥能有什麼壞心眼呢。”常樂的手搭上兩人的肩膀,用力往裡一推,發出低低的笑聲,“不過是想讓你乖乖就範罷了。”
顧落月的下顎擦過慕容楠的髮絲時,身體很明顯地顫抖幾下,他朝常樂和楚無衣露出詭異的微笑。常樂佯裝不明所以,楚無衣本能地躲在常樂身後。
幾人坐上門派弟子拉來的馬車。
慕容楠端坐著,規矩地與常樂和楚無衣保持一段距離,她的嘴角揚起的笑容恰到好處,活潑大方卻隱隱有種疏離感:“這位公子該如何稱呼?”
“顧升日,我族弟。”顧落月搶先一步回答,眼底竟全是坦蕩,彷彿他說的是真話一般,他的手覆上常樂的腦袋,“你可別欺負他。”
聽起來的確和“顧落月”很對稱。出乎意料的是,慕容楠沒有表現出任何懷疑。
果然愛情只會打擾女人思考的速度。
喜歡板著臉的楚無衣最先輕笑出聲。這短時間在外漂泊,臉比原先曬黑不少。或許山水使人豁達,使夜間落入他眸子裡的星光在白日也能呈現。
“在下名爲韋硯,是常姑娘的表兄,常年雲遊在外。”常樂的眼皮跳了下,她打掉顧落月的手,朝慕容楠行禮,長袖一輝,努力想使自己看起來灑脫一些,但與慕容楠對視的眼睛,看似神采飛揚,卻藏著幾分冷靜,“她自知無力護住這個孩子,家裡又有生意操持,就將孩子託付於我。”
常樂的確有個雲遊的表兄,每年秋季都會停留在連城休整。本來常樂是準備隨便借個好編故事的馬甲冒充的,結果表兄竟豪邁地擺了擺手,說自己要跟隨商隊出海尋仙,這幾年估計都不回大梁,只求常樂能借著他的身份不要冷落他的父母即可。
所以金錢幫若真要查“韋硯”,應是查不出什麼。畢竟表兄行事隨性,很少在世間留下痕跡。
慕容楠聽到常樂說“雲遊”,問了不少細節,所幸常樂做了功課,倒是能沒有漏洞地答上。
“阿硯和無衣勞累多日,有什麼事大小姐以後再問罷。”常樂回首望了顧落月一眼,她以爲顧落月是愛笑的那類人,但到了金錢幫後,無論是對死纏爛打的慕容楠還是普通的金錢幫弟子,嘴角就未真誠地翹起半分。就連那對天生多情的狐貍眼,眸光暗淡後,也顯現出了常樂少見的清冷。
這副模樣常樂倒也不是沒見過……只不過是兩人初識的時候,顧落月剛剛失了家。
可能是顧落月在金錢幫活得並不暢快。
慕容楠是極其聽顧落月話的,沒有再問常樂亂七八糟的問題,只不過夜間用飯時灌了她不少酒。
翌日,常樂睜開眼,發現自己正枕著楚無衣的手臂,擡眸正對上一對幽幽的墨色瞳孔。
常樂見楚無衣眼眶下的烏青,知道他昨夜沒有睡好,她只能尷尬地笑了笑。
難道她睡覺時打鼾了,影響到孩子長個子了?
那這不是破壞了好大兒對她的良好印象。
昨晚常樂喝大了,一聽金錢幫有財部,硬是求著顧落月帶她去聚財樓轉悠。或許是吹了冷風,常樂腦子的確清醒了少許。楚無衣在門口等著,卻聽見房間裡傳來珠子“噼裡啪啦”的撞擊聲,他謹慎地推開門,發現常樂正執燈翻閱著賬本。
至於顧落月,早被慕容楠拉著去賞月了。
常樂似乎沒有注意到他,楚無衣有些手足無措,只敢端起油燈,防止常樂將油燈碰倒。
燈光黯淡不少,常樂看不清賬本的字,委屈地拉了拉楚無衣的衣角。她的身體忽東忽西,腦袋更是左右搖晃,臉頰仿若燒開一般,眼神更是異常的迷離。
“工作要做完,不然老闆要扣獎金的。”常樂的喉嚨深處發出哽咽的聲音,眼角開始堆積淚水,她猛然起身,揮臂擦掉眼淚,露出堅定的目光,捏起拳頭喊道,“打工人,打工魂,打工纔是人上人。”
楚無衣的臉部狠狠抽了一下,他瞧常樂鼓起腮幫子,手不聽使喚地捏上對方泛紅的臉頰。不碰還好,這麼一碰,常樂直接嚎啕大哭。
常樂指著映射在牆上的人影:“老闆怎麼還不下班啊,他是沒有老婆嗎?他不下班我也走不了。”
眼淚鼻涕一起糊在楚無衣的袖子上。
這下楚無衣徹底絕望了,只能嫌棄地捲起袖子。
楚無衣端著燈,坐在常樂身旁和她一起看著賬本,儘管看得不太懂,但他的眼裡始終透露出孩子勁的認真。冷風透過縫隙吹到他身上,他的身體抖了抖,和常樂越靠越近。他咬著牙挺直了腰背,希望能給自己的阿姊將大部分的風擋下。最後實在看不進去了,楚無衣舉燈開始觀察常樂的眉眼。
