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達昂城,斯伯利亞子爵的兒子,斯伯裡非公子!請出列!”木臺上,鷹羅軍官唱完了名字,將手中的名冊“啪”的一聲合緊。同時合緊的還有無數個色西戰俘們最後的希望。色西、鷹羅兩國的戰俘交換儀式,至此終於結束了。
無數雙望眼欲穿的眼睛終於在那一刻無力的合上,無數雙攥緊的拳頭在那一刻無力的鬆開,一張張緊張的險些抽搐的嘴巴頹然的嘆出一股股不甘的怨氣。
展葉紅在擁擠的人羣中慢慢的挪動著身子,他此刻好像並不關心自己爲什麼不在名單上的問題。他現在似乎只想要找一個稍微安靜一點的地方待一會兒。他的樣子既不沮喪、也不緊張、更不悲傷,全然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我終於恢復自由啦!我終於可以回家啦!啊哈哈哈!”解開了鐐銬的幸運兒揮舞著雙手,衝著他身後的人羣興奮地呼喊著。可是,迴應他的卻只有更多人響成了一片的哀嘆與無力的哭泣。
烈日當頭,空曠的沙場上連一陣乾燥的風都沒有,戰俘們的眼淚落在地上旋即便被蒸乾,就好像這些年輕的生命本身,如今他們的生存與湮滅又有什麼人記在心裡?戰俘,沒人贖買、交換的戰俘等同於奴隸,等同於角鬥士、免費的礦工、挑糞工等同於一切低賤的職業。
鷹羅的士兵們開始用皮鞭抽打,粗魯的推搡起那些悲鳴不已的戰俘,哀嚎聲霎時響成了一片,痛哭遍地。這些最終被祖國拋棄的年輕人,如今似乎只剩下這唯一的發泄方式了。
而這些驚天動地的哭號和嘆息,卻似乎讓展葉紅更加的煩躁和不爽。他額頭一雙劍眉緊蹙著,頎長的身形不斷的在人羣中擁擠著前行,而且擁擠的力量也漸漸變得更急更大。
“展葉紅公子!等一下,別急著走啊!”突然,一個聲音從背後一下子叫住了正在擁擠中的展葉紅。那個聲音的主人展葉紅很熟悉,熟悉到不用回頭就知道他是誰。但是他還是了回過了頭來。
回過頭,就正好看見了剛剛被釋放的斯伯裡非那得意至極的表情。
沒錯,果然就是他。兩人家族的領地世代相鄰,兩人也自小相識,甚至兩個人蔘軍的時候甚至都在同一支軍團入伍。不過,兩個同樣喜歡爭強好勝的年輕人不但沒有成爲發小,反而成爲了對頭。這一點,倒是和他們的父輩一樣。如今,一個繼續當著戰俘,一個卻得以釋放,這個時間點上自然免不了要對對方奚落一番。
斯伯裡非對一旁的鷹羅兵行了個禮,說了句什麼後便施施然的走了過來,負著手上下打量著展葉紅道:“展葉紅公子,我真是看不明白你,明明已經註定一輩子要成爲一個奴隸了,可你居然還是這幅沒心沒肺、悠然自得的表情。”
展葉紅攤了攤手道:“沒心沒肺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不會爲了一些無所謂的事情而傷心落淚,更不會因爲一些無聊的人的無聊話語而大動肝火。”
“哦,是麼?那我還真要佩服你”斯伯裡非伸手挑了挑展葉紅已經破損不堪的領口,笑道:“真是遺憾啊,我們一起入伍,甚至一起被俘。可是我明天就要回國享受英雄般的待遇了,而你卻要老死在這裡。嘖嘖……人和人,真的不一樣啊!”
“呵……”展葉紅笑著對斯伯裡非道:“那就要恭喜斯伯裡非公子啦,祝願斯伯裡非公子,你喝水別被嗆死,吃飯別被噎死,路上別出意外啊”。斯伯裡非聞言表情頓時一僵,兩個人的眼光剎那間撞在了一起,火星四射。
斯伯裡非看著展葉紅那副無所謂的表情,剛剛心底裡生出無數折辱展葉紅的方式忽然都覺得沒有了用武之地。他冷哼一聲,猛然湊近展葉紅的耳邊,獰笑著說道:“你還想回去麼?別做夢了,你會死在這裡的,你回不去啦。或許是某個貴族的馬棚,或許是某個廁所的下水道……哈哈哈,你這個小雜種的一生,註定會埋骨在這裡的,知道麼?廢物!”
