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板一眼的，讓人覺得有些好笑。
可黃昏正和她的瞳色，如同希臘神話神明一樣的淺瞳，真正的靜影沉璧，從來都沉靜盯著人看，像是說“我看看你還要說什麼”的高智感，彷彿每一秒都有很多看透人的思緒，但她從來不說看透了什麼。
瓜子臉飽滿平整，小得精緻又疏冷，長髮被她披在耳後，熟悉了才覺得她溫吞，不熟悉只覺得她水一般的凜冷。
虞嫿伸出一隻手，是她之前戴戒指那隻手。
周爾襟從戒盒中取出那隻“上天的小魚”戒指。
她看著他取的每一個動作，男人長指指腹輕捏著寒白光耀的鉑金戒環(huán)，寬大手掌託著她的手，另一隻手輕輕將精緻純淨(jìng)的鑽戒戴在她手上。
他風(fēng)華正茂，正是最英俊溫成的年齡，和這種男人結(jié)婚，她相信放在多年前，定下要二十五歲結(jié)婚目標(biāo)的自己，也會覺得這樣不賴。
哪怕那時不知世的她只是總結(jié)出了普世人生規(guī)律，覺得應(yīng)該順應(yīng)規(guī)則辦事能最快，長大後並不覺得一定要結(jié)婚。
她努力記住這是自己被求婚時的畫面，她也有被求婚。
纖白指根被戒指抵住，周爾襟託著她的手看了很久，才握著她的手起身。
他一站起來像棵巨樹一樣拔地而起，一下從仰視她到俯視。
虞嫿抻著脖子看他。
周爾襟溫和問：“現(xiàn)在吃飯？”
虞嫿意外：“就沒了嗎？”
看她還有很多期待，反而令人愉悅。
“還有一點，但要等你吃飯再說。”周爾襟含笑順著她答。
她像被輸入程序一樣往餐桌走，然後闆闆正正地坐下。
周爾襟慢慢走到她身後，大手握起她油亮濃密的青絲，長指插入發(fā)中，替她一點點梳順。
感覺到他在幫忙梳頭髮，虞嫿不動了。
周爾襟垂著眸，幫她將長髮盤成圓髻，從旁邊取過一個長盒，打開，裡面是一枝嵌珠南紅梅竹簪，沉澱的歷史感明顯有掐絲琺瑯工藝。
簪體也是一根細(xì)長竹葉的造型，她的視線被吸引。
她感覺一根長簪穿插入自己發(fā)中，替自己固定住頭髮，看著輕，其實份量很重，看起來輕盈的珠寶玉石並不輕。
周爾襟示意一直站在一旁等待的管家，穿白色燕尾管家服的管家遞上一面鏡子。
虞嫿接過，看見那長簪的殷紅點綴在腦側(cè)，與烏髮相稱有些驚心動魄，簪尖優(yōu)雅地從另一端刺出。
美麗又適合她。
虞嫿輕輕仰了一下鏡面，照到周爾襟，男人眼眸正濃郁深邃凝視她的髮髻，一隻手還撫在她圓髻上。
“爾襟。”她叫醒他，“這是古董嗎？”
他視線的濃暗輕了一點，依舊溫文爾雅：“是，大概三百年左右，原主人是一位非常愛妻子的小官，因爲(wèi)太敬重妻子，當(dāng)時有懼內(nèi)傳言，這支簪子被他們落魄的後人賣出。”
也許三百年前，也有一個男人，拿著這支簪子爲(wèi)妻子綰髮，心裡想著結(jié)髮同心。
虞嫿思索了一下：“有關(guān)於那個小官妻子的說法嗎？”
“士農(nóng)工商，他妻子是匠人，屬於工，所以大家覺得他畏懼工匠出身的妻子有些可笑，但她出身於很出名的木匠世家，現(xiàn)在他們後人也是開小傢俱公司。”
也是工人。
周爾襟肯定是用了心去找的。
她又微微側(cè)首，在鏡子裡看簪頭的全貌。
客觀的美麗。
她心底有些觸動。
周爾襟鬆開手，走到她對面的位置坐下，接過傭人遞來的熱毛巾擦了擦手。
虞嫿也接過熱毛巾。
餐桌上有一個蛋糕被放到她面前，賣相不算頂級但看出來很努力。
上面寫著祝嫿嫿小寶貝二十六歲生日快樂。
像給小孩子的。
周爾襟淡笑：“陳女士說不打擾我們，所以特地送來蛋糕，讓我們自己過。”
