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嫿第二天早上起牀的時候,周爾襟正對著她的穿衣鏡打領帶。
他沒發出什麼聲音,但虞嫿被微曛的日光輕輕搖醒,外面像是六七點左右。
她看一眼旁邊的電子鐘。
六點半。
“你要這麼早就出門嗎?”
他從鏡子裡看她,溫聲答:“出晚了可能會碰上你的同事們。”
虞嫿一下子沒聽白,片刻才悟出來他話裡的意思。
在航空所,總有人是認得出飛鴻航空副董的。
雖然研究所見過他的人可能屈指可數,但不輕易暴露還是更保險點。
她現在的確不希望別人知道這件事。
周爾襟下樓的時候,虞嫿還在樓上窗臺看他的身影,看著他開車往外駛去。
周爾襟走遠了。
清晨的感覺是微涼的淡藍色,天沒完全亮,世界是安靜純潔的,所有污穢的事物還未蜂擁而來。
她也睡不著了,起牀洗漱換衣服,早早到辦公樓開始幹活。
沒想到會先看見自己的學生,三十出頭的李冰清一臉疲憊嚴肅地看著電腦屏幕。
她是博士生,其實虞嫿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指導她什麼,她也很少和虞嫿交流,如果不是分到虞嫿手上了,兩人就是陌路人。
虞嫿也不好指手畫腳什麼。
她路過,又回到自己辦公室,打開電腦,她記得昨晚周爾襟看的那個作家,搜了一下,代表作是《一封陌生女人的來信》,是寫一個長達一生的暗戀故事。
女主人公直到死,才寄出那封表白的信,而男主人公朦朦朧朧根本記不清她這個人。
但虞嫿還沒來得及細細琢磨,有不速之客忽然闖入。
有人在外面敲門。
虞嫿開口:“請進。”
瞬間一羣領導蜂擁而入,虞嫿本來還輕逸的心情瞬間豎起高牆。
有個中層正職領導笑著問她:“小虞,你這麼早就來了,是不是考慮好了?”
虞嫿只是數了一下人頭,擺出八個一次性矮茶杯,又開始煮熱水:
“考慮什麼?”
對方理所當然坐下:“飛鴻那個項目的事情,這對你來說可是雙贏的好項目,按你的級別,其實還接不到這麼大的項目。”
要說這個虞嫿就不吭聲,都這種時候了,明擺等著她救命,衆人你一言我一語還想pua,虞嫿一片冷淡只裝耳聾,一心認真泡茶,當他們耳旁風。
說了好久,眼見虞嫿臉色越來越臭,這羣人完全往反方向說。
終於,副所開口:“小虞,這件事是所裡對不起你,算是我代所裡向你道歉,我們知道專利的事情你受委屈了。”
虞嫿洗茶的動作才稍微停下來,把熱水壺放下,眼神依舊沒有波動,沒有輕易被本就該有的道歉說動。
副所繼續道:“但現在正是你把項目和專利抓在手裡的時候,有這種級別項目,以後你要學術職稱帽子,都會有很大幫助。”
光嘴皮子說說,說什麼重要性,虞嫿也不應。
來求人辦事說話還難聽,可能是他們所裡的傳統了。
終究是讓衆人面面相覷,給出一個撒手鐗的答案。副所賠笑:“所裡昨天商議了一晚上,決定讓你升中層副職,你的項目班子自己選人,名單在這裡,十個以內你可以隨便選。”
隨手將文件夾遞過來。
“十個?”虞嫿只是淡淡反問一句。
對方立刻道:“如果十個不夠,選到你覺得夠爲止。”
虞嫿油鹽不進,淡淡道:“沒有太大興趣,各位請回吧,我實在是太年輕,能力不濟,兼不了這麼多項目。”
行政的領導連忙補充:“還沒說完,還有很多像實驗室權限等等,所裡都可以對你開放。”
這麼點雞零狗碎的東西,虞嫿一直都沒吭聲。
她不是便宜貨,要賠精神損失,就必須賠到她要的程度。
她很少鬧,只要打算掀桌,就沒打算息事寧人。
看她一直不說話,衆人終於打破自己本來的設想底線,比原來商量好的姿態放得還低:
“你到底想要點什麼,只要你接這個項目,所裡都儘量滿足你。”
虞嫿還在泡茶,衆人都快坐不住了。
終於,虞嫿開口了:“我最近覺得很疲憊,項目的確太多,我顧不過來。”
“所裡給你找人打下手。”對方立刻順桿爬。
虞嫿卻將一切明擺出來談條件:
“我如果勉強接下這個項目,心裡也會不舒服,我要的是如果要叫停項目,隨時都得停。”
一羣老登面面相覷。
這意味著誰惹她不高興了,她說停就停。
整個過程中,她都可以以此鉗制他們,而不是和他們想的一樣,開頭放低姿態求求她,中間幹成什麼樣,該壓還得壓她。
副所試圖讓她收回這個要求:“但飛鴻那邊一旦簽了補充協議,可不好停。”
”那就是所裡的責任了,我只是一個小螺絲釘,錢都是給所裡賺的。”虞嫿語氣平淡把利益關係說明白。
衆人猶豫再三,不敢輕易答應,誰也不知道過程中虞嫿會不會再出爾反爾,或者以此作爲要挾,和所裡要些什麼。
現在破格給她升中層副職,已經是非常打破底線,所裡還沒有畢業一年多就坐上中層副職的工程師。
虞嫿直接從抽屜裡拿出一份文件:“我託律師擬了一份協議,我的所有要求都在上面,如果所裡領導能接受,我就腆著臉再接這項目。”
衆人圍過去看那份協議。
十分鐘後,出了虞嫿的門,各個都臉色難看,一個這麼小的後輩,難纏到讓這些前輩全都看她臉色。
她算什麼。
論學術帽子,論人脈資歷,誰都很容易在會上給她使絆子讓她評什麼都不成,同一個學術方向的甚至是期刊審稿人,她如果想發點什麼期刊,得罪了前輩,路子有多難走當然不必說。
正常來說對他們畢恭畢敬都是應該的。
但她敢豁出去到這種程度,好像只活這段時間,項目結束之後不用在學術圈子裡謀生了。
中午快要吃飯的時候,虞嫿揹著包路過走廊,有消息靈通的立刻笑臉相迎:
“虞主任。”
虞嫿不接受莫名其妙的親近:“叫我虞工吧,不用這麼叫我。”