“哦,你留下來就是想和我說這些麼?”展葉紅吐掉了嘴裡的草根,沒有迴應斯伯裡非的挑釁,而是再次懶洋洋的打了一個哈欠,懶懶的看著斯伯裡非,顯然是在告訴他“你太無聊了”。
“當然不是,我是善意的提醒你”斯伯裡非繞著展葉紅慢慢的踱著步子,身旁的戰俘們早已經被驅趕開來,寬大的沙場中間,唯有他們兩個人影還矗立在原地。斯伯裡非哼了一聲道:“展葉紅,別以爲我不知道。你一個月前在死囚決鬥中受了傷,而且傷得很重。”
展葉紅的拳頭忽然在一瞬間捏的緊緊的,不過,臉上仍舊笑意盈盈,仍舊是那副沒心沒肺的表情。斯伯裡非繼續道:“而且我還知道,你原本三級劍士的實力,到如今已經沒有多少了!別否認!哈哈,那傷勢的後遺癥似乎挺奇怪的,你不奇怪麼?我就很奇怪啊?我要是你,就更會奇怪,我爲什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
斯伯裡非突然把嘴巴湊到展葉紅的耳旁,咬牙恨聲道:“我如今就實話告訴你,因爲我一直都在關注你,我一直都想要看著你在這裡被人折磨到死!小雜種,從小到大你什麼都要比我強,長得比我高,修煉的比我好,就連參軍你都是中央軍團的百夫長,比我的軍銜還要高一級!可是現在呢?沒錯,你一樣比我強,你比我先死……哈哈哈哈,放心好了,我會跟父親說說接管了你們庫賽堡的領地!你的家鄉我以後會幫你治理好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斯伯裡非拍著展葉紅的臉頰,大搖大擺的走向了沙場另一側的出口,那裡舒適的馬車正在等待著他們這羣自由人的旅途。
“斯伯裡非!該死的混蛋!”展葉紅忽然低聲的罵了一句,擡起眼,看向了斯伯裡非的背影。人皆有逆鱗,斯伯裡非最後的幾句話,已經將他徹底的激怒了。
展葉紅的雙目突然慢慢的開始變得通紅,身體也開始劇烈的抖動起來。憤怒,強烈的憤怒正在不斷地累積。
他忽然向著斯伯裡非走去的方向邁出了一步,身上的鐐銬嘩啦作響,胸口自衣衫領口袒露出的一部分也莫名出現了一塊詭異的黑色刺青。
在他身周,一絲危險的氣息漸漸的開始瀰漫開來。
“啪!”
突然,一聲清脆的皮鞭聲響起,最後敲打在展葉紅的背上。劇痛一下子便將展葉紅從那種奇怪的狀態中帶了回來。而他胸口處的黑色刺青也詭異的消失不見,也無人注意到它,好似它從未出現過一樣。
展葉紅的牙關緊緊地咬了起來,酷熱的天裡,冷汗直流。他回過頭,眼角餘光掃了掃旁邊剛剛抽打他的鷹羅兵,那鷹羅兵卻毫無徵兆的又是一記皮鞭,狠狠抽在了展葉紅的肩上,鷹羅兵衝他喝道:“還在發什麼愣?快走!你個沒用的廢物!”
遠處,斯伯裡非已經閃身坐進了馬車裡面了,在放下車簾的一剎那,展葉紅仍能夠看見他那囂張的笑容。
展葉紅嘟囔了一句,並沒有反駁那個鷹羅兵的話。只是雙眼仍舊看向斯伯裡非的馬車。
當斯伯裡非的馬車已經和其他被釋放者一道走的遠了,展葉紅臉上的表情方纔慢慢恢復到平日裡那個沒心沒肺的樣子,跟在其他戰俘的身後呲牙咧嘴地走向沙場的出口。在那裡,他會被押回奴隸集中營,而後等待進一步的分配——牲口一樣的分配。
走到人羣旁邊時,勞爾慢慢走過來拍了拍展葉紅的肩膀,他剛剛已經大概聽到了展葉紅二人對話的內容,有些無奈的道:“行啦,展葉紅大哥,你也別鬱悶了……會,會好起來的”
勞爾是展葉紅在牢房裡面交到的朋友,他們當時十人在一起度過了三個月的監禁生涯。在展葉紅這種自來熟性格的影響下感情牢固的好像兄弟一樣。不過,如今,兄弟也無法爲彼此分擔一點點的煩惱。因爲他們都已經被故國無情的拋棄了。
展葉紅晃了晃頭,鬆開了手裡的鐐銬衝著勞爾齜牙一笑道:“放心好了我沒事,你們也要保重。可別那麼早就死了,我還等著和你們一起回色西呢。”
回色西,多麼美好的字眼。但是多麼殘酷的現實。
勞爾心裡知道,最後一次俘虜交換仍舊沒有被點到名字的人,實際上已經註定了一生淪爲奴隸的命運。命運如此,人的約定又有何用呢?這不過是展葉紅的一廂情願、一絲幻想罷了。他總是這麼沒心沒肺,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絕望,那顆漂亮的腦袋裡也不知道究竟存在著哪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勞爾只是象徵性的衝展葉紅笑了笑,在鷹羅兵們的皮鞭下分道揚鑣。
只是展葉紅,卻慢慢扭過身一雙黑色的眸子眺望著南方蔚藍的天際,口中喃喃地道:“居然敢打我家鄉的主意……等著我,斯伯裡非,我一定會回去的!一定會回到色西的,你給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