“幫我謝謝媽咪。”她像做什麼事都有一套規(guī)則一樣，明明很內(nèi)向，會自己去主動做點自己應(yīng)該做的事，有莫名的反差萌。
“會的，先吹蠟燭吧。”他從容接話，不冷落她。
上面的蠟燭已經(jīng)插好，傭人過來拿著長銅火機替她點燃。
火光和黃昏都太極致，虞嫿閉上眼睛，無聲之間，許下一個願，睜眼吹滅了蠟燭。
她不張口，周爾襟不過分追問她到底許的什麼願。
而虞嫿默默吃飯的時候，忽然道：“今天有點累。”
“嗯？”周爾襟放下刀叉，等著她往下說。
“要不…”她只是默默切盤子裡的貝類，慢聲說。
周爾襟輕問：“要不什麼？”
她還是沒有擡頭看他，只是語氣輕輕的：“今天你給我洗吧。”
周爾襟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思了片刻，才溫穩(wěn)低聲問她：
“你剛剛說的是洗什麼？”
他視線如炬，平靜定在她身上，等待她給出答案。
她音量無增無減，卻輕聲說：“給我洗澡。”
無言之間，周爾襟的視線還凝在她身上，視線平靜炙熱：“確定嗎？”
她低著頭，只是認(rèn)真吃飯不看他，一個低低的音節(jié)露出：“嗯。”
周爾襟卻沒有急，而是給她夾菜，很溫和地和她說話：“這道菜不錯，蟹是下午才從俄羅斯空運過來的，吃完飯我們再聊。”
她在他視線下，慢慢吃完飯，直到吃飽，她放下刀叉。
周爾襟坐在對面輕握高腳杯柄，喝了一口葡萄酒，溫聲問她：
“吃完了？”
她很小幅度地點頭，還把盤子裡的刀叉交叉了一下示意。
周爾襟低聲溫潤提醒：“先休息一會兒。”
過了會兒，兩個人都不說話，在花廊小廳裡坐著，吹著攪拌了花香的海風(fēng)。
周爾襟看著不緊不慢坐在藤椅上翻著一本書，長腿交迭，無名指上戴著和她小魚戒指成對的婚戒，稍寬，藍(lán)色小鑽細(xì)碎鑲嵌在戒環(huán)上。
在男人修長手指上，那枚戒指都顯得性感成熟。
虞嫿也低著頭看手機，兩人不交流一句，但有千絲萬縷無形的飛線似在這小廳中交織。
她依稀能聞到風(fēng)將周爾襟身上很輕的禮節(jié)男士香水的氣息傳過來，是從容緩慢的，一點點搓開苦艾與香根草、琥珀的氣息，她已經(jīng)能逐漸聞出周爾襟偏好的香調(diào)。
直到天幕逐漸黑沉，晚風(fēng)有變涼的趨勢。
他才夾好書籤，不急不慢將書本放在一旁的花桌上，視線望向她：“上去？”
她起身，捋平自己有點褶皺的裙襬，雖然等會兒就要褪卻，好像這舉動沒有必要，但她有點不知所措，跟著周爾襟走了。
周爾襟溫厚的大掌握住她的肩膀，兩人坐電梯上了樓。
電梯輕叮一下打開。
熟悉的佈景擺設(shè)出現(xiàn)，周爾襟摟著她，從走廊走向房間。
他扭開門，和她無需交流，走入衣帽間，打開放睡衣那邊的櫃門，不疾不徐認(rèn)真挑，找出一件淺膚色的睡裙，長眸凝視她：
“穿這件可以？”
虞嫿看著那件吊帶睡裙，其實是相對成熟的，領(lǐng)口偏低，收線掐腰，她沒穿過這件，因爲(wèi)太性感。
但這是周爾襟挑的，她知道會有點露，卻還小聲說：
“挺漂亮的，就這件吧。”
周爾襟的表情始終是看不出思緒深淺的，把絲綢睡裙搭在修長手臂，又像是故意又好像並不是故意，拉開一個抽屜，裡面放的都是她的貼身衣物。
他溫沉和她說話，要看著她親自挑：“選一件。”
選一件…
虞嫿看向那些顏色樣式各不一樣的衣物，她不知道應(yīng)該選哪件，她拿了一件細(xì)帶很多的，也相對來說露膚度高的，或許該說觀賞性高：
“這件吧。”
她猜測著，擡眸看周爾襟，想看他的反應(yīng)。