少女的眼睛並不是會被所有人認可的美。它沒有大梁王朝讚賞的嫵媚、乖巧,也不似母親的溫婉、順從。它有過墨竹的堅毅,冰雪的淡然,浮雲的從容,狐貍的狡黠,烈酒的潑辣,亦有過連楚無衣都很少展現的天真爛漫。
不知不覺中,楚無衣離常樂愈來愈近。他努力睜開迷濛的睡眼,鼻息間是佩蘭的幽香。
他的腦袋埋進常樂的胳膊,迷迷糊糊唸叨著:“阿姊,我沒有母親了,我也不是我父親唯一的兒子。除了你,我真的一無所有了。”
昏黃的光落在常樂臉上,引得她瞇起眼睛,露出幾分清明,使楚無衣快速別過頭。
他的父親曾誇讚過自己的母親是大梁最理想的女子,因爲她是母族最體貼的長姐,亦是夫家最賢惠的妻子。她從來沒有犯過任何的過錯,彷彿她的出生是大多數人的福氣,唯獨是自己的修行。
但是楚無衣認爲,常樂可能不是世上最好的女子,但她卻是自己最好的阿姊。
因爲她的眼睛擁有母親沒有的光,年少時的他讀不懂,長大後他才明白,那叫希望。
遠望巍巍塔七層,紅光點點倍加增; 共燈三百八十一,請問各層幾盞燈?
楚無衣懨懨地看著平板裡張蒼捧起《九章算術》,他只能無趣地咬著毛筆筆頭,常樂在旁邊一遍又一遍地在紙上重複著他不理解的公式。楚無衣看見那些公式只覺陌生,竟無法動筆,常樂氣急,抄起一把戒尺向他的背部襲來。
他驀然驚醒,結果看見常樂面無表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只覺一時恐懼。
真是做題前家庭和睦,做題時雞飛狗跳。
“醒了?”常樂摟住楚無衣,輕聲問道。
楚無衣愣了下,點點頭。
常樂瞥了眼牆上的影子:“回家吧,老闆太上進了,我實在熬不過他。”
楚無衣頓時感覺語塞。
他陪著常樂看了一個時辰的賬本。
清晨,耀眼的陽光刺激著常樂的眼睛,她的四肢依舊是沒有力氣,而且還泛著冷。她喝斷片了,不記得發生了什麼。那雙總是充斥著情緒的眼睛難得渙散了目光,只是直勾勾地盯著楚無衣。
楚無衣由著常樂枕著他的手臂,他似乎是怕把對方嚇到,小心翼翼道:“阿硯,翻個身。”
常樂一時沒有領會過來,當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開始使用“韋硯”這個姓名時,迷茫地翻過身體。
然後一隻大鵝狠狠啄向她的額頭,並撲騰著翅膀,極其霸道地把她趕下牀榻。
常樂雖習過武,但對於大鵝還是有種來自記憶深處的恐懼。在鄉下老家過暑假的時候,她帶了家裡的大黃,走出六親不認的步伐,欲對其進行復仇,結果是常樂帶著滿身的羽毛與傷痕拖著四腳朝天、頭頂鳥屎的狗落荒而逃。
“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帶回一隻鵝?而且我怎麼帶的不是一隻燒好的鵝?”常樂被大鵝逼得在房間裡到處亂竄。
“阿硯,昨天在你聚財樓看了一個時辰的賬本,看完了還想吃宵夜。”楚無衣甩了甩被常樂枕麻的手臂,他看著滿地的白色羽毛,長嘆道,“但聚財樓公廚裡的師傅要歇息了,不肯爲你開竈。你不服氣,仗著會武功,直接衝進公廚抱走了人家一隻鵝。”
那隻鵝還在門口下了個蛋。
“阿硯,好些沒?我給你端來了醒酒湯,直接進來了哈。”早早等在門外的顧落月聽見動靜以爲常樂清醒了,直接推門而入,踩碎了地上的鵝蛋。
蛋黃從破碎的蛋殼徐徐流出,常樂趁機爬上了屋樑,楚無衣慢慢地退卻到屋子的角落,只剩下大鵝與顧落月大眼對小眼。
大鵝VS顧落月,READY,GO!
第一回合,一個大鵬展翅,大鵝直接踩在顧落月臉上。扣除對方五滴精血,增加對方憤怒值。
而顧落月不甘示弱,一記鷹爪捆住對方的翅膀。減緩對方速度值,增加對方憤怒值。
這事上竟有人能制服比惡狗還要兇殘的大鵝。常樂看向顧落月的眼神,難得流露出一絲崇拜。
“關鍵時刻還是要看你顧大哥。”顧落月有些得意忘形,還未向常樂展示自以爲極富魅力的微笑,就被大鵝伸長脖子啄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