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家村爲羣山所抱，綠水相繞，是湘崎國裡一個不起眼的小村子。

驕陽高照下，村子裡的男女在地裡辛勤地勞作，孩子們相互追逐打鬧。

“平兒，快過來！”山間野菜叢中，一個七八歲的男孩挽著放滿野菜的小竹籃向身後的弟弟喊道。

平兒從野菜叢中擡起頭，陽光照在他沾著泥巴的小臉上，飽滿的額頭，如桃花瓣的小鼻子，微薄的雙脣，只是……雙眸是不同於常人的墨藍,長髮間閃爍著一絲絲深藍。

“哥，你叫我? ”平兒跑過去。

“平兒，你看！”男孩擡起右手，指間捏著一隻藍色的蝴蝶。

平兒伸手接過，驚人的是，他伸出的右手虎口處也紋有一隻鏤空的藍蝶，不過只是一邊翅膀的紋章，而非整隻。

藍蝶在平兒指尖輕輕地拍打著翅膀，美麗，可是易碎。生命如此的脆弱。

於是指尖一鬆，藍蝶飛去。

“平兒不喜歡嗎?”男孩睜著一雙桃花眼不解道。

“喜歡。哥哥給平兒的，平兒都喜歡?！逼絻嚎粗请b蝴蝶遠去，“就是因爲喜歡，所以才選擇放手?！?

男孩不懂，但也不在意，道：“平兒，到正午了，我們回去吃飯吧！”

男孩拉著弟弟的小手，一步一步牽引著下山，生怕弟弟腳下不穩(wěn)。

路過田間的時候，迎面跑來一羣同齡的孩子。他們看見平兒，就嘲笑地圍著他，唱道：“藍眼睛，藍頭髮。淨白的皮膚，半隻蝶。男孩身，女娃臉。水裡的妖魅，莫要拾。不會哭，不愛笑。剋死了養(yǎng)父，掃把星。嘻嘻嘻嘻……怪胎來啦……”

男孩帶著低著頭的弟弟加快了腳步，他感覺到掌中，平兒的手在發(fā)冷。

身後有個小胖子撿起地上的小石子扔向平兒，大聲道：“怪胎，滾回家去，別再出來了?！蹦切┖⒆觽冃Τ闪艘黄?，學著小胖子的樣子向平兒丟石子。

農(nóng)作中的大人們也用嫌惡的目光瞥向平兒，全然不管孩子們的惡行。

男孩拉著弟弟向家跑。平兒回過頭，冰冷地看著那羣孩子。他們突然笑不出來了，那一眼彷彿是在炙熱的夏天裡，澆了他們一頭的冷水。

男孩推開小院的木門，向裡頭喊道：“娘，我們回……”

話未完，一個水瓢已隨聲打來，打的不是男孩，而是他身後的平兒。平兒被濺了一身的水。他本是可以躲開的，但他不想躲。他靜靜地看著院裡的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很年輕，但是凌亂的烏髮中雙鬢已經(jīng)斑白了，沉重的家庭負擔讓細紋爬上了眼角，長滿老繭的雙手，沾著泥土的麻衣，這一切使她老了十幾歲?？伤难劬s明亮得很，如果說那種明亮下還有著什麼情感，那隻能是恨……

她的恨從六年前開始，從她丈夫在河邊拾到平兒開始，她本就不富裕的家裡，平白無故地又多了一張嘴。三年裡，公公病故，丈夫溺死，又是誰在命裡相剋！她年輕守寡，她不是掃把星，但她卻帶著個掃把星，哪家男人還敢娶她，哪家還不用異樣的眼神看她。繁重的家務(wù)把她壓瘋了，日日在步入衰老，你叫她怎能不恨!

“到哪去了？”她問。

男孩老實地答道：“和平兒去給家裡摘了些野菜，家裡……”

“家裡什麼都有，摘什麼野菜!家裡什麼都有……家裡什麼都有……”女人高叫的聲音越來越低。她其實也明白，家裡真的是連開鍋的米都沒了，家裡其實什麼都沒有，但她就是不願相信。她的目光一轉(zhuǎn)，她又看見了那個害她一無所有的掃把星。她伸手操起了身旁的爐鉤子，走過去……

“娘！你幹什麼！”男孩忙跑過去伸手去搶那爐鉤子。

女人一把推開他，大叫：“你走開！我要打死這個怪種，他這個掃把星，掃把星！”

男孩爬起來，哭著抱住她的腿，道：“娘，平兒一直在幫家裡幹活。平兒很乖的，你不要打他好不好？”

女人扯開男孩，失心地叫道：“他來了之後我就在不斷失去，到現(xiàn)在他連你也要拐走了！他害了我，也會毀了你。打死他……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今天，她聽到隔壁張嬸家的二丫頭生了個胖小子，丈夫好疼她，給她煮了一大鍋紅棗湯。她生男孩的時候，她的丈夫也爲她做了一鍋的粥，做得滿臉是灰，還傻傻地衝她笑，問她痛不痛。傻瓜，生孩子怎麼會不痛！

可是，現(xiàn)在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怨恨沖壞了頭腦，她口裡囔囔地叫著：“掃把星……掃把星……掃把星……”

男孩向平兒喊道：“平兒，別傻站著，快跑！”

平兒面無表情，靜靜地看著那個女人。三天一小打，六天一大打，他早就習慣了，只是今天——她，好吵。

一爐鉤子打下來，劃破了平兒的頭，藍色的血順著髮絲流下來，有一點痛……

不是我死，就是你死嗎？平兒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意……

你，就那麼想死麼……

三天後，那個女人暴斃在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