但一擡頭，周爾襟黑瞳幽深平靜，只難以疏清地垂眸看她，似乎有很多深意。
好像看穿她爲(wèi)什麼要挑這一件。
虞嫿握著那件衣物，臉上已經(jīng)開始隱燒，整個人像是被放在烘箱裡，溫度沒有開到頂級，不至於難受。
但左右搖擺都不是，還無法擺脫這股熱氣，只要站在周爾襟身邊。
這種縈繞的熱氣就如影隨形。但下一秒，周爾襟牽過帶子，從她手裡接過，就這麼坦然拿在手上，如同拿著她的其他衣服一樣。
可他也沒有放過她，他拉開下一個格位的抽屜，露出那一抽屜迭好的貼身衣物，是她剩下沒選的那一件：“這個呢？”
虞嫿沉默兩秒，忽然一頭撞進(jìn)他懷裡，含糊不清又似乎帶怨，聲音努力維持輕淡，像被戲弄得沒辦法又不會發(fā)脾氣的老實人：
“你不要讓我選了。”
她撲進(jìn)懷裡，周爾襟不動聲色，但伸出空著的那隻手摟住了她，他眼底有很輕很淺的笑意。
虞嫿直接拉著他的衣袖，把他手放在側(cè)後方的抽屜上，在看不見的情況下，抓著他的食指，隨便指了一件，示意他拿起來：
“就這個了，不要問我了。”
周爾襟側(cè)眸看了一眼，就像在欣賞什麼一樣，一直沒有動靜，只是盯著看。
虞嫿難忍道：“你怎麼還不拿起來？”
他語氣很耐心地道：“嫿嫿。”
他溫和說：“你指到了抽屜的襯布。”
虞嫿有些錯愕，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是真的，周爾襟手下是一塊羊絨布，用來墊抽屜的。
她一時難堪又無法躲避，用頭輕輕撞了一下週爾襟的胸膛。
周爾襟輕笑一聲，依舊摟著她，好脾氣地挑了和她上衣成套的那條，又溫柔問她：“這個可以？”
虞嫿已經(jīng)無心去看他拿的可不可以了，周爾襟拿了，她就點頭說可以。
而周爾襟拿的也是相對正常的款式。
他把衣物搭在手臂上，直接把她打橫抱起，抱到浴室，開了水把她在長長的化石洗手檯邊放下。
把乾淨(jìng)衣物在托盤上放好，周爾襟垂眸看著她，溫和道：“脫吧。”
虞嫿：“……”
他就這麼在她面前好像很溫柔地盯著她看，虞嫿咬了一下下脣，才能適應(yīng)這眼神。
上次畢竟她是睡著了，不知道，但這次直面，她就是木頭都會難免難爲(wèi)情，要鑽個洞到地底。
她低著頭，不敢看他視線，開始解長裙上的帶子，偏偏她長裙上設(shè)計的複雜纏帶解不開，一來就出師不利。
周爾襟還在旁邊認(rèn)真看著。
虞嫿隱忍著，片刻才小聲求救：“你幫我弄一下，帶子解不開。”
他好像才知道她需要幫助一下，溫和道：“這樣。”
他上手來替她解那已經(jīng)纏在一起打死結(jié)的十幾根帶子。
很有耐心，像是解複雜的魯班鎖一樣，按邏輯順序抽解，偶爾一根抽緊，她心口被裹緊顯現(xiàn)出明顯輪廓，虞嫿都分不出他是故意還是不小心的。
可他還是不疾不徐地解，專心致志，很有禮貌地說：“抱歉，不小心抽錯了。”
虞嫿：“……”
“你快點。”
“可以。”他戴著婚戒的手在衣帶中穿梭，幫她解開死結(jié)，領(lǐng)口已經(jīng)垂下到門襟位置，裡面若隱若現(xiàn)。
“今天的菜好吃嗎？”他又不緊不慢地問她。
感覺到他在解最後的拉鍊，她還是努力專心正經(jīng)道：
“挺好吃的，很鮮。”
“剛剛吃那麼少，吃飽了嗎？”那條白色長裙落到地上，周爾襟還循序漸進(jìn)地和她說話。
他摸了一下她肚子：“好像只有一點點變化。”
他還記得她餓的時候肚子看起來什麼樣，上次她就是沒吃飯就睡著了。
虞嫿抵抗住這一刻爬上臉龐的燒紅：“吃飽了，我吃飽就是這麼點。”
他似乎在思考：“記住了，下次這麼多就是飽了。”手伸到她背後，只一秒解開釦子。
很貼心地幫她從肩膀上穿過手臂拿下來。
身上微涼，但他看著她，虞嫿躲他視線彎腰去褪下其他。
每一個細(xì)微動作都在他眼前，她手有點輕抖把衣服放在洗手檯上。
他卻視線停住，靜靜看著她，沒有其他動作，兩人完全是對立面，一個著裝整齊矜貴，另一個恰恰相反，他那種似欣賞的目光看得虞嫿都有些不自在，手臂曲起輕輕抱了一下心口。
但已經(jīng)避無可避。
周爾襟脫了西服外套，摁下放水的按鈕，走進(jìn)另一重門：“進(jìn)來吧。”
虞嫿光腳踩地跟過去。
水霧飄起，像每日海邊在陰天升起的氤氳霧氣，溫柔在墨藍(lán)寬闊的海面上飄蕩。
她忍不住問：“上次你不怕我生氣嗎？”
周爾襟淡定道：“我可以等額賠給你。”
虞嫿：“……不要你賠。”
“那對我來說是不是太賺？”他像是聽不懂她意思，一臉平靜，卻死不要臉地問。
虞嫿：“……”
不管他這種故意聽不懂人話的舉動，周爾襟粗糲寬大的手掌遊移，但她只能等著對方摸索。
從她心口裹到側(cè)腰再往下，在熱水下幫她磨乾淨(jìng)身上不知到底有沒有的汗?jié)n，她還這樣乾淨(jìng)地站在他面前。
如若往前幾年，她根本不敢想在這個嚴(yán)肅疏離的哥哥面前脫成這樣，
“沐浴液要哪個味道？”他溫聲問。
“你平時用哪個？”她猶豫著有意地問。
他卻溫聲答她：“我的有點太涼了，不適合你。”
“哦……”
他挑了支薰衣草精油的：“這個可以？”
她輕聲道：“可以。”
“手?jǐn)E起來一點。”他聲音徐徐溫厚。
她擡起手臂，周爾襟從手臂往下抹著沐浴液，一直抹到她腋下，然後順著往下抹過她心口側(cè)邊，他手按下來的時候陷出一個柔軟凹坑。
虞嫿手?jǐn)E著有點累，順勢搭在了他肩膀上，周爾襟擡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溫和問：“累了？”
“手累了。”她輕聲答。
“那我洗快點。”他相當(dāng)善解人意。
虞嫿也輕聲：“嗯。”
他從玻璃瓶裡倒了一汪沐浴液，在淋浴頭下接了點水融開，手在她身上往下嵌入，他像是真的打算給她洗快點搓了兩下。
虞嫿眉頭輕蹙，捏著他的肩膀提醒他：“你慢點。”
”又要慢點？”他好像不知道發(fā)生了什麼一樣，很溫柔地問。
不是要慢點還能如何，他手在不該在的位置一直得寸進(jìn)尺，如果同意他只會更步步逼近。
好不容易折騰完擦乾淨(jìng)，他拿過她的衣服，半蹲下身，擡眸，一絲波痕不起地平穩(wěn)道：“擡腿。”
她甚至都要暗暗咬一下脣，才能擡腳伸進(jìn)衣物的口裡，周爾襟還循序漸進(jìn)和她說：“那條。”
她又咬著脣，那邊也鑽進(jìn)去。
周爾襟替她扶起薄布料幫她穿好，長指挑起另一件，貼心問她：“這件還穿嗎？”
“要睡覺了，不穿了吧。”
他一貫從善如流：“好。”
他拿起睡裙，從頭上給她套下去。
“左手。”
她伸左手。
“右手。”
她也伸出右手。
周爾襟把她抱出來，放到牀邊，虞嫿低著頭不看他。
但片刻就鑽進(jìn)被窩裡不說話了，但事實上感覺周爾襟給她洗，比她自己洗得還乾淨(jìng)。
什麼地方他都仔細(xì)磨一下搓一下，手還粗糙像個刮痧板，她懷疑他以前是否嘗試當(dāng)過運動員，磨出一手的繭。
她忍不住想他以前在基層做機務(wù)修飛機的時候，有鍛鍊到這種程度嗎，手心這麼糙。
但周爾襟不在這裡，他沾了水汽在換衣服，虞嫿只能自己咬著拇指，在默默翻來覆